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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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目之处尽是大片大片的嫣红,欢歌看到父亲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抱着母亲一起死去,唇边甚至凝固着一丝笑意,似是解脱。

    灵族的人好像就是为了这一刻,就连那个血亲上的祖父也不曾多看他们两人一眼,一脸厌恶地直接转身离去。

    隐在暗处的欢歌看到余年山主了些什么,却被他的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只好灰溜溜地跟着离开。

    只有师傅没有立刻离去,解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两人身上,默然伫立良久,一声不清的叹息随风飘散。

    欢歌周身的禁锢蓦然一松,跌跌撞撞地奔向父母,指尖不停地颤抖,竟是不敢掀开那件玄色外袍。

    一阵浓稠到仿佛能滴下墨汁的黑雾涌动,外袍被撕得粉碎,露出两张惨白的脸来。

    “啊!!!”

    年幼的欢歌放声大哭,幼嫩的手掌将他们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干净,就好像这样能够让那些致命伤也一同消失。

    可惜人死如灯灭,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手把手一一矫正他的灵术,更没有人会温柔地抱着他,亲吻他。

    ——人生四苦,爱别离最苦。

    而比之更难过的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时,那团浓稠的黑雾再次涌现,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状,传出来一道极为苍老的女声,却十分柔和温润,如水一般能包容万物,轻易便能让人松懈。

    她:“孩子,这就是灵族,他们从来都是如此,只要杀了出现问题的那一个人,就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所有的罪恶都可以湮灭,不复存在。”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依稀透露出一点掩饰不住的尖锐,“灵族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跟我走吧,鬼族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

    欢歌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长久地凝视着那团黑雾,似乎是想透过它看见背后的那个人。

    “来吧。”

    欢歌闭了闭眼,那些刀光剑影,淋漓鲜血始终挥之不去。

    他终于对着那团黑雾主动伸出手。

    无疆见状,倒抽一口凉气,也不管有没有用便朝他大喊:“盛欢歌!!!你敢跟她走试试!你走了我就永远不要你了!”

    欢歌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疑惑地向四处望了望,却没有找到应该找的人。

    可是他究竟是要找谁?

    夜笑语现出身形,“丫头,别白费力气了,他这会可不会记得你。”

    欢歌没有找到人,愣了片刻后,还是对黑雾伸出手去,然后乖顺地站在它旁边。

    无疆对妖女视若无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好像心里有一块地方也跟着他走远,“师兄,不要走,别离开我!”

    欢歌的背影倏然停下,转过头望向身后,那里仍旧空无一人,可他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

    无疆这时候是比他高的,于是更像是俯视着他,咬牙切齿地命令,“师兄,你是我光华殿的人,不许走!”

    欢歌茫然地眨了眨眼,片刻后忽然张了张嘴,轻声地念了两个字,“殿下……”

    ——他想起来了,他做了件错事,惹了殿下生气,他怎么能一走了之?!

    欢歌的眼神一片清明,瞬间抽回手,便向着悬崖峭壁飞奔,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师兄!”无疆惊呼。

    “该死!”夜笑语一掌拍在他的额头,丝丝缕缕的黑雾回归她的掌心,竟是直接解开了极恶幻术。

    欢歌呆滞的身形猛然一怔,缓缓睁开眼。

    无疆紧张道:“师兄,没事吧?”

    欢歌终于又听到这个称呼,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没……没事。”

    “盛欢歌!你居然敢跳下悬崖,你难道不知道若是在极恶幻境里死去,就真的死了!”

    欢歌平静地点头,“我知道。”

    夜笑语愈发气极,“所以你宁愿去死,也不愿意跟我回鬼族?”

    “对,我不愿意。”欢歌嗓音有些低沉又缓,“因为一想到殿下还在生我的气,我就哪里都不想去。”

    无疆感觉之前高涨的怒气,猝不及防地被压了下去,甚至不着痕迹地弯了弯眉眼。

    欢歌继续道:“况且我也在赌,我赌你不会真的让我死,对吗?我的好姐姐。”

    无疆:“???”她错过了什么?

    夜笑语瞥了一眼无疆,知道再也装不下去了,索性直截了当,“我们的母亲就是上一任鬼王的继任者,只可惜……她没能活到继任鬼王的那一刻。你既然不愿意回盛氏的族谱,自然是要回鬼族的。”

    “我哪里都不选,我是光华殿的人。”欢歌摇摇头,看向无疆,“殿下,你还要我吗?”

    无疆眨眨眼,笑起来,“要。”

    “阿欢,你会后悔的!灵族净是些道貌岸然之辈,若是被他们知道你的鬼族血脉,你只会落得阿娘一样的下场!”

    无疆立刻反驳,“你这妖女当真是幻境编多了,惯会空口白牙随意污蔑!简直胡八道!”

    ——不,那是真的。

    欢歌想起被禁锢在山巅树林时的无力与心碎,真实得让人绝望,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抚摸父母双亲面容时的冰冷触感。

    那恐怕是夜笑语真实的经历。

    夜笑语嗤笑一声,张口讽刺道:“灵族大少主一手带大了嫡亲幼妹,兄友弟恭的美名传得天下皆知,可他暗地里做了什么呢?丫头你不是最清楚的吗?这不是道貌岸然是什么?”

    无疆气得又想动手,“你……!”

    ——惯会揣度人心的殿下一碰上夜笑语,总能被她三言两语气得失去理智。

    “我相信我的殿下。”一提到大少,他忽然想起一事,“那天夜里,你你知道大少失去记忆的事,只是为了骗我出去?”

    无疆拧着眉,“什么?!”

    欢歌见状,一时竟不知她究竟是对于夜笑语知道大少失去记忆的事惊讶,还是对于他被夜笑语骗出去这件事。

    夜笑语眼珠一转,“自然不是骗你,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过……”

    “不过什么不过!”无疆暴躁地断她,“你若是当真知道,你就直接!”

    “我要阿欢跟我回去。”

    “不可能!”无疆断然道,再一次举起长歌震天弓。

    眼看着欢歌面色一变,她赶紧安抚,“我不用凝血铸箭,师兄,借点灵力可好?”

    欢歌:“……”不好,他现在连着对这把弓都有了阴影!

    “殿下,没有这个必要了,放下你的弓吧。”这声音苍老喑哑,仿佛在沙砾上磨过,当真是熟悉得令人生厌,他对夜笑语道,“笑笑,我们回去。”

    这人正是他们在残月封印地碰到的则宴,他从幽深的长廊尽头走出来。

    夜笑语:“可是留在江城,他会出事的。”

    “不会,过不了几日,他会在鬼族的。”则宴看起来高深莫测,却十分有把握,“不定还是那位殿下亲手把他送过来的。”

    无疆蹙眉,神色凝重,“你们想做什么?”

    则宴只是怜悯地看她一眼,带着夜笑语转身离去。

    “清楚!”

    夜笑语的声音远远飘来,“与其我们想做什么,你不如回去问问界主大人想做什么。父不慈,兄不悌,一群道貌昂然的伪君子!”

    ——前一天的夜里下了大雨,还有雷声。

    无疆终于想起一直被她忽略的是什么了,只有阿爹的春雷琴可以做到不留痕迹地镇压大哥的三魂,强行让他想不起来那些事情!

    “等一下!清楚!”无疆不管不顾地想追上去。

    欢歌赶紧将她拉了回来,“殿下,莫我们追不上他们,就算我们追上了,能拿则宴怎么办?”

    “你这会倒是能会道的,方才我让你借我点灵力,你怎么不愿意?明明之前还要借一辈子。”

    欢歌:“……”该记的,不该记的,殿下都记得相当清楚,翻起旧账来还真是挺快的。

    无疆见他不话,气急之下挥开他的手。

    “嘶——”欢歌倒抽一口凉气,方才一不留神用了被太簇伤了的手。本就一直没有包扎,这会被殿下一挥,倒是有些牵动了伤口。

    “你怎么了?”无疆又紧张地细细量,生怕他受了幻境的影响。

    欢歌敏锐地观察到她的变化,方才还稳稳站着的身形,立刻摇摇欲坠,“殿下,我疼。”

    “你受伤了?伤在哪里?”

    欢歌把肩上的伤口露出来给她看,其实伤得并不重,只是一点皮外伤。不过太久没有处理,翻卷的一点皮肉黏在衣裳上,看起来有些吓人。

    无疆奇怪道:“鬼族的极恶幻术还能伤到肩上?”

    欢歌声音低沉虚弱,“是太簇将军。”

    “太簇哥哥?他为何要伤你?”

    欢歌迟疑了一下, “我可能……闯了个祸——我知道太簇将军是女子了。”

    无疆:“???”

    于是欢歌把清的那次争斗了,还补了句,“所以眼下,大少应该也知道了。”

    “太簇姐姐瞒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喜欢大哥,不知该如何告诉他,没想到……”无疆难得沉默了许久,最后拍了拍他受伤的肩膀,“你完了,我会为你准备一副灵界最好的棺材。”

    欢歌哭笑不得,心这人对别人的心思猜的这样透彻,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心思呢?

    是当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一欢歌看着院内树叶浅浅的影子落在殿下清隽的面容上,一时之间,竟有些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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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无疆:你猜我知不知道。

    欢歌:想表白.jpg

    emmmmm....那就明天表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