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其实尤屹这个人非常好找,当你意识到他不在的时候,他很有可能躲在某处抽烟。
和他接触时间虽然算不上长,可周伟认为尤屹这个人非常的不合群。并不是他的性格不讨喜,而是尤屹不喜欢和人交往,他骨子里有一种不喜欢和其他人深交的因子。
大概是因为马叔亲自介绍的缘故,虽是第一次出席马叔这样的场合,可断断续续来寒暄碰杯的人实在不少,周伟疲于应付却又不得不跟着寒暄。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在队里早有备案,周伟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将他们一个个的对号入座。
他突然有股冲动,是不是在这里放把火,这些人都死了,自己就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了。
就不用每天在这里演戏,真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周伟都快忘记了。
周伟从到大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除了杀人放火几乎什么祸都闯过,那会管理没有那么严格,被他爸拿着枪满院子追着跑,闯了祸大半夜不敢回家,就在山上躲着,一躲就是好几天。后来周伟干脆在山里搭了一个房子,后来被他爸发现,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从此周伟老老实实的,什么错都没再犯过。
他那会特别怕他爸也能一把火把自己烧了。
周伟笑着和其他人碰杯,而后眼睛不露痕迹的在寻找尤屹的身影。
既然不在宴会里面,那他很有可能去了外面。
不招呼就消失,像是尤屹这种不合群的人能做出的事儿。
周伟将手里的酒杯递给一边的侍者,走了出去。
而后他就看见了在酒店门口徘徊的骆辛。
骆辛显然不是来参加宴会的,他穿的非常随意,明明现在已经到了深夜零下的温度,可是他本就不厚的外套还是被他主人敞开着,离得近了些周伟才发现骆辛身上都是汗,他的手里紧紧的攥着手机,嘴巴抿的紧紧的,脸煞白,仿佛看见了什么似得。
周伟拿了一支香烟,佯装抽烟走了出去。
骆辛瞧见周伟走过来非常不自然的笑了笑,点点头。
“来接尤屹?”周伟点燃了一支香烟。
骆辛不自然僵硬的点头笑道:“恩,来早了。”
周伟缓缓的吐出烟气,套话道:“我刚刚看见他出去了,以为他先回去了。”
骆辛摇摇头。
“他和马叔在谈事儿,我在这儿等一会。”
周伟佯装知道这回事“恩”了声,回头看了看宴会的地方,道:“不进去吗?”
骆辛连忙摇头。
“不了。”他道:“我在这儿等他。”
一直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真是条好狗。
周伟暗自评价着。
关于骆辛的种种周伟都是在故千朗那知道的,大概了解到骆辛以前是个街边的混混,很的时候就被马叔收了编,有过案底,都是在没被收编之前,那会未成年,只能批评教育了事,再到后面就一直跟在尤屹的身边,是一条忠心的狗。
不过周伟看的出来,骆辛只是一个杂的,他很少能够参与到尤屹的生活中,或者,尤屹不允许。
抽完手里的香烟,周伟脑子清醒了些。
刚刚骆辛了,马叔和尤屹在谈事情。
周伟比较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到底什么事非要现在,有什么不能等到宴会之后么。
线人的敏感让周伟觉着这里面有事儿。
正准备抽第二支烟的时候,从走廊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周伟见过,一直跟在马叔的身边,之前在别墅里的时候他也在。马叔周围多得是这样的人,他很惜命。
“周先生。”那人道:“马叔那儿……”
周伟会意点了点头,看来马叔不仅仅是有事找尤屹,他也有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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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楼上的宴会厅,周伟跟着那人坐电梯从十几层坐到了地下。
这会周伟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家酒店也是马叔的产业,这在队里根本就没有记录。
没有在队里有记录的原因,周伟想只有一个,这个酒店不在马叔的名下。
地下一共两层,上层是停车场,最下面那层按理来,应该是酒店的仓库。
面前的铁门开,周伟看见了仓库后面的一排工作间。
是工作间,可是里面没有工作的工人,也没有工作需要的机器,它只是有一个工作间的样子,内里却什么设备都没有。周伟留意了一下地板,地板是高档的木质地板,这种地板虽然贵,但是却很容易留下痕迹,不知名的划痕,拖过重物,并且这东西有棱有角,还有经常潮湿导致的地板裂纹。
这里应该不仅仅是一间仓库那么简单。
仓库是用来装东西的,可是这里却什么货物都没有。
除了几台立式空调之外,还有几只巨大的木质箱子放在墙角。
箱子很结实,也足够坚硬,可是边缘却隐隐的能看见泛黄的水渍。
周伟想象不出这里面会装什么,或者,装过什么。
“马叔,周伟来了。”
周伟这才跟着人进到里屋。
里面的屋子环境和外面差不多,多了点人气。
马叔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四周是一直跟着他的那几个人。
周伟看着他们只觉得滑稽。
最中央的人背对着周伟,他被人倒着吊在空中,头的下面就是很深的水箱,足以淹没他的上半身,高档的西装已经不能将他的身体覆盖完全,变得破烂,身体上随处可见的条状血痕,顺着主人的衣角,倒着从衣角流向衣领不断的流入他头下的水箱中,内里的水也跟着变得浑浊起来,周伟瞧着马叔手里的那条鞭子,看起来这就是始作俑者,虽然人被折腾的够惨,可是倒是够坚强,几乎一声不吭。
马叔坐在一边喘着粗气。
脸上的怒意几乎无法掩盖。
和他平日从容的样子很不一样。
充斥口鼻的血腥味,周伟难忍的皱了皱眉。
忍不住多留意了些那个倒吊的人。
“周伟来了,先坐。”
马叔走到一边拿起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十几秒之后,这个到了中年以上的走私商又恢复成之前那样从容的样子。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到现在还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马叔不屑的瞧了一眼仍被倒吊的人重复道:“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我为什么要养你,你心里清楚的很,离开了我你会有什么下场,你得罪过多少人你自己都记不清,菲律宾人那么远算得了什么,林垣会第一个宰了你。”
周伟皱了皱眉,他听见了一个人名。
林垣。
这个林垣最早是马叔的左膀右臂,混迹于各大交易市场。队里请他喝过茶,不止一次,可每次收获都不大。林垣做事狠辣,凡是会引起怀疑波及到他自身安全的对象,或者会产生利益冲突的人,从来不留活口,所以这么久以来,也是队里不能突破他的原因,因为几乎没有活着的人证。以前林垣几个月就会出现在队里的视线中,这几年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像是安分了很多,性格也收敛似得,已经很少能够在圈子里看见他。
还有一件事,周伟印象很深刻。
林垣是个断指。
从前是个五指齐全的人,可是后来却变成断指。算起来也是断指了之后,他才‘安分’起来。
能在这里听见这个名字让周伟有点意外。
上一次听见林垣的名字还是在故千朗的电话中,是林垣烧了城郊的一处院子,差点把院子主人烧死在里面。
周伟再一次忍不住看着那个被倒吊的人,听马叔的话,这人和林垣有过节。
结过梁子。
还是那种恨不得对方死的梁子。
跟着的人立刻从边上的茶具上,拿了一杯温热的茶,周伟瞧了一眼,应该仍旧是普洱。马叔示意旁边的人也给周伟备了一杯,地下没有暖气,喝了杯热水的确觉得舒服不少。鼻子的适应性一直都是五官当中最强的,这会儿周伟已经闻不到什么血腥味,眼睛却还是看了看那个倒吊的人。
身形有点眼熟。
“养不熟,永远都养不熟。”马叔叹了口气鄙夷的看着那个人,道:“这么聪明的脸,为什么总是做这些蠢事,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不长记性。再有下一次,我真的断你的腿,让你在他们眼里一辈子抬不起头。”
他们?
他们是谁?周伟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马叔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周伟道:“明天晚上菲律宾人的东西要上岸,你跟着去一趟码头。”
周伟愣了愣。
他有点不确定马叔话里的意思。
“明天晚上?”
“对。”马叔不容拒绝道:“我需要一个生面孔,你最合适。”
“这是我的事儿用不着别人插手!”
这个声音是从那个倒吊着的人身上发出的。
凉薄的声线断马叔的话。
周伟愣了愣,身体里的血突然涌向大脑。
这声音太耳熟。
凉薄又轻佻。
它的主人长得很好看,却总是对待任何事都很冷淡的样子,对所有的事都不上心,不关心,哪怕是关于他自己的。他很喜欢抽烟,香烟却又不够浓烈,他时常失眠,却又会在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隐藏这件事,他自己做着下地狱的买卖,却总是老气横秋的规劝别人不要这么做,经常被人跟踪暴力对待,却又狠不下心对这些人痛下杀手,明明不关心任何事,却又偶尔会露出落寞孤寂的表情。上面有四个哥哥,最,却又最不受宠,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明亮。
周伟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冰凉的。
他突然很后悔那天晚上的决定。
“我的事儿用不着别人插手!”
尤屹又重复了一次。
马叔被激怒,突然站起来,走过去揪住尤屹的衣领,由于被倒吊着,他只能怪异的弓起身体。
“你到现在还没有觉悟。”马叔轻笑了声:“尤屹,我以前就对你过,路是你自己选的,即便走到黑,你也要给我走下去。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我养你这么多年,不是在养一个废物。如果没有价值,那就只能死。”
马叔扬了扬手,示意放下绳结。
尤屹似乎还想点什么,可水面很快的就淹没了他的上半身。
血不断的混入流进水箱中,看着更加浑浊。
不懂得挣扎,也不会喊疼。
原来你身上的疤都是这样来的么……
“马叔……”周伟不可控的站起来。
“周伟,这事儿你别管。”马叔重新回到桌前,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尤屹就是这种人,不留下点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伟攥紧拳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水箱。
倒吊大脑充血有多难受他知道,疼痛,流血,还有充斥鼻腔的水压。
尤屹连疼都没有喊过,一声不吭忍受这一切,却在刚刚马叔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不可控制的断他的话。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涌入周伟的胸口,又温暖又苦涩。
这是一种不明白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上午在休息室和尤屹的对话。
“你大腿上的烫上是新的?谁烫上去的?”
“要给我报仇?”
尤屹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回复自己的试探呢。
其实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啊。
临走前马叔拍了拍周伟的肩膀,道:“别太紧张,尤屹虽然是我儿子,可是他不争气,你别学这样的废物。从到大就是这样,摆不正自己的位置,永远都在按照他自己的观点做事,这样害了他自己我不怕,要是连我都栽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眼前的马叔在这一刻不再虚伪,他真正的面目一览无遗。
丑陋又恶心。
理了理自己的衣领,马叔看了看尤屹,转头对周伟道:“不用管他。一会儿骆辛会来接他。”
马叔揽着周伟的肩膀向外走去。
周伟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个人。
绳索已经被放下,大脑里充裕的血液终于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尤屹躺在地上,浑身都被水浸了个通透。
又是那种濒死的笑容。
尤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明明浑身都疼的厉害,他却突然很想笑,这会儿要是有一支香烟的话就好了。
嘴巴里空空的好难受,好像有什么苦涩要呼之欲出,那是尤屹最不喜欢的东西。
看着头顶的白炽灯,尤屹觉得有些迷迷糊糊,身上的水渐渐蒸发掉温度,浑身都冰凉似得,脑子却异常的清晰。清晰到从到大的事一幕一幕的从眼前闪过,告别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儿。
尤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是今天,突然觉着不能置身事外了。
血液渐渐从大脑流向四肢,好像都不能好好思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屹感觉到有脚步声。
脚步声很熟悉,尤屹耳聪目明,听得出来。
“我爸不是让你不用管我吗。”尤屹扯动嘴角笑道:“为什么还回来。”
头顶的人很好看,是能够用英俊来形容的那一类。
这样英俊的一个人,这会却皱着眉看着自己。
尤屹不喜欢他这个表情。
会让他想起另外一个人。
你们很像,却又不像。
“你呢,不知道疼吗?。”
他听见周伟这样。
作者有话:
你呢,不知道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