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宋凝篇】情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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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都知晓我是宋氏集团的千金,总裁宋光耀的独女,锦衣玉食,前程锦绣。

    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身份到底带给了我多少痛苦和恐惧。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因为我的父亲是个深沉,势利的商人,最擅于隐藏一切见不得光的秘密,包括,不动声色清理掉那些试图泄密的人。

    我的母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是想留住自己丈夫的心,不让他去外面拈花惹草,便在争吵中扬言威胁了几句,最后就被无情地夺去了生命。父亲对外的声明是:不幸遭遇车祸。

    那一年,我八岁。

    刚开始明白家庭和亲情,就不得不收敛起所有的情感,让神经麻木,将心陷入沉寂,低下头颅,缩起身子,过上怯懦,卑微的生活。

    我惧怕黑暗,却不得不藏身于黑夜中,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感到一丝安全。慢慢地,我为自己造出了一副面具,战战兢兢地躲在面具后面守着一方虚弱的平静,一年又一年……直到我遇见了他。

    那是一场高级别的商业酒会,参加者多是企业高管,业界名流。那天,父亲破天荒地将我带了去,要知道,以往这种场合他提都不会跟我提起。

    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十八岁了,该找个人结婚了,要是酒会中无意傍上个商界大亨,宋氏的门楣会更光耀些。

    我顶着父亲命人给我做的精致妆容,木讷地站在角落里,装作认真品酒的样子,试图借此掩饰内心的紧张无措,偶有陌生男人上前跟我搭讪,我便拘谨地将他们发走。

    但每每这时,总会有父亲轻飘飘的眼神从一旁投过来,我硬着头皮无视,不自觉攥起手指,脊背一阵阵发寒。

    这种煎熬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蓦地,我发现四周的人竟都将视线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我有些茫然,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迎面冲上来一个男人,与之伴随的是耳边炸开尖锐的噼啪声。

    我吓了一跳,但常年缄默的习惯并没有让我惊叫出声,我只是腿有些软,思绪也很混乱,本能促使我缩到墙角,寻求一丝安全感。

    待距离拉远后,我才渐渐明白场中的情况。

    原来,天花板的一盏水晶灯不知怎地掉了一个固定桩,众人看向我时,那盏灯已经摇摇欲坠,如果砸下来的话,恰好在我的身边。

    那个冲上来的男人是奔着灯去的,他徒手接住了那盏灯,救了我,手却被水晶灯的残片划伤了,血液滴落在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触目惊心。

    我远远地看着,心里有些害怕,或者忧惧。试图鼓起勇气上前去看看这个男人的情况,并表示谢意。但却没有这样的机会,因为很快,那个男人便被场中众人簇拥着去包扎伤口,而这其中,更是有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嘘寒问暖,焦心忙碌。

    我曾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那个老人,商界的元老级人物,锦安市龙头企业左氏集团的总裁左肃,不过日前已经宣布退居二线,将公司全盘交给自己的侄子。

    那受伤的男人莫非是……

    我开始透过人群量起他。这是一个极其年轻英俊的男人,身材修削,五官立体而深邃,举止之间,既有着少年人的活力,又散发出成年男人独特的魅力。

    此时的他已经处理好伤口,避开喧闹的人群,安静地坐在落地窗前,眼神放空,不知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眉宇偶尔流露出几丝沉凝,像是清远山上的一抹岚烟,缥缈间转瞬即逝。

    大概是错觉吧,我看出了他并不快乐,或者,那是一只鹰被缚住时,才会表现出的无奈与忧愁。

    也许是我的目光在人群中显得太过笨拙而久长,只见男人顿了下,随即迟疑地望了过来。

    ……

    那是我们第一次对视。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接受那双犀利、沉静瞳眸的审视。

    过了一会儿,只见他又重新转过头去,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落地窗外,自始至终,脸上,眼睛里都没有什么情绪表示。

    我依旧没有移开眼,可能那时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在贪恋些什么。直到宴会开启新一轮活动,宾客们喝彩的声音逐渐高昂时,我才如梦初醒,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头。

    谁知这一动,正好对上父亲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盯了我许久,随即又将目光投向落地窗边的男人。我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只是怯怯地回望着他,幸好,最后他没有唤我过去,而是端起酒,继续跟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熟稔地交谈起来。

    那天之后,我总会想起那个男人。传闻,他叫左辰,作为商界瞩目的后起之秀,为人却低调神秘,一向不喜欢在媒体上抛头露面,同时拒绝一切采访和节目邀约。

    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也画下了他的容貌,并时时暗自温习。

    只是,我没想到,我的画很快落到了父亲手中。就在我如罪犯一般惴惴地等待宣判时,父亲却并没有责骂我,相反,他拉起我的手,笑吟吟地鼓励我以报恩的名义去追求左辰。

    我受宠若惊,不敢相信。但很快,我便明白,父亲是真的希望,我能够成为左氏集团继承人的媳妇。

    他开始主动帮我制造契机,带领我出入各种左氏集团参加的商业酒会,甚至还命令手下暗中帮我搜集左辰的相关资料,包括喜好,去处等。

    我怀着不安的心情,默然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但每每,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我内心的不安便奇迹般地消失了。

    我不知这是不是食髓知味,又或是贪得无厌,也无心去纠结这种方式的接近是否正确,我只知道,我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我渴望得到他的关注,渴望得到他的亲近。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我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从一开始的默默注视,到鼓起勇气主动招呼,再到后来当面送礼物,吐露心意。

    我用尽全力,热烈而又心翼翼地呵护着我对他的爱,只是,自始至终,我不过感动了自己罢了。

    他从未接受过我任何礼物,甚至为了拒绝得更干脆点,索性当面将礼物扔进了垃圾桶,与此同时,还语气冷淡地让我不要再试图接近他。

    像是被人一掌进了烂泥潭里,我身心俱凉,委屈、无措……种种情绪像是烂泥巴一样黏附在我的身上,让我狼狈又绝望。

    我是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如此绝情,对我厌恶至此。

    我像个快要溺死的人,一次次奋力挣扎出水面,寻求一丝生机,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筋疲力尽,……

    终于,我放弃了,任由自己下沉,任由冰冷的水流漫过头顶……

    只是,命运就像一个好整以暇的操控者,从不会轻易地放过任何人。

    我屡战屡败的成绩终是惹怒了父亲,他命人将我抓了回去,种种污言秽语水一般地泼到我的身上。

    我依旧沉默,沉默地忍受着。

    骂完之后,他甩给我一瓶药,只要让左辰喝下去,我就能如愿以偿。

    我信了,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毕竟,父亲可是最希望我嫁入左家的人,他定是为我着想的。

    那天的酒会,我没有像平时那样厚着脸皮上前去跟他话,而是坐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他,看他侃侃而谈,看他默然独坐,看人向他敬酒,一杯又一杯……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步履不稳地退出了大厅,我才站起身。

    随后,我用父亲给的一大笔钱收买了宴会厅的服务生,让他在左辰点的醒酒汤里下了那种药。

    直到从服务生口中确认他已经喝下去之后,我才开始走进那个房间。

    一进门,我便见到左辰蹙眉蜷缩在床上,正在难受地喘息。

    他见到我时,先是一脸震惊,随即向我袭来的便是足以刺心穿骨的厌恶和痛斥。

    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却没想到心就像被活剐了,痛苦铺天盖地而来。

    泪水冲破了尘封的禁锢,止不住从脸庞滑落。我记得,那是母亲死后,我第一次哭。

    看着左辰摇摇欲坠却还是强硬地要赶我出去,我牙一咬,将什么都抛却了,甚至是所剩无几的自尊和廉耻。

    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成为他的女人,是的,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也是我唯一的活路。

    我拼命贴上去想要扶住他,最后却被他狠狠甩开,冰冷绝情地像是嫌弃一个苍蝇,一个臭虫。

    他借机躲进了浴室,我便在外面疯狂地拍门,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见哐啷一声巨响,玻璃门碎了,我看到他衣衫湿透,满身是血地站在里面,举起的拳头上还扎着带血的玻璃。

    我浑身一震,心底升腾起莫大的恐惧,呆愣地看着他。

    “滚!现在你满意了吗?可以走了吗?”他的眼睛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那一刻,我心底的弦终于到了承受的极限,啪嗒一声,彻底绷断。

    哈哈!我满意?我有什么好满意的?从始至终,我的世界,我的生活,有哪一件让我满意过?我不过是个棋子,从来都只有被遗弃的份儿,这个词从未存在于我的字典里!

    ……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鼻息间透着浓浓的血腥味,我像个逃亡的人,一刻不停地奔跑,奔跑……然而,天地之大,却没有一处属于我。

    ……

    记不清是如何遇到那个人的,当日月陨落,天空也塌陷时,唯有那句话带给了我光明,即使,是邪恶的光明——

    “成为我的女人,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