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进宫第五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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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雨沙沙, 陈若白一手提灯一手撑伞来到寿康宫。

    寿康宫四处都暗着,唯有佛堂灯火通明。

    陈太后已经在佛堂坐了许久,见侄儿过来, 愁苦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陈若白快步上前,望着她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蹙眉。

    “别担心, ”陈太后沙哑着嗓音开口,“每到今日, 我总会生出些白发……就当是为了姐姐生的吧。”

    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先帝的皇后大陈氏。

    今日是大陈氏的忌日。

    陈若白静静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收了伞吹了灯, 又关上佛堂的木门。

    他上前拿出三炷香燃, 跪在蒲团上磕头。

    陈太后凝望着她最有出息的侄儿, 忍不住道:“若是姐姐还在, 必定会极为喜爱你, 咱们陈家,只有你是个出息的。”

    陈若白没应声,在檀香袅袅中睁开眼睛。

    “姑母, 侄儿明日便去姑苏了, ”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姑母照顾好自己。”

    陈太后头,她是太后,虽然没什么实权, 但是皇帝是个心善的, 自然不会短了她什么。

    正思索着, 跪坐着的陈若白已经站起了身, 从怀中掏出一坛酒,还未拿出酒盏, 便见陈太后捧着酒坛喝了起来。

    陈若白想拦,片刻后又将手放下。

    他一向善解人意,自然明白陈太后是有什么难以纾解的心病,只是这心病是什么,他却不懂。

    陈太后也做过皇后,只是因为大陈氏的死,一直谨慎微,后来先帝驾崩,她便做了太后。只是一直避世,寿康宫常常安静地如一潭死水,唯有他过来的时候才有片刻鲜活。

    陈太后便这样慢慢老去,愈发沉默寡言,今日能和他这么多话,已然是极限了。

    回神时,陈太后已经将酒坛放下了,怔怔地盯着一个方向。

    陈若白叹了口气,温声劝道:“姑母,您酒量浅,今日便算了,以后可不能再喝了。”

    陈太后摇摇头:“有你陪着我才喝几口,平常是滴酒不沾的,况且今日又是姐姐的忌日……”

    着着,陈太后落了泪,声音愈发沙哑。

    “姐姐虽然跋扈,但是极为疼爱我这个妹妹,后来她与先帝情投意合,做了皇后,可是她哪里能容得下别的妃子,又无所出,是以阴毒手段层出不穷,宫中极少有皇子公主平安降生,后来她便让我进宫,只要有姐姐在,必定是能护住你的,可是她护住了我,自己怎么就去了呀……”

    这些事,陈太后每到今日便会一遍,陈若白一如既往地默默听着,闷头喝了口酒。

    酒液入喉,甘苦交加。

    只是今晚喝了太多酒,陈太后喃喃着继续道:“从护着我的姐姐,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我却不能为她报仇,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陈若白惊得站起身,一向温润的脸上多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报什么仇?找谁报仇?大姑母不是因为放火烧死永乐公主才进了冷宫,然后郁郁而终的吗?

    陈太后已经闭上了眼睛,任由泪痕肆虐,她断断续续地嘟囔着:“那场火……明明是她自己放的……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母亲……姐姐啊……姐姐……你斗不过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当朝太后赵氏,皇帝的亲生母亲。

    陈若白稳了稳身形,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蹲在陈太后面前,一字一顿地问:“姑母,你可有证据?”

    “证据?”陈太后睁开眼睛,像是反应过来自己了什么,神色惊惶地望着陈若白。

    “这是我瞎猜的,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陈太后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愈发沙哑难听,“是我编的!”

    陈若白却不这样认为,他静静地思索着。

    姑母虽然一向谨慎微,但她凭着先帝对大姑母的爱做了皇后,本该掌管后宫之事,但她却将凤印交给当时只是德妃的赵太后,轻易不出门。

    他本以为是大姑母的死让姑母伤透了心,但是谨慎微到如履薄冰的地步就有些匪夷所思。

    “姑母,大姑母真的是遭人陷害的?”陈若白温声道。

    陈太后的身子抖若筛糠,她心翼翼地藏了十几年的秘密被侄儿发现了,她会不会死?会不会死?

    “姑母,您别怕,”陈若白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侄儿不会出去的。”

    陈太后看着她最得力的侄儿,动了动唇,忍不住将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倾吐:“永乐公主……不是被烧死的……”

    -

    萧越走出寿安宫时,迎面遇见陈若白。

    两人同样藏着心事的男人静了几瞬,不约而同地走向花园。

    “参见皇上。”陈若白拱手行礼,收起心中万千思绪。

    “免礼,”萧越垂着眸关心他几句,“行装可收拾妥帖了?”

    陈若白颔首:“微臣定不辱使命。”

    萧越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久久未话。他静静地思索片刻才道:“此事不可声张,若是人手不够,朕可以派些侍卫与你同去。”

    陈若白自然明白,也没推辞,很快便接受了。

    萧越便没再什么,天色已晚,他让陈若白出宫。

    陈若白欲言又止,忍不住道:“皇上,您与长公主还是要避讳一些,您这么晚从寿安宫出来,难免会被人看见。”

    萧越意外地看他一眼,陈若白向来不插手旁人私事,一心钻研升官之道,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与眠眠了?

    陈若白自知失言,找补道:“微臣只是怕,怕微臣还未找到与殿下相似之人,这件事便兜不住了……微臣告退。”

    萧越无声一叹。

    他又何尝不知,太后已经怀疑了,不,是一直在怀疑,只是最近隐藏的很好。

    他目送着陈若白的背影,默默道了一句一路平安。

    可翌日是比往常更猛烈的暴雨,狂风压断树枝,砍断树干,暴雨洗刷着天地间的一切,连皇宫都变得泥泞一片。

    幸好第二日像如天监所言一样,雨停了,隐隐能看见一弯彩虹。

    萧越作为皇帝,自然又开始忙前忙后,整日不见踪影。

    太后开始诵经祈福,皇宫中的大事宜都交给贺眠眠处理。

    她偶尔能见他一面,但他总是步伐急促面色凝重,她便远观,从不上前,望着他一日比一日消瘦的背影。

    掌管整个皇宫的事务已然让她喘不上气,而他掌管着天下,只会比她更难,压力更大。

    她便每日让御膳房熬些滋补药膳送进含元殿,此事做的正大光明,并未避着太后,太后没有什么,任由她送。

    被狂风暴雨压断的树木都被清理干净,皇宫重新变得正气恢弘那日,皇上终于久违地来到寿安宫用晚膳。

    贺眠眠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个日夜没有见面,千言万语都在一句“皇兄安好”中诉殆尽。

    三人入座,太后关切地问了一番朝中事务,得知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才松了口气,转而关心起萧越的身子。

    贺眠眠也支起耳朵听。

    “儿子很好,只是这几日事务繁忙,总是忘了用膳,是眠眠吩咐御膳房的人熬了粥送过去,朕吃的很香,”萧越看了眼贺眠眠,“母后放心,儿子不会让自己倒下。”

    太后闻言便放下心,又细细地看了他两眼,叹了口气道:“又瘦了。”

    “难民还吃不饱饭,朕也不敢吃饱,”萧越垂眸,“朕又让国库拨了银子,想必可以抵挡一阵子,等建好了房屋便好了。”

    太后知道他做得对,但是又想让他多吃些,便道:“先用膳吧。”

    一时间只闻筷盏碰撞的清脆声音。

    贺眠眠安静地用着膳,时不时看萧越两眼,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神情坦然地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骤然被温暖干燥的温度包围,贺眠眠忍不住蜷了蜷指尖,反握住他的。

    这次她没躲,反而更主动,萧越讶异地扬眉望着她,转念又明白过来,她在鼓励他。

    萧越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无声地安慰她。

    “对了眠眠,哀家……”太后忽然出声,望向贺眠眠,却见贺眠眠神色惊慌地动了动,随后才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太后微微眯起眼睛,淡声问:“眠眠,怎么了?”

    贺眠眠咬着唇回道:“方才眠眠正出着神,母后冷不丁地喊了一声,眠眠这才吓了一跳。”

    太后认认真真地看了她片刻,没什么,低头用膳去了。

    贺眠眠却再也不敢做什么动作,萧越知道她胆子,也没强求,安静地喝着碧粳粥,偶尔与她对视一眼,很快便默契地移开。

    用过晚膳,太后留了萧越一会儿,贺眠眠便先行告退。

    走出正殿,她揉了揉手心,想起方才萧越在她手上写的字,让她等他。

    只是还没写完太后便喊她,她思索了一瞬,决定在静姝阁里等,他若是看不见她,肯定会来的。

    慢慢往静姝阁走着,她低头,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

    今日终于见到皇上了,等此事平复之后,以后也能常常见的,听陈若白已经到了姑苏,等会儿她要问问皇上是不是真的。

    那日下了那么大的雨,她都为陈若白捏了把汗,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便到了。

    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琐事,她的步伐愈发缓慢,抬头见了静姝阁的匾额,她索性不再走了,在附近徘徊。

    不多时,寒星过来回话,皇上出来了。

    贺眠眠故作淡然地嗯了一声,让寒星先走,她进了静姝阁,躲在一旁等他。

    很快,萧越踏入静姝阁,左右看了看,一眼便锁定了贺眠眠的位置,勾着唇去寻她。

    贺眠眠愕然,她藏的很容易被发现吗?

    她索性嘟着嘴自己出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的衣裙都露出来了,”萧越捏捏她的脸,“朕可没那么好骗。”

    什么都瞒不过他,贺眠眠哼了一声,又忍不住笑起来。

    萧越将她拢在怀中,汲取着她颈间的香气,闷声问:“这几日累不累?”

    “不累。”贺眠眠摇头,和他比起来,她做的太少了,哪有资格喊累。

    顿了下,她问起方才太后留他做什么。

    “是朝廷赈灾的事。”萧越疲惫地闭上眼睛,声线轻缓。

    他的大半重量都压在贺眠眠肩上,她便伸手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抚。

    四周都是静谧的,不远处的正殿灯火通明,偶尔有淡淡的檀香飘来,每到这时,太后便会为灾民诵经祈福,不会出门。

    贺眠眠真正地放松下来,同样埋在他怀中闭上眼睛。

    有他在总会安心。

    微风轻拂,吹去清愁。

    气氛太好,萧越从她肩上移开,盯着她的唇看了片刻,吻了上去。

    不同于先前霸道的吻,而是轻柔地含着她的唇瓣,仅仅是唇瓣相贴,两人却不由自主地一同颤栗起来。

    贺眠眠闭上眼睛嘤咛出声,有些受不了这种甜蜜的折磨,忍不住揪起他的衣襟,揉的皱巴巴的。

    周围都是黑黢黢的,唯有他的身后,忽然火光大盛。

    贺眠眠迷茫地睁开眼睛,眨了下眼,意识到什么,骤然推开他,果然看见太后难以置信的神情,她颤声行礼道:“母后……”

    太后断她的话,疾言厉色道:“你们在做什么!”

    萧越有些意外,但是并无慌乱,他将贺眠眠护到身后,一字一顿道:“如您所见,朕与眠眠情投意合。”

    贺眠眠焦急地扯扯他的袖子。

    “情投意合?”太后艰难地呼吸着,“你们是兄妹!这不是情投意合,是乱.伦!”

    此言一出,三人都沉默下来,唯闻太后急促的喘气声,她拒绝嬷嬷们的搀扶,痛心疾首地望着他们。

    贺眠眠白着脸,太后似乎又发病了,将她当做真正的长公主永乐,这是癔症,治不好的。

    “母后,她不是永乐,是贺眠眠,”多无益,萧越试图唤醒她,“眠眠与朕没有血缘关系。”

    太后迷茫了一瞬,神情又坚定起来:“你胡!”

    “永乐,母妃带你走,不要和你的弟弟玩,他不是好人,”太后神情温柔,“你想去哪?”

    萧越顿了下,让闲杂人等都出去。

    母后已经开始意识错乱了,在她心里,她现在是先帝的妃子,永乐还活着,她便自称母妃。

    是病情又加重了,萧越与贺眠眠对视一眼。

    太后忽然上前,握住贺眠眠的手,一脸希冀道:“永乐,宫里不好,阿越对你虎视眈眈,你不能再见他……咱们去庙里,你也可以忘掉阿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