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刚蒙蒙亮, 一丝曙光划破黑暗的夜空,垂落下丝丝光明。
下了整整一夜的鹅毛大雪终于在黎明时停歇,露出银装素裹、冰晶萦绕的天地。
李情醒得很早, 高高耸起的肚子压得她夜不安眠。越是临近产期,她越发坐立难安。
虽然魔镜预言她会安然生下龙凤双胎, 但李情心头仍旧压着千斤巨石, 怎么也放心不下。
今儿睁开眼, 李情便觉眼皮狂跳不止,总觉得有什么不在预料之内的事情将要发生。
她身体一动,侧身与她相对而睡, 手轻放在她腰上的太子猛的惊醒过来, 矮胖的身体灵活的坐起身来。
“怎么?是哪里不舒服吗?”
太子先是仔细量着李情的神色, 见气色尚可松了口气, 而后关切的问道。
“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李情摇摇头回道。
“应当都准备齐全了才是,怎么会缺了东西?”
太子闻言眉心紧簇, 他沉吟片刻,思考着哪儿有不妥当的地方。
自李情怀孕以后,他召了一批逍遥派的医脉的弟子进来, 如今太医院里半数太医皆为逍遥派的医系弟子,就连接生的医女稳婆也早早的安排妥当, 即使生下眸色异常的孩子, 也有应对之法。
前些日子他得到消息, 李秋水生了个女婴, 与丁春秋合谋废了无崖子双足, 而后远遁西夏。
而刚生下的孩子则被她丢在了大理无量山琅環洞中,竟是不管不顾了。也不知这人究竟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这对曾经恩爱如斯d??q夫妻也能走到形如仇敌的地步。
这叫身为旁观者的太子无语至极, 派手下远赴大理将孩子抱了回来,眼下孩子已在汴京,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三个被丢弃的弃婴,男女皆有。
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算。
“放心吧,我已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太子所做的事情没有特意瞒着李情,她心中也有所感,但若有选择,她其实并不愿意如此作为。
李情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刚想张口,腹处传来阵阵下沉的闷痛,她脸色剧变,一把抓住了太子的手,“不好,我要生了……”
太子当即惊得面色发白,唰得从床上蹦了起来,整个人急得团团转,紧张得语无伦次:“要生了?怎么这么快?怎么办?怎么办?”
“对了,得找稳婆!”他紧张的自言自语着,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太子妃要生了!”
霎时一阵兵荒马乱,朱丹慌忙推开寝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身后跟着数个稳婆和医女。
稳婆先是上手摸了摸李情的肚子,有条不紊的吩咐道:“离生产还有些时间,快将太子妃扶到产房里。赶紧烧些热水备用,准备干净的毛巾,再去熬一碗参汤来……”
话音未落,太子一把将李情横抱起,别看他矮墩墩的,力气倒是大得很,脸不红气不喘的匆匆将李情抱到了隔壁的产房里。
还没等他缓口气,随后就被一群人赶了出来。
“情儿!”
太子顿时集得如同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口团团转,“情儿!”
“……”
朱丹飞快端来参汤,从太子身边穿过。产房的门开了,太子眼前一亮,刚要跨进去,朱丹闪身进了屋,砰得一声关死了门。
太子一个不留神,鼻子差点儿撞在门板上,急得直锤门:“快开门,孤要进去!”
“你进来干什么?!”
李情喝了一碗参汤,没好气的冲外头喊,“别进来捣乱,只管等着便是。”
李情怕自己生孩子生到一半,孩子还没生出来,男人紧张得已经晕过去了,到时候,谁照顾谁还是个问题呢。
别怀疑,就太子这手足无措的模样,还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无视外头的火烧眉毛的喊门声,李情在稳婆的指导下,忍着疼大的吸气呼气。
“宫口开了。”稳婆检查了情况道,“娘娘再使些使劲儿,主子急着出来了。”
李情咬着牙忍着疼用力,整个人疼得直发颤,脑子里满满都是稳婆“用力、呼气”的话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觉气力一松,耳边想起婴儿落地的呱呱哭喊声。
“主子莫要放松,腹中还有一个,再使把力!”
“……”李情深呼吸一口气,第二个远比第一个胜利,没一会儿又是一声啼哭响起。
终于生完了,李情立竭直喘气,浑身大汗淋漓好似刚从水里捞起来。
“生了!”
门外的太子听见婴儿哭声,顾不得外头人的阻拦提脚就踹,踹了门直直冲进产房。
“情儿如何了?”
李情没力气话,目光落在守门的两个歪七扭八倒连同产房门一起被踹翻在地上的宫女,虚弱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模样,以示自己并无大碍。
“那就好!”
太子松了口气,见她满头大汗的疲惫模样儿,随手操起汗巾子心疼的替李情擦了擦满身的汗,确定她只是没了力气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望向稳婆和朱丹怀里的襁褓。
“殿下,这是长孙。”
稳婆指着朱丹怀里婴儿道。
太子接过怀抱,仔细量着刚出生的婴儿。
刚出生的孩子皮肤皱皱巴巴,宛如个红皮猴子,但看在初为人父的太子的眼中却是无比可爱,最重要的是他一双眼眸犹如黑葡萄般又亮又圆,此时睁着眼睛寻声望来,模样可怜可爱。
太子当即乐颠颠的。
“情儿你看,这孩子随你。”
李情凑过头,发现这孩子确实是随她,五官眼眸都是神似于她,她狠松了口气。
两人复又望向稳婆怀里的孩子,李情第一反应则是,这便是她的女儿了罢,刚想开口叫稳婆把郡主抱过来,却听稳婆忽而道:“这是二皇孙。”
什么?
二皇孙?
她生了两个儿子?魔镜不是预言,她生的是龙凤胎吗?
李情震惊得呆愣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二皇孙他……有些非同寻常……”
稳婆神色忐忑的将手中的襁褓举到太子与太子妃面前,浑身着颤儿,一副受惊到模样。
不详的预感突然涌现,李情挣扎的爬起身去看襁褓。
与此同时,太子已经接过了襁褓,当即愣住了。
这孩子鼻梁高耸、眼窝略显深邃,却是天生一双蓝得发黑的异眸,乍一眼看去眸光漆黑明亮,若在仔细量便能看到眼眸中透出的一抹沁蓝。
“这孩子……”
但凡长了眼睛的,一眼便知这孩子与太子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李情顿时脸色发白。
这个孩子这模样儿连遮掩都没法遮。
朱丹离得近些,一眼便看到了孩子蔚蓝得眼眸,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当即惊骇的望向李情,这孩子怎么会那么像玉公子?!
尤其是那一双蓝眸,简直一个眸子里刻出来的!
姑娘,姑娘她……
朱丹第一反应则是惊恐的望向太子。
却见太子忽而冷了脸。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太子心头如遭电击,但随即他反应过来,阴冷的目光在产房中的几人身上来回审视量,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几分异样的狠毒来。
“此事,不得外传。”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产房内哗啦啦跪了一地的宫人,气氛凝重。
无形的威压随之扩散,所有的宫人皆头贴的地面,不敢有丝毫动弹。
李情与太子对视一眼,好在这产房内的稳婆、宫人等皆算是他们的人,否则此事可就难以收场了。
忽而,太监总管刘恩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殿下,官家得知太子妃产下双胎,命梁总管前来消息。”
太子眸光沉沉,口中却是满怀喜悦的大声喊道:“你去给官家回话,太子妃诞下了龙凤双胎。”
刘恩闻言喜不自胜得哎了一声,“此乃大吉之兆啊!奴这就去报喜!”
太子使了个眼色,当即有几道身影掠过,眨眼控制住了所有人。
没一会儿,又一道抱着个同色的襁褓的身影出现在产房内。
偷龙转凤。
李情脑海里略过这一个念头,当即什么也顾不上了,追问道:“你这是要把孩子送走吗?”
李情眼眸含泪,拉着太子的手臂。
太子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臂道:“怎么会?眼下宋国形式越发危机,我昨日接到快马加鞭传来道消息,金兵连破七城,距离汴京已不足百里。官家派人求和,被金兵统帅断然拒绝。梁师成、童贯等人浑水摸鱼,这位官家又不想担当亡国之君道名头,已有退位禅让的算,眼下正犹豫不定。我算加一把火,官家既有退位之念,何不早日让贤?”
“你的意思是?”
李情一愣。
太子解释道:“官家退位,我自可登基,届时我亦会派人前往金兵处求和。金兵此时势大必然不肯轻易收手,到时候我假借南迁,弃汴京而逃,你带着孩子留下、立我儿为幼帝登基,垂帘听政。我便率兵在后方围杀金兵,亦可将那些奸臣昏君之流一道除个干净。”
既然立了幼帝,太上皇与太太上皇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否则一个国家三个掌事者,岂不秩序混乱?
“待此事了结,我会带着二子隐于暗中,断不会叫我们的孩子长于外人之手,来日亦有团聚之日。”
着太子挑了挑眉,暗中传音道:“这身皮子,我可穿得尽够了!”
尤其是那会儿朱丹那怀疑李情偷人的目光,看得他心头莫名来气,他分明是与情儿成亲了,怎么眼下竟成了没名没份又的姘头?
更何况,他也不想让自己等孩子背负奸生子的名头。
李情心头骇然,未曾想他竟会如此算,一时竟不出话来:“你……”
玉迦南亲了亲她道:“别想太多,万事皆有我。只要你高兴,我此生便已无憾。”
“师弟……对不起……”
李情眼泪潸然而落,眼中动容,这一生她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玉迦南。
“没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玉迦南却是轻松一笑,“追根究底不过是我心甘情愿罢了。”
从前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师姐,而如今心中又添了两个生命。
到底不过情之所向,便是心之所愿。
李情深呼吸一口气,将心头密密麻麻的酸疼压下,望向怀中的襁褓。
“这孩子,你给他取个名吧。”
“他生于大雪纷飞之际,不如便以雪为名罢。”玉迦南沉吟片刻后,道。
“玉雪?”
李情嘴角微抽,“这名儿听着哪里像是个男孩子?”
“不若叫吹雪?”
“吹雪?”李情重复了一遍,“玉吹雪?”
这名字怪力怪气的,隐约还有一丝熟悉感,也不知道在哪儿听过。
玉吹雪也总比玉雪好听些。
“不!”玉迦南断然否认道,“我答应过你,玉迦南远遁西域,轻易不踏足中原一步,这孩子又岂会姓玉?”
更何况,若真姓玉,那吹雪成什么了?当真是一辈子背负奸生子的骂名,他如何会允许此事发生!
李情愣住,立刻意识到了玉迦南的想法,蹙眉道,“既然不姓玉,那更不能姓李。你想让他姓什么?”
“西门,他叫西门吹雪。”
玉迦南的面色微微恍惚起来,“我在明国漠北之地有一座万梅山庄,是我生父所留。昔年,我生父乃是明国有名的剑客,他偶然与我母亲邂逅相爱,后又因追寻剑道大成而弃我母而去……母亲未婚生子……”
玉迦南的生母原是西域某个国的公主,因未婚生子而受尽奚落,她并非是个合格的母亲,她把收到的所有的不公正的待遇和恨意转嫁到了玉迦南的头上,动辄骂得咎。
直到为七绝道人所救,与李情相遇后,他才体会到人世间的温情。
玉这个姓氏,对他而言,除了惨淡的记忆没有任何意义。
待得年长,生父寻上门来,未曾强硬的让玉迦南认父改姓,只将一身财产忠仆赠予,对他并未有所求,反而因此得了玉迦南几分好感。
这些事,玉迦南没刻意过,李情自然不知道。
如今提起,李情不免露出几分心疼之色。
玉迦南早就释然了,许是他天生没有父母缘吧,但无论如何,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独自成长。
“我生父复姓西门,名字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孩子从祖姓,倒也是个安慰。”
“好,都依你。”
李情紧紧抱住玉迦南喃喃道,“那我们的儿子名讳便唤做吹雪,西门吹雪。”
话刚出口,李情浑身一震,她猛地抬起头惊愕的瞪向玉迦南,“他……这孩子……西门吹雪?!”
什么鬼?
“你别告诉我,你在西域还有个西方魔教!”
李情惊得几乎傻眼,下意识的道。
“……”玉迦南闻言也惊了,“情儿你怎知我西域还有这教派?西方魔教乃是我母国的国教,专为处理一些见不得光之事而存在,教派速来神秘不为外人所知。教主皆是由出身皇室旁系的弃子经过重重选拔,以养蛊的方式挑选而出。”
起来,七绝道人和李情捡到玉迦南的时候,他被饿了三天三夜后人特意丢给秃鹰,只有与秃鹰相命而胜,才能获得活下来的机会。而在此之前,他与各种野兽厮杀过,与同龄的孤儿生死决斗过,最终九死一生的成为胜利者。
如果不是被七绝道人与李情捡了回去,或许此时,他已身在魔教之中了吧。
哪怕时过境迁,玉迦南也还记得清楚,他自认不是以德报怨的君子,早在有能力之后便报复了回去。
如今,那些教众只怕听到他的名字都到了手脚颤,惶惶不安的地步。
草,还真有啊。
玉罗刹和李沧海生了西门吹雪,这个剧情这么狂野的吗?
难怪陆凤里从来没提起过西门吹雪的父母是何人,只各种蛛丝马迹指向他与玉罗刹关系不菲,似乎是父子……
李情无语,直到此时才发现,她错过了许多关于玉迦南的私事,从来没有主动去了解过他的曾经。
“抱歉。”
玉迦南反而笑了:“那些往事,早已如烟云消散。”
哪个男人愿意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提及自己弱如猪狗般的过往?
至少,玉迦南不愿意让李情看到他无力的曾经,他希望在李情的心中,他永远是值得她依靠的男人。
李情紧紧抱住了他。
男人啊……这是不是就是另类的死要面子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