傅南璟赶到医院的时候, 孟婵像丢了魂魄一样。她浑身都在滴水，抱着双臂蜷缩在手术室外面。

    傅南璟一看到孟婵，心就痛起来。他大步过去, 迅速地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然而孟婵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浑身颤抖得厉害。

    傅南璟抬起她的脸，叫她看他，他眼神无比坚定，“孟婵看着我, 听我, 我已经联系了国内最好的脑肿瘤专家，现在医生正在里面给阿姨做手术。你坚强一点，阿姨不会有事, 你也不能有事。听见没有？”

    孟婵看着傅南璟,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出来。

    她哭得太惨, 几乎整张脸整双眼睛都被眼泪淹没。傅南璟从未见过这样脆弱的孟婵, 心疼得仿佛绞痛，他将孟婵紧抱进怀里，在她耳边：“孟婵，别害怕，有我在, 一切有我。”

    孟婵靠在傅南璟怀里，被暴雨湿透的身子仍然有些发抖, 眼泪也仍然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但傅南璟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灯塔传来, 在黑暗中给了她一束光，她闭上眼睛，渐渐安定下来。

    后来她常想，傅南璟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想, 应该是港湾。是她独自一人在茫茫无际的海上漂了很久很久，终于遇到的那处港湾。令她想要停泊，想要依靠，想永远躲在他为她筑建的避风港里再也不出去面对外面的狂风暴雨。

    -

    这场手术一直持续了整整四个时。

    明明只有四个时，对于孟婵而言，却好像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她脸色苍白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眼睛始终盯着门上“手术中”那三个字。

    傅南璟整夜都陪着她，感觉到孟婵身体有些发抖的时候，就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直到天快亮时，手术中的灯终于熄灭。那一瞬间，孟婵的心仿佛跳到了喉咙口，她紧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看着医生走出来，反而不敢去问结果。

    是傅南璟走过去，问：“医生，怎么样？”

    “放心，病人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孟婵听见妈妈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来。跟着一起落下来的还有眼泪。

    她终于站起来，去问医生，“医生，我现在可以见我妈妈吗？”

    “可以。你母亲已经送去病房了。”

    -

    孟婵再见到妈妈时，妈妈仍然好好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双手也仍有温度。

    她原本已经不想哭，可看到妈妈仍好好活着的那瞬间，眼泪仍然止不住地掉下来。

    她不想让傅南璟看见，拉着妈妈的手，趴在病床前，把脸扭向另一边。

    她忍着没有发出哭声，把眼泪在被子上蹭干净了，才回头看向傅南璟。

    这时候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笑容，对傅南璟：“傅南璟，谢谢你。”

    傅南璟深深看她。

    孟婵红着眼眶望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谢谢，但我还是要谢谢你。除了谢谢，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她知道，妈妈的这场手术，如果不是傅南璟连夜请了专家过来操刀，根本不可能这样顺利。

    她不知道傅南璟背后做了多少，但她欠傅南璟太多，这辈子已经不知道怎么还了。

    傅南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到她跟前，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她：“你以后少跟我两声谢谢，多几句我爱听的，就当是报答我了。”

    孟婵抬手擦眼泪，她望着傅南璟，问：“你是不是要去公司了？耽误了一整天了。你要不先走吧，我妈妈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我守着就行了。”

    傅南璟看了她一会儿，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孟阿姨，跟着才又看向孟婵，叮嘱她：“有什么事给我。你自己也要记得吃药，身体不舒服立刻去看医生。”

    孟婵乖乖地点头，“我知道了。”

    傅南璟看着孟婵，忽然很想抱抱她。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病房。

    回公司的路上，傅南璟坐在后排闭目养神。

    然而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孟婵的身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婵已经彻彻底底地侵占了他的全部身心。

    他曾经其实是想过放弃她的，只如今越来越难以放手。

    他抬手揉揉眉心，有些疲惫。

    李助理在前面的后视镜看见，转过头来问傅南璟，“傅总，您还好吧？”

    傅南璟嗯了声，问：“我让你准备的国内外脑肿瘤方面专家的资料都准备齐了吗？”

    “都准备好了傅总，在公司呢。”

    “嗯，一会儿拿给我。”

    -

    徐美珍是中午醒过来的。

    孟婵一直守在床边，看到妈妈睁开眼睛，脸上立刻就露出了灿烂笑容，她握紧妈妈的手，开口就喊了一声“妈妈。”

    徐美珍还有些没有回神，看着孟婵，虚弱地问：“我这是怎么了？”

    正在倒水张芳凑过来：“珍姐，你忘了，你昨天半夜在家里晕倒了，送到医院来急救，可把我们婵吓坏了。”

    徐美珍听见张芳的话，才想起来。她昨晚半夜口渴，起身到客厅喝水，谁知道突然头晕，之后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记得了。

    听见张芳的话，才知道原来她又一趟手术室。

    她看着女儿，看着她明显疲惫的脸，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婵，妈吓坏你了是不是？”

    孟婵原本已经不想哭，听见妈妈的话，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握住妈妈的手，摇摇头，露出笑容，“没有妈妈。我知道，爸爸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你不会有事的。”

    张芳在旁边听着叹气。

    这个病到现在，无非就是个拖，只是看拖的时间长一点还是短一点。再不舍得又怎么样，早晚有一天都得走。

    她心里有些酸涩，摇着头到外面买午餐去了。

    下午的时候，梁展过来了一趟。

    当时孟婵正陪妈妈聊天，听见有人喊了声梁医生好，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就看到梁展穿着白大褂从外面进来。

    他开口有些埋怨，“孟婵，阿姨做手术这么大事，你怎么不跟我一声？要不是我今天听同事，我都不知道阿姨昨晚做手术的事。”

    孟婵笑了笑，：“是昨晚半夜做的紧急手术，太急了。而且也不是一个科室的，我就没跟你。”

    梁展道：“就算不是一个科室，你跟我一声，我也可以帮你跟同事声招呼，他们多少——”

    到这里，梁展才想起来，今天医院都在，昨晚这台手术是三院的老院长亲自操刀的，联合手术的几位医生都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深深看了孟婵一眼，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出动那么多专家为阿姨操刀的。

    这摆明不太可能是孟婵办得到的事。

    但话到嘴边，想着孟阿姨还在这里，便收了声，什么也没问。

    “算了。”梁展：“最重要的是阿姨现在没事。”

    “嗯。”孟婵感激地朝梁展笑了笑，：“还麻烦你专门过来一趟。”

    梁展看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我来看阿姨不是天经地义？”

    徐美珍也笑，对梁展：“婵这孩子就是慢热。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她现在还不好意思呢。”

    “……”孟婵想她并没有。但见妈妈已经和梁展聊上，便没再出声，拿了个水果到洗手间去洗，又拿上水果刀到一旁去削水果。

    梁展来待了一会儿，探望了妈妈就离开了。

    孟婵把她送到门口，梁展：“我今天下午四点下班，晚上请你吃饭？”

    孟婵愣了下，：“我得照顾我妈妈。”

    谁知徐美珍在后面听见，连忙：“我哪用你照顾，有张阿姨在呢。你自己跟展去玩，别整天杵在我面前。”

    孟婵再傻，也看得出她妈妈和梁展妈妈都想撮合他们俩。

    她回头去看妈妈，徐美珍怕她不去，又连忙：“你自己去玩，有什么事我会给你电话，再，你待在这里，我也没法好好休息。”

    孟婵还有些迟疑，梁展在后面揉了下她的脑袋，“好了，别想了。反正我四点下班就过来接你，你这会儿正好可以想想你想吃什么，晚上我们就去。”

    梁展完就走了。

    孟婵推拒不了，就不再推拒。

    她看梁展走远了，回到病房里，重新坐到妈妈的病床边。

    她有些埋怨地望着妈妈。

    徐美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过，拉住孟婵的手，语重心长地：“婵，妈妈知道你怪我给你张罗这些，但是妈妈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在临死前看到你能有个好归宿，就算哪天我走了，也有人能够一辈子爱护你，照顾你，我和你爸九泉之下也能放心。”

    孟婵如今很害怕听到妈妈这些，她摇头，红着眼眶，“妈，你别……”

    “婵。”徐美珍断她，她强忍着眼泪，握紧女儿的手，继续：“妈知道，你不想听这些。但是婵，你是个大人了，你知道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也知道，我这个病拖得一天是一天，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幸运地捡回一条命来。”

    孟婵哭着摇头，“妈妈，你别了。”

    徐美珍仍要继续残忍地完，“婵，妈妈早就把生死看开了。你也要看开些，早些做好准备。”

    孟婵伏到妈妈身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徐美珍反倒是笑了，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头，像时候一样，只如今姑娘已经变成大姑娘了。

    她轻声：“婵，有机会的话，和展发展一下。他是个好孩子，工作也好，有责任心，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你，会对你好。而且你杨阿姨也喜欢你，以后嫁过去不用担心被婆家欺负。”

    孟婵不应声，只是伏在妈妈身上哭。

    “婵，妈妈想看到你结婚。”徐美珍着也哭了，她抬手捂住嘴，流着眼泪望向窗外。

    孟婵仍是不应，只觉得一颗心痛了又痛，已经快要没有知觉了。

    到下午，梁展过来接孟婵出门吃饭的时候，她情绪仍然有些没缓过来，坐在车上一直发呆。

    梁展看出来，问她，“怎么了？有心事？”

    孟婵没有应，摇摇头。

    “是不是饿了？阿姨昨晚出这么大事，我看你估计也没什么心情吃饭。”梁展把车驶入莲花街，：“所以我们今天晚上吃点清淡的。莲花街那边新开一间汤锅店，我上回和同事去吃过，还不错，应该合你口味。”

    孟婵点点头，：“我都可以。”

    到了餐厅，差不多正是饭点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梁展提前订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可以看江，夜景很好。

    出入社会的男士早不是当年的高中生，如今的梁展也十分绅士，还帮孟婵拉开椅子。

    孟婵有些不习惯，道了声谢才坐下。

    梁展等孟婵落座，才走到对面拉开自己的椅子，他把菜单拿给孟婵点菜，“看看想吃什么。”

    孟婵不爱点菜，平时和朋友吃饭都是别人点什么她吃什么。

    她摇摇头，梁展也不勉强她，拿过菜单来看着点了几个招牌菜。

    服务员把菜单拿去下单以后，梁展见孟婵还在发呆，伸手在她眼前个响指，笑道：“我就这么没魅力？跟我出来吃饭还发呆？”

    孟婵也察觉到她今天发呆得太频繁，她有些抱歉地笑，：“对不起。”

    “别对不起。”梁展：“我知道你担心你妈妈，有心事。换做我，我也一样。”

    孟婵笑了笑。

    “不过这个事情你担心也没用。你倒不如吃饱喝好，每天开开心心的，阿姨见你过得好，也不会太担心你，也许身体反而会慢慢好起来。”

    孟婵愣了下，她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梁展。

    梁展见孟婵终于被他动，不由得笑，给她倒茶，：“你也觉得我得对是不是？所以你以后就开心一点，多和我出来吃吃饭看看电影，让阿姨少块心病。”

    孟婵微怔了下，她看着梁展，“我妈妈跟你提过这个？”

    梁展点点头，“阿姨现在什么也不担心，就担心你的终身大事。怕她走了，没人能照顾你。”

    他看向孟婵，忽然前所未有地认真，“孟婵，可能出来你不信，但我确实从高中就喜欢你。你如果愿意，我们可以约会试试。”

    孟婵看着梁展，没有话。

    梁展着又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而且你知道，我妈也喜欢你，我们以后结婚，家庭氛围一定会很和谐。她疼你一定多过疼我。而且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结婚。”

    孟婵看着梁展。

    她承认，有一瞬间，她动心了。

    不为别的。只要能够让妈妈放心，她愿意和梁展结婚。

    但是很快被她否定。

    她不能这样做，这样对梁展太不公平。

    她摇摇头，“梁展，你不了解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梁展认真道：“我现在不是在了解你吗？我们可以先约会。当然，前提是在你愿意的情况下。”

    孟婵看着梁展，张张嘴，想话，梁展断她，“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可以考虑一下。”

    这顿晚餐吃得孟婵很沉重，偏偏吃过晚餐，梁展还带她去看了一场电影。

    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快十一点。

    梁展今天不上夜班，送到她医院门口，：“我就不陪你上去了，明天早上我过来看阿姨。”

    孟婵已经很疲惫，她微笑点点头，“好。你开车心，注意安全。”

    梁展笑，点了下头，“知道。明天见。”

    他挥挥手，三两步下了台阶，上车之后，还降下车窗，冲孟婵喊一句，“婵，别忘记好好考虑一下。”

    孟婵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看着梁展的车开远，才转过身，准备回楼上去。

    谁知当她转过身，就看到傅南璟抄着兜站在住院部门口，他身上还穿着西装着领带，大概刚从公司过来。

    他虽然站在暗处，但一张脸实在太英俊，身形又挺拔，实在让人忽视不了。

    孟婵几乎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有些惊讶，“你怎么过来了？这么晚了。”

    “刚才那是谁？”傅南璟没回答她话，只一双眼看着她，倒也没有逼视的意思，他眼神还算平静，语气也还算平静。只孟婵自己心虚，总觉得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傅南璟的事。

    她一时没吭声，傅南璟又问：“他让你考虑什么？”

    孟婵愣了下，她抬头看向傅南璟，“你听见了？”

    傅南璟：“你呢？我长了耳朵，又不是聋子。”

    孟婵抿抿唇。

    她犹豫了下，倒也不瞒他，认真同他：“我妈妈想让我结婚，我在考虑。”

    傅南璟一怔，眼里闪过难以置信。

    他看看孟婵，又抬头看了眼梁展刚才开车离开的方向，他目光沉下来，盯着孟婵，“和谁？刚才那个男人？”

    孟婵嗯了声。

    傅南璟盯着孟婵看很久，久到孟婵以为他要发火。

    他却只是沉沉看着她，忽然问了一句，“既然要结婚，孟婵，你为什么不考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