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六世 你总得知道,她的执念,究竟为什……
他恍惚睁开眼睛, 看着头顶屋脊上木头的条纹,那些因去掉旁枝而留下的圆孔就像是一双眼睛一样,盯着他, 仿佛隔着几百年的时光,送来了遥远的凝视。
就像那日城墙上那些人的目光。
他翻身想要坐起身子,却觉得身上一阵无力, 一场大梦,也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
“醒了?”赵柯站在床头瞧着他挣扎的动作, 目光之中似有怜悯。
“我赶到的时候, 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 安乐城中的已经不剩一个活人了。你的身体早就受了很多伤, 加上几日的风吹日晒, 早已腐败不堪,我找个地方将你埋葬起来, 把谢昭玉带回了冥王谷。那家伙带是很坚强,睡了一个多月才醒过来, 一醒来就疯了一样要杀我,她怨我为什么把你们分开, 却不知道也许是你救了她一命。”
他顿了顿, 看向裴雁君,“箭头卡在你的骨缝当中, 只堪堪刺破她胸前半寸的位置,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 也保不住她的命。”
裴雁君想起这场梦的结局,只觉得胸口一痛,“为什么,我能看到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
“那是因为我用了一点方法。”赵柯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你总得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我是习武之人,修炼功法,幸运地比普通人活得长久一些,却也因此见到了许多事情。这已经是谢昭玉第六个转世了,我眼睁睁看着她每一世都带着记忆回来,每一次都想找到你,每一次都带着那样痛苦的记忆离开,再回来,你总得知道,她的执念,究竟为什么这么深。”
裴雁君低下头,心窝像塞了一团棉花,他捂住自己的胸口,大声的喘息着。
赵柯见他这副样子,声音放温和了一些,“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其实人世间每一世都会有人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大多是因为怨念太重或者悔恨太深,不肯忘却,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记得是惩罚。那些人自以为带着记忆可以改变结局,其实不过是将所有事情重来一遍罢了,因为故事里的人,除了他自己,没有别人记得这些。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这些命运一直在循环往复的上演,不会因为有人记得就轻易改变,所以记得的人不过是再一次亲眼面对,更加痛苦罢了。”
话至此出,赵柯忽然叹息了一口气,“我这也不知道是第几世了,还是没能找到走出来,又有什么资格你们呢,呵……”
他起身拍了拍裴雁君的肩膀,“现在去吧,还不算太晚。”
裴雁君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门,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到谢昭玉家门前,看着院子里那个穿着红衣裳的姑娘,不觉间就模糊了双眼。
谢昭玉煮好了粥,正要盛出来去看他,回身就见他站在自家门口,眼眶红透。
“世子,你怎么……”
她的话来不及完,身体猛地一颤,他已经快步走到自己跟前,一把将自己包在怀里。双臂太过用力,像是要把两个人揉在一起一样。
这是怎么了,不过两个时辰没见,这人怎么突然变了一副样子?谢昭玉有些疑惑,耳侧却听见肩上那人微微的哽咽声,
“昭玉,我不走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离开你的身边了。
——*——
谢昭玉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天还偷偷向孙乾明听,“老孙,你这人要是受了伤,再醒来之后会脑子坏掉么?”
孙乾明一脸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谢昭玉欲言又止,又觉得裴雁君最近的行为实在奇怪。不仅突然改口叫自己昭玉,而且不走还真就不走了。自己走到那儿,他跟到哪儿,殷勤的很,整日对着自己很温柔的笑,好像什么都不会生气一样,这事儿放在他身上简直太诡异了,要知道此前近两年在长安的接触,他几乎就没笑过。
她抓抓脑袋,又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跟孙乾明,只好胡乱挥了挥手,将这个话题揭过不谈。
“裴世子的伤怎么样了?”
“好得很,他身体底子好,这种伤,只要按时吃药,愈合的很快。”孙乾明抓好几包药递给谢昭玉,“这是最后一副了,过后就不必再吃药了。”
“哦。”谢昭玉心不在焉的结果,又有些担心的问道:“最近长安那边动静怎么样了?”
孙乾明私下看了一眼,停了手中的动作严肃道,“形势不容乐观,拓跋北部最近有些肆无忌惮了,在边疆屡屡骚扰,就是奔着开战的架势来的,裴世子现在在咱们这边,边疆那边估计也不敢轻举妄动,我听也就只是把拓跋的人赶跑,不轻易出兵。但太子就焦头烂额了,崇明帝已经卧床不起,太后那边也被太子软禁了,如今朝中太子掌权,对于拓跋北部那边可真是束手无策。”
“朝中就无人敢带兵?”
“不是不敢,而是有裴世子在前面挡着,谁愿意主动去送死。再,太子好像已经知道你假死的事情了,我听玉然跟我,最近后宫里隐隐传出太子要接长公主回去的闲话呢。”
谢昭玉摇了摇头,“她倒是一如既往地往我头上算计。”罢起身往外走,拍拍手,“不过我可不是他玩弄于掌心的那群蠢人,回不回去,可不是他了算。”
她并没有清楚地明自己的算,临出门时,却猛地对上了一个人的眼睛。
裴雁君不知道站在这里多久了,也不知刚才的话他听去多少,谢昭玉尴尬地挠挠脑袋,跟他招呼,“裴世子出来……散心?”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给你送点心。”着,他举了举手中的食盒,“轩娘新做了一些,给你送去你不在,娥你在这边。”
谢昭玉午饭本就没来得及吃,此刻开食盒,闻着里面糕点的香气,突然觉得饥肠辘辘起来。
“我们回去吃吧。”她道。
裴雁君却对着她身后的孙乾明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招呼,转而拒绝,“昭玉你先回去吧,我与孙公子有些话要。”
你俩能有什么话?谢昭玉狐疑地回头,眼神向孙乾明询问着,孙乾明早已接收到裴雁君的暗示,咧嘴点了点头。
谢昭玉无法,只能自己提着食盒走远了。裴雁君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走进孙乾明,“我有一件事,想请孙公子帮我一把。”
见他神色严肃,孙乾明不敢怠慢,“何事?”
“此番出谷,希望孙公子去一趟越北,替我传一封信给季霄。”着,裴雁君踏步便往屋里走去,提笔写起信来。
孙乾明站在门口,身子歪在门边的柱子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军营重地,将帅密信,你真的放心让我去?再,你伤都好得差不多了,自己怎么不去?”
裴雁君没答话,笔下簌簌,不一会儿写好后将纸折起来抬头道:“我答应了昭玉,不再离开她半步。”
这下反倒轮到孙乾明愣了愣,谢昭玉的没错,大病一场的裴雁君与从前不一样了,尤其是在谈到谢昭玉三个字的时候,眼中有一股浓烈的情绪,不像是在他这样疏离性子的人身上该出现的情绪。
他顿顿点了头,目送着裴雁君离开,找不到他变化的缘由,只是觉得奇怪,而后不敢再耽搁,带上信离开了冥王谷。
半个月后,越北。
季霄开孙乾明带来的信草草看了一看,猛然哈哈大笑起来,吓了孙乾明一跳,手中的茶杯险些跌落到地上。
“好哇,世子终于想通了,老子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孙乾明心有悸悸,作为一个自诩正直的人,来的一路上他都没有开信,不知道信中究竟写了什么。如今又见季霄是这样的反应,越发摸不到头脑。
“那个……季霄将军,我能不能问一下,世子在信中写了什么?”
季霄挥挥手,“孙大夫放心,世子跟我不会与你们冥王谷作对的。”
这话算是承诺,孙乾明也了解二人,知道这话不假,只要不伤害他在乎的人,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他也不在乎。
季霄又问道:“孙大夫接下来是要去哪儿?”
这一趟出冥王谷原本就是为了去皇宫里,把这边的事情告诉周玉然一声,孙乾明也没瞒着,把自己的算告诉了季霄。
“那您稍等,我这儿也要一封信要请您帮我带进宫去给太子。”
我竟然成了你们的信使了!孙乾明心中腹诽,嘴上推辞,“军中不是有专门的信使么,再要是涉及什么军中机密,让我一个外人送会不会不好?”
季霄贼兮兮的笑了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放心,这封信还就得孙大夫送去,才有效果。”
孙乾明推脱不得,只好答应。一路上不敢耽搁,快马加鞭到了长安。
太子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神色暗了暗。
“这是哪儿来的信?”
“回太子殿下,是三公主送来的,是一位友人从越北之地带回来的密信。”
友人?周延轻轻笑了笑,看来孙乾明回长安来了。
当初发现公主府中的尸体有异常,周延故意放任孙乾明和周玉然的见面,孙乾明这条线,是他故意留下来,想要顺着他听有关冥王谷和谢昭玉的消息。如今总算没白费这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