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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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酒杯很别致,玻璃杯壁上雕刻着樱花元素的纹样。

    我端起来喝了一口,就知道我没骗过姐姐,酒味果然是重了不少。

    但比起我过年喝的干红当然还是淡的,我也就没什么,拿起木叉开始吃玉子烧。

    而思思也一边喝着这杯奶酒,一边讲起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

    *

    去年年底,由于得知爸爸算过年那天把私生子带回家见爷爷,愤怒的思思决定过年不回家。

    多方约人未果,她在自家经营的购物软件上搜索了“过年”、“男友”、“陪玩”等的关键词,然后从众多店铺中选择了一家最单纯不做作的——一家连照片都不放的。

    带着开盲盒的心情,思思下了全款,谁知对方却来电话,不识抬举地生意不做了。

    声音还挺好听。

    但由于下全款时平台有自动接单机制,此时除非思思退单,否则对方必须赴约。

    “我当时心情也正不好嘛,我就跟他姑奶奶给了钱了,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在酒精的作用下,思思的舌头渐渐有些不利索了,“他一下子不话了,我以为他生气了,结果他只是问我过年为什么不回家。”

    “然后我就绷不住了呀,”思思着嘴巴向下撇去,“我就跟他哭嘛,我我妈死了,我爸要帮私生子跟我争财产,我他妈不想活了。”

    “然后他就答应出来陪我了。过年那天到指定地点见到他时,他妈的差点把我帅翻过去。”

    “所以有时不能不信邪,盲盒开出来的东西是真的香。”

    完这段,思思喝了口酒,平复一下心情。

    碧莲看起来彻底醉了,无力地趴在吧台上,用手指头沾酒在桌上写写画画。

    我口口喝着,听思思接着。

    思思,她看得出陈先生并没有把自己当一个陪玩。

    他就像带着一个心情不好的妹妹一样,跟思思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甚至还会负责付钱,最终等于那天做了场赔钱买卖。

    最后分开时,陈先生跟她,人都会遇上各种各样不如意的事儿,想哭就哭,想玩就玩,不要老把“不想活”放在嘴边,实在撑不住了还可以去和心理医生聊聊。

    他,人只要愿意活,有的是法子解决“如何活”的问题。

    思思觉得这都是场面话,她直言自己的人生太可悲,快乐的时候总是这么短暂,烦恼却一个压着一个。

    陈先生这不是她可悲,是所有人都这样。

    人来到世界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哭,因为人生来就是含辛茹苦的。

    *

    思思咕嘟咕嘟又喝了一气儿,险些被酒气呛到:“第二天我就想再约他,但是却发现他已经把网店注销了。虽然我还保留着他的社交账号,但怎么约他都不出来,发红包也不肯收。”

    她:“我当时就是很后悔。为什么过年那天没听听他住哪,在哪工作,不然我直接杀到他面前去了。”

    当然,凭思思的财力和人脉,真要查陈先生的住址和工作地点,倒也不是查不到。

    但由于她明知自己还得跟私生子争家产,婚事不能当儿戏,于是暂且把这当成了一个让自己清醒清醒、转移视线的契机。

    她在家族旗下的软件运营公司挂职,平时也不需要卡上班,那段时间就经常和一些与自己同阶级的哥哥姐姐厮混,或者找一些陪玩到处逍遥快活。

    直到四月里,因为爸爸对私生子越发关照,思思与爸爸爆发争吵,再次崩溃。

    那天她去了公司,对运营部的两个职员威逼利诱,强行重启了陈先生的网店。

    但是做这种事思思本人毕竟也是怕的,所以她一时没敢下单。

    真正下定决心,是玩《大难咒》那天,约好的陪玩竟胆敢迟到,这在思思满是阴霾的心境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开手机,最后一次尝试在聊天软件约陈先生,陈先生只回了她一句“在工作”。

    于是思思骂了一句“草”,在我的注视下开了购物软件。

    *

    如果到此为止,思思都还是把陈先生当成一个陪玩,只是希望能常把他约出来而已,那么这之后陈先生愈发冷淡的态度就进一步刺激了她。

    自愿出门陪一个有轻生冲动的姑娘,和被迫以陪玩身份参加游戏,这区别毕竟还是很大。思思的这番操作反而将陈先生推得更远。

    同时思思也开始不满足于如此疏离的关系。

    思思其实很早就想过,既然这辈子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的丈夫,那真到了要结婚时,便不妨与丈夫达成协定——婚姻等于事业,实际各玩各的。

    她一直知道,将来的自己必定在拥有一段表面婚姻的同时,私下再和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交往。

    那既然如此,先后顺序似乎也不重要了。

    她的目标发生了转变,她希望让陈先生对她的这种陪伴,变成一种长期且深入的关系。

    这本不该是件难事——她知道陈先生家境不好、生活压力大,像这样的人只要稍稍尝尝赚快钱的甜头,就会欲罢不能。

    她觉得不管陈先生表面再怎么一本正经,他总归是有几分那方面的潜质在的——既然开了一家这种网店,就足以证明他动过吃软饭的心思。

    但是在玩第二场剧本杀——也就是《醉暖阁》时,她发现陈先生全程一直在躲着她,任何肢体动作都在与她划清界限。

    他甚至借用和阿奇之间的那场冲突,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至少我是陪玩不是陪床,而且我也没陪有夫之妇。”

    思思意识到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也就是那之后没几天,碧莲开口向思思索要陈先生的网店链接。

    毕竟种猪找来剧本杀店子里的时候,同时看见了阿奇和陈先生,那如果想帮阿奇转移视线,陈先生就是最佳人选。

    碧莲当时也不知道思思有这么多心思,就大概地跟思思了一下自己的计划。

    她:“反正只要稍微查查消费记录就知道他和我没关系,对他来也没什么损失——而且你不觉得好玩嘛?一个陪玩还那么多‘职业操守’,我还真想看看当他不得不陪陪有夫之妇的时候,他会是什么表情。”

    而那时思思的心里,也起了自己的算盘。

    可能生活上的压力、一次又一次地赚快钱,都无法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那如果他连工作都没了呢?

    思思和碧莲不一样——碧莲连一天班都没上过,思思毕竟还是在公司里待过的人。

    她很明白在这些人多嘴碎的地方,流言一旦产生,便不是“解释清楚”就能停止的。

    按种猪的智商和脾气,一旦闹到陈先生的公司去,立刻就可以把他的名声搞臭。

    然后他的公司就会鄙视他,他的上司就会压迫他,他的同事就会排挤他。

    他终将不得不卷铺盖走人,因为一场冤枉而彻底失去经济来源。

    到那时,什么自尊、脸面、操守,都将是扯淡。

    直到和我喝酒的现在,思思依然认为,如果那个人工客服没有在无意间将这一切暴露给陈先生,那她最终是会成功的。

    我一言不发,只是和她碰了下杯子,仰头把杯中奶酒一饮而尽。

    我还能什么呢。

    我都不忍心告诉她,这工作陈先生本来也不想干了啊。

    *

    某种意义上来,我是有点佩服碧莲和思思。

    我佩服她们的自信,她们似乎总认为自己玩得过陈先生。

    这样的自信或许来自于她们对自己“上等人”的定位——她们所俯视的东西,必然可以被拨弄于指尖。

    这样的自信也来自于她们的无知——她们对我们的生活方式太想当然了。

    碧莲因为从未工作过,便不知道公司里人言可畏。

    思思因为见惯社畜,便以为一份工作就可以致人于死地。

    此时碧莲已经趴在吧台闭起眼睛,思思也开始晕晕乎乎。

    我将空杯放下,感觉自己好像个大侠。

    我:“思思啊,你有真正理解陈先生的那句话吗?”

    思思模模糊糊地应我:“哪句?”

    我:“人只要愿意活,有的是法子解决‘如何活’的问题。”

    思思问:“什么意思呢?”

    “这是在生命的力量啊。”我看向她,“有些人虽然贫穷得一无所有,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为生,但他们才是社会财富的创造者,是未来新社会的建立者。永远不要低估他们努力生活的决心,永远不要误以为自己可以在他们的世界中搅弄风云。一份工作没了,还可以用其他手段谋生,这世上多的是不管在什么境遇下都不会软弱和妥协的人,他们有的是法子解决‘如何活’的问题。”

    思思喝多了,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见,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

    在我话时,姐姐收走了我的空杯空盘,此时已将第三杯酒和酒肴递到我面前:“这一杯是金酒base加苏水和桂花黄瓜糖浆,有着清香的甜意和绵密的气泡感。搭配的酒肴是香菇。”

    我:“稍等,容我先去趟厕所。”

    *

    在听思思讲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时,我其实有过愤怒的时候,但是听完之后反而觉得不气了。

    有种招式花里胡哨,然后伤害为0的感觉。

    倒是两杯酒下肚,撑得实在受不了,上厕所才是当务之急。

    厕所在碧莲那一侧,当我轻声哼唱着“不要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走出来时,恰看到了碧莲用酒液写在桌上的,尚未干涸的字迹。

    可能她当时也在思考陈先生给我的备注是什么意思吧,我看见桌面上写的是一个“美”字。

    而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字正好是倒过来的。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备注的含义,因为我分明地看到了三个字——

    大,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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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

    黑色的字越码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