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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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恙的音质天生偏冷,求人的话出口都没有什么平仄起伏。

    况且他的姿态也不像是在求人,更像是命令。

    代泽手叉腰站在他面前,没忍住被气笑了。

    “喂,”他踢踢席恙的腿,“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一个杀手,杀手只会杀人,不会保护人,而且……”

    代泽眯了眯眼,“你丫真把我当你弟,必须唯你命是从了?”

    当然没有。

    席恙看着代泽,他从来没指望利用自己组织少东家的身份来让代泽答应服从。

    人与人之间,能维持长久的,除了感情就是利益。

    席恙懂的这点道理,在开口之前,他也已经想好了交换条件。

    “你若答应,我就帮那两个你跟唐念救出来的‘废品’做手术。”席恙道。

    而他的话无异于一道惊雷劈在代泽头顶,杀手瞳孔瞬间紧缩,接着那张清隽的脸上徒然浮现凛冽杀意。

    “你怎么知道?”代泽手中的枪口对准席恙,冷声问,“谁告诉你的?”

    他跟唐念背着组织做的事十分隐秘,偏偏却被席恙发现了,那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代泽手心不禁冒出了一层湿汗,可笑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你不用紧张,你们藏人的事除了我没人知道。”

    席恙无视掉眼前的枪口平静地,稍顿片刻,他又道,“你不是想知道,我那晚跟封亦在墓园了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代泽眯了眯眼,他之前确实挺好奇的,但早先席恙在组织处处都是监控的庄园里,他没机会问,回来后,他便忙的忘了这回事。

    此刻不知席恙为什么会主动提起,代泽眯眼观察了席恙片刻,随即朝他抬抬下巴,“你。”

    “别拿枪指着我。”席恙却先提出要求。

    代泽沉默两秒,往后退了一步,在席恙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吧,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席恙便面无表情地把自己重生了一世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讲的很是粗糙,不到二十分钟就停下,没了声音。

    代泽却随着他的话眼睛越瞪越大,原本冰冷的一张脸也变得呆滞,嘴巴都配合的张成了O型。

    半晌后他低头开始四处扒拉沙发缝隙。

    “做什么?”席恙问他。

    “我找找我的眼珠子,我他妈惊的兜不住它了,”代泽喃喃自语,又很快抬起头,看着席恙,“你是看了吧?是吧?看了吧?卧槽,你他妈不去写真的屈才了,这么能编!”

    代泽震撼到心里的杀意都淡了几分,他看着席恙叹气,“就算你不想我宰了你,也不用编这么个离谱的故事来骗我,我他妈都快要信了。”

    席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你要自个儿讲的都是真的?”代泽指指自己的鼻子,“你丫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傻子,特别好骗?”

    代泽叭叭了几句,又猛地停下了声音。

    “真是真的?”过了将近两分钟,他问道。

    席恙继续盯着他。

    代泽张了张嘴,想什么最后又沉默下来,他一直奇怪席恙这样的怪物为什么会突然爱一个人爱的要死要活,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可如果席恙没有撒谎,那就的通了。

    退一步,以席恙的性格,他完全没必要编这么离奇的故事来诓他。

    但死而复生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代泽的认知。

    代泽觉得自己得缓缓,他站起身,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摸出一罐啤酒开猛灌了两口,内心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那你给我,上辈子你死之前,我在做什么?”过了一会,他坐回沙发里问道。

    席恙偏了偏头,“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代泽,“……我怎么死的?被仇人或组织除掉了?”

    “自杀。”席恙吐出两个字。

    代泽捏着啤酒罐的手顿时一抖,那张总是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也静默了下来,好一会儿他才扯了扯嘴角反问,“这是我会干的事儿?”

    席恙没吭声。

    代泽也没再话,如果前一分钟他对席恙的话还持有怀疑,此时却真的信了。

    他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你知道那两个‘废品’的存在,是因为我……上一世找过你?”好半晌代泽道。

    他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组织里这些年一直有在拿孩做假性腺体移植的实验,这种实验失败率非常高,很多孩子根本熬不过去。

    而有的孩子,熬过了腺体植入,可当假性腺体被植入了他们体内,却根本无法发挥作用,这样的孩子便被称为‘废品’,他们通常活不过六岁。

    前年阴差阳错下,代泽和唐念救下了两个要被秘密处理的‘废品’。

    为了让他们活下去,代泽一直在偷偷找人为两个孩子做假腺体摘除手术。

    然而这项技术太难了,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

    走投无路下,代泽找上了席恙,可曾经的席恙冷心冷情,他没有答应杀手的恳求。

    最终代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孩子在痛苦中死去。

    原来他已经失败过一次,代泽不出此时此刻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默了几秒,斜眼看向席恙,“所以这次为了封亦,你愿意救他们?”

    “你每次帮我,目的也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懂得知恩图报去救他们,”席恙对上杀手的目光,认真道,“代泽,这样的品德我没有,但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会替他们做手术。”

    代泽没话,他其实不止希望席恙懂得知恩图报。

    他还希望席恙能有一颗怜悯之心,希望他有医者的职业操守,用那把手术刀去救更多无辜的人。

    除了这些,他的内心深处甚至对席恙抱有一丝几乎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期望。

    “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封亦,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最终代泽起身,对席恙郑重发誓。

    之后,二人便连夜去了那两个孩子藏身的一家私立医院。

    席恙的状态其实很差,代泽原本想让他休息一晚,但Omega自己睡不着。

    这是很少见的事。

    或许是以前养成的习惯,不管发生什么,席恙都有该睡觉时就秒睡的习惯,即便天塌下来,都无法改变。

    但这次席恙却彻夜在失眠。

    开车六个多时,第二天早上,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两个孩子分别有四岁和五岁,席恙看过他们连夜做的身体检查报告,给出诊断结果,“手术我能做,让他们去做术前准备。”

    代泽愣了愣,“现在?”

    倒不是他怀疑席恙的决定太草率,除了林君尧,没有人比席恙更熟悉这些‘实验品’,所以他不担心。

    但这人确定自己能坚持下来?不会进行到一半昏倒吧?代泽木着脸想。

    席恙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顿了片刻道,“我休息两个时。”

    两个时后,手术室的灯亮起,漫长的腺体摘除手术进入初始阶段。

    另一边,封亦坐在家里的吧台边,闷声喝下手里的最后一杯酒。

    昨晚等席恙离开,封亦在楼下站了一会,没忍住驱车去了席恙做过治疗的那家精神疾病私人疗养院。

    他跟那里一个姓蒲的医生聊了很久。

    后来他拿着席恙的治疗视频回到了家里。

    当彩色影像映入眼底,封亦才知道那个自己还没有好的人到底经受过什么。

    大把大把的药物。

    一次一次的电疗。

    仅仅因为自己他是怪物,所以对方固执地想要变成一个“正常人”。

    我竟把他逼成了这样?

    懊悔、心疼攫取了封亦全部的神经。

    “你的Omega很努力,作为alpha我想你应该多一些耐心去引导他。”

    “如果你在他身边,他应该不需要治疗,你呢。”

    “不排除有一天他会精神分裂或者出现双重人格,严重一些,甚至可能会有因为自我厌弃而选择自杀的情况。”

    医生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耳边,封亦眼眶发红,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攥着杯壁。

    他想去找席恙。

    可那一步他迈不出去,就算此刻疼的心在滴血。

    他第一次厌恨自己的懦弱。

    ……

    两个白天一个昼夜过去,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等待了很久的代泽立刻迎上前。

    “怎么样?”

    “两台手术都很成功!”给席恙下手的医生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席医生的手法很精湛,我学到了很多。”

    闻言,代泽松了口气,转而看向眉眼之间明显带着疲惫的席恙,“谢谢。”

    “2号病人情况有些危险,撑过三天就没有大碍,撑不过三天,你就准备后事。”席恙平静地。

    他的话顿时把众人高涨的情绪压了下去。

    四周变得静悄悄的,代泽吸了口气,笑道,“手术都有风险,你放心,就算他熬不过去,我也会遵守跟你的约定。”

    席恙点点头。

    把病人安排进加护病房,叮嘱完注意事项,席恙脱下无菌服,来到了外面。

    代泽递了一杯温水给他,而后压低了声音道,“老板来消息了,今晚凌两点由我送你出港城。”

    席恙喝水的动作顿住,眼睫轻颤,“现在几点?”他问道,声音很哑。

    “傍晚六点十分。”代泽回道。

    席恙听闻把杯子递给他,直接起身朝外面走。

    “你去哪?”

    席恙没答,只留下一句,“两点在我住处汇合。”

    代泽想到席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有些不放心,但医院这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等事情忙完,代泽匆匆往回赶时,席恙已经上了去往港城中心的高速。

    回到城中心,代泽没有在席恙的住处找到对方。

    他拧了下眉,在沙发上坐下,片刻后又出门开车来到了封亦家,然后敲响了alpha的门。

    等紧闭的房门开,在扑面而来的浓重酒味中,代泽盯着眼前的alpha道,“喂,关于席恙,我们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