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虽让他休息,黎子霄趴伏在寒冰床上,背后抹了药不能平躺,这个姿势根本睡不好。
回到昭天宗,他有太多凌乱的思绪,哪怕闭上眼,一幅幅画面也在脑海里闪过,黎子霄知道自己失眠了。
等到一个人静下来,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都在心头浮现,黎子霄觉得鼻子酸酸的,想要哭一场。只是他毕竟不是孩子了,成年人的情绪总是内敛。自从父亲去世,他成了飞花山庄的庄主,就由不得自己轻易落泪。
黎子霄闭着眼睛,将头埋在厚厚的毛皮毯里,脸也因此变得暖烘烘。接着他听到了脚步声,不久之后,淡淡的梅香袭来。
“睡了吗?”秦神白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
黎子霄闭上眼睛,放轻了呼吸,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
白衣剑修没等到回答,却也没离开,静静地坐在寒冰床旁。
黎子霄这才意识到,这里是秦神白的洞府,他占了对方的床位。那么对方该如何休息?
可是他已经在装睡,不想张开眼睛让对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感到对方起身离开了寒冰床,不一会儿,房中燃起了助眠的安神香。
这香味与外面的不同,似乎也带着一阵对方身上特有的淡淡梅香。
黎子霄的眉宇因此舒展开,对方燃香后,又重新坐回寒冰床旁,伸手握住了黎子霄的一缕头发,在手中轻轻摩挲。
黎子霄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安神香的效用,还是秦神白在旁边。原本睡不着的他,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这一觉,黎子霄睡得很好,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似乎一直有一股淡淡的梅香,萦绕在身旁,让他安心。
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无涯峰白皑皑的雪,未让他感受到多少阳光的夺目,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黎子霄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就看到了秦神白。
对方站在一棵盛开的梅树旁,手里握着剑,周围的雪花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哪怕在雪中,那身普普通通的白衣,也格外醒目。
有秦神白的地方,所有人的视线,总是第一时间集中到他身上。
黎子霄一出来,秦神白就收了剑。
那剑发出一声龙吟,似乎在贪念被主人持握时的荣光。
“这剑造型好霸气,是秦大哥的本命法宝吗?”黎子霄问。他记得在飞花山庄时,对方握得不是这把,而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大部分时间,秦神白随手捡来一根树枝,就开始教授池如寒剑法。
“我从未换剑,此剑你见过。它不过是回到昭天宗,感应到熟悉的环境,才露出了本相。”秦神白轻抚剑鞘,这把龙形剑柄的宝剑,又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模样。
神物自晦,光华内敛。
“此剑,曾名为千秋不败。”
“它竟是千秋不败!”黎子霄失声道。昭天宗传中的护宗神剑,他只听闻过,却从未亲眼见过。惊愕过后,黎子霄道:“原来他被秦大哥持有,还改了名字。”连造型都改变了。
“我持此剑,已有千载。”秦神白道。
黎子霄笑了。千秋不败,那么千秋之后呢?谁能保证自己一直不败?想不到清冷的剑修,也有避讳名字的时候。
千秋对凡人来,已是十世轮回,对修仙大能却太过短暂了。
黎子霄突然觉得,郁冥君的千秋宫,名字没起好。
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千秋宫,已经被眼前人,一剑端掉了。
黎子霄想起有一首诗写道: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
如此一想,的确不好。
他翘起嘴角道:“我看这剑,不如叫万世不败。”
“白首。”秦神白语调微扬道。
“啊?”
“此剑名为白首。”秦神白道。
“白首?”黎子霄首先想到的,不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悱恻诗句,而是一首关于凡人畏惧老去的诗。
“有人畏白首,不肯舍朱绂。采药空求仙,根苗乱挑掘……”他口中念了几句,似乎懂了这剑名。“我辈修行,求的是长生不老,飞升得道,超脱于凡世。这’白首‘两字,当真可怕。”
秦神白的剑鸣叫一声,似乎不满对方的解释。
秦神白道:“只是觉得此生,只需一把剑足矣。”
原来对方是要与剑,不离不弃。黎子霄笑着摇摇头。
在剑修的眼中,果然只有剑。是他想岔了。
是呀!这修真界千秋万载以来,有几人敢得道飞升?
他们所求的,不过是长生罢了。是他着相了。
“除剑之外,若有一人,与我同白首,似也不错。”秦神白薄唇弯起。
他不笑的时候,冷情冷眼,已与那冰冷的剑,合为一体,超脱了凡世。轻笑时又让人觉得,这位清冷无情的剑修,仍是有血有肉的修士,没有想象中全然只剩清心寡欲,亦是有人情味的。
黎子霄顿时来精神了。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秦神白?
“秦大哥想要位什么样的道侣?”
“你……”
黎子霄心跳因此加速,就听见秦神白继续将话完整。
“你,该疗伤了。随我来。”
“哦!”黎子霄道。
秦神白负剑在前,黎子霄跟随对方,发现自己又进了已经住了一晚的洞府。
他看向对方。
秦神白道:“此处只有一张寒冰床。”
这种宝贝不能量产,得一件已是机缘。
秦神白将盖在千年寒冰上的白色厚毛皮取下,对黎子霄道:“坐上去,我给你调息。”
这回没了暖烘烘的毛皮,黎子霄感觉自己一碰到寒冰床,瞬间就没知觉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秦神白将他摆成坐的姿势,或许是顾忌黎子霄背后的伤,这回与他面对面相坐,握住黎子霄两只手腕,将真气渡入对方的身体。
尽管在飞花山庄,两人也曾渡气调息,但这回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黎子霄内伤沉重,体内真气絮乱如麻。
他能感到秦神白冷冽的真气,在他体内引得围剿,一寸寸通经脉,安抚暴动的真气,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艰难。
这时候黎子霄才意识到自己的伤有多重,重到连自己,感受到那些郁结的地方,都想要放弃,秦神白却耐心的、一步步将他沉疴治愈,领着他往好的方向转变。
等到体内的一部分郁结,被引至喉咙,黎子霄噗的一下,吐出一口淤血。
黑色的血块,被秦神白用真气包裹,冻成一团丢出洞府。
黎子霄觉得舒服多了。他身子一动,却紧接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之后,便止不住。
他大口大口的吐血。喷出的血,染红了秦神白的白衣,连对方洁白的手指上,都沾染上一滴鲜红,看上去异常刺眼。
“对不住,弄藏了秦大哥你的衣服。”黎子霄感到意识一阵迷糊,身子往前倒下,被秦神白接住。
这下他嘴角溢出的血,把对方白色衣服的肩头,也染上点点血渍。
秦神白就这么抱着他,双手环抱,不让他倒下去。
“我不在意。你如何了?”秦神白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听得让人心中平静。“感觉好些吗?”
黎子霄闻言一愣,意识渐渐恢复。他发觉吐了这么多血,身体反而轻盈,体内气息流畅了许多。
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呢。
黎子霄擦去嘴角上的血迹,神情羞赧,自己坐直了身子。
秦神白用清洁术,除去两人衣服上的血迹。将那块白色厚皮毛,又放回寒冰床上,扶着黎子霄躺下。
这时候有两名清秀少女,端来汤药以及一碟歧蛇果糕。
黎子霄没想到有外人在场,让人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是我点化的几只竹鼠。”等两名少女放下东西离开后,秦神白对黎子霄明她们的身份来历,“它们就在这附近玩耍修炼,你住在此处,有事可叫。若是它们办不到的事,可来找我。”
黎子霄点点头,脸都埋进了厚毛皮里。
秦神白将他扶起,端着药碗,将苦涩的汤药味道他嘴边。
“这温度刚好,不烫嘴了,张嘴。”秦神白道。
黎子霄听话的微启嘴唇,那只药碗就碰到他的唇边,撬开了牙齿,顿时一碗苦涩的汤药,悉数被灌进了他的肚子。
虽然秦神白动作不够温柔,不过黎子霄一口气喝完,苦到让他肠子都结的药汁,轻吁了口气。
以往每次看到那些喂药情节,总要用勺子,一口口轻轻喂入嘴中。幸好秦神白没这么做,不然他会觉得对方跟他有仇,故意折磨他呢。
等喝完药,秦神白取了一块歧蛇果糕,递到黎子霄嘴边。
歧蛇果糕一口吞不下,黎子霄咬下半块,秦神白修长的手指,捏着剩下的半块,似乎算继续喂他。
黎子霄刚喝了药,嘴里苦涩得厉害,这歧蛇果糕在刚好化解了苦味,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垂目将剩下半块糕点也吃下去。没想到秦神白又拿了一块,递到他嘴边。
“……秦大哥,我只是受了内伤,手没有断。我可以自己来的。”黎子霄抬手接过那块歧蛇果糕,飞快放进嘴里,立刻就被呛到了。
“咳咳咳——”他捂住嘴,狼狈的将糕点咽下去,眼睛都咳红了。
秦神白见状,递来一杯水,这回没坚持再亲手喂他。
“子霄可信任我?”秦神白问道。
“我自是相信秦大哥的。”等到黎子霄咳完,他回答道。
秦神白起身道:“好好休息,我去准备明天的药汤。”
是药汤,而非汤药。翌日,秦神白就将黎子霄带到一座药池旁。
“你怕水吗?”他问道。
黎子霄想起不久之前,在飞花山庄温泉池里发生的一幕,脸一红道:“我怕冷。”
“无需担心,一点都不冷。”
这池底沉满药材,红如鲜血。黎子霄走近一看,就知道对方的都是实话。
非但不冷,还很热。
“把衣服脱了。”
“……秦大哥。”黎子霄抬眼,撞见对方清冷的眸子。
他想起自己之前保证过,一切听对方的,不再增加对方医治他的负担。
这时候岂能讳疾忌医?
黎子霄僵硬地转过身子,背朝着对方,将衣服一件件解开。
等到再没有衣服可解,他感受到对方清冷的视线,落在自己无遮无掩的背上,黎子霄咬了咬唇,就听见对方薄凉的声音传来。
“子霄,你背后的伤已经全好,一点疤都没有留下。”
黎子霄红着脸,他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整个人飞快沉入血色药池中,将自己埋进水里。
不一会儿,他感到秦神白一步步迈入池水中,也随他一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