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溃不成军(二)
“清泽哥哥, 那看,那是狗诶!是狗!”
“清泽哥哥, 我们绕远一点……那几个流氓好吓人……啊!那边人啦!”
“清泽哥哥……”
阿临东戳戳西指指,像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他心情好时走路一蹦三跳,绕着青泽转来转去,全然忘记背上还背着个家伙,每每将男童颠得脸色发青。
男童毕竟肉/体凡胎、腿短脚慢,必然是跟不上他们的赶路速度的,也只能备受折磨地趴在阿临背上。
也不知是青泽灌进去的灵力作用还是疗伤秘药的效果, 殷洛醒来之后, 伤势恢复的情况极好。那么深的伤口,不过两三日便只剩下一道长长的血痂。他自觉新伤恢复泰半, 看男童晃得去掉了半条命,便接手了阿临的活。
阿临见有人照顾这个包袱,简直比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的孙悟空还要如释重负,一阵风似的拖着青泽从街巷这头荡到街巷那头。
青泽着呵欠、神色恹恹地看着那些毫不值得大惊怪的寻常物事。
所幸他们也不会走得太远,逐月街市店面都隐在房屋底层,不似旁的街市一般外凸暴露在街道边, 又街巷细密、互相穿插,离得太远极容易走失, 阿临拖着青泽四处望一会儿总还是记得回来汇合。
殷洛看着前方勉为其难被阿临拖着走的青泽,疑惑在自己昏睡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毕竟——无论青泽神情有多不情愿,若是他当真懒得搭理,就算十个阿临也不可能拖着他走动半步的。
他就是个这么别扭的人。
殷洛想不明白青泽对阿临的态度为何会有如此微妙的变化, 摇了摇头,看了看怀里抱着的男童,想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情绪甩出去。
起初殷洛也想像阿临那样背着男童, 男童却支支吾吾不肯上来,殷洛想了想,便将他像之前一样抱在怀中。男童熟门熟路地扒拉着他的肩,坐在他臂弯里,支起上半身,探着脑袋,跟着前方阿临的东戳西指好奇地左顾右盼,没盼多久手里就握了一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
男童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没舍得下口,把竹签递到殷洛嘴边,:“吃吃。”
殷洛沉默了一会儿,咬了一颗下来。
男童眼睛亮晶晶的:“甜吗?”
殷洛道:“甜。”
男童很开心,张开嘴正准备自己也尝尝,远远看着阿临拖着青泽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阿临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拿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陶瓷罐,非要是从那边古玩店淘的“古董瓷器”。
别这种寻常商铺里不可能有古董了,就算是真的“古董”,比起妖族的寿数也并不会长到哪里去。
青泽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竟然没有断全程耐心地——看着阿临手舞足蹈叨叨完毕,见少年终于心满意足停下嘴才忍不住抚了抚额。
男童有听没有懂地举着糖葫芦等阿临完,有些腼腆又有些献宝似的把糖葫芦递向二人的方向,:“吃吃。”
阿临把陶瓷罐揣进怀里,噫了一声,跳着凑到殷洛身前,鼻子靠近糖葫芦闻了闻,好奇地接了过来,对男童道:“这是什么?”
男童道:“这是糖葫芦,甜甜的,好吃的。”
阿临道:“哈哈,好吃的,我喜欢。”
他一口咬了下去,脸色刷地就变了,后退两步,捂住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泪花直冒:“酸死我了——”
此时青泽已经走了过来,先是听到阿临委屈巴巴地惨叫,又看到男童茫然诧异地道:“可是殷洛哥哥是甜的啊?”
阿临见男童不信,嘴撅得老高,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指着殷洛,语气愤然:“他骗你的!”
他这句话分明指的是糖葫芦,又似狭裹了几分意在言外。
阿临罢转过身,应当是想将糖葫芦丢掉,撞上刚好站在自己身后的青泽,愣了一下,闭上了嘴。
青泽从阿临手中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嚼了会儿,慢慢咽了下去,没有话。
男童没等到青泽的答案,仍是很不信阿临的话,伸出短手在空气里虚抓两下,不服气道:“给我尝尝!”
青泽听到男童所言,挑起一边眉毛,果然要把糖葫芦递到男童手中。
殷洛从听到阿临惨叫的时候神情就有些僵硬,见了青泽尝过糖葫芦的表情之后更是僵硬得简直能用手足无措来形容了。
不需要青泽开口,他已经知道自己给了男孩一个很错误的答案。
他不是故意的。
他尝不出味道,看那糖葫芦红彤彤亮汪汪的,便猜测应当是很甜的。
眼见青泽上前一步,殷洛后退一步。
青泽又上前一步,殷洛又后退一步。
青泽就问:“你干什么?”
他这么问了,殷洛才醒过神、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强止住不自觉后退的动作,浑身紧绷,抱着男童,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扎根在了土里,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个人也不知是怎么才养成了这样坏的习惯——愈是不安,愈露出一副威慑力十足的吓人模样。一如此时,这个向来冷厉的帝王发现自己不应该后退之后,因为不知该作何反应,干脆听凭本能、如临大敌地看着青泽。
青泽的手越往前递一点,他的身体就绷得更紧一点。
如果不是青泽确信自己只是要把一串酸溜溜的糖葫芦递给男童尝味道,殷洛的反应几乎要让青泽以为自己是对他做出了什么可怕至极的威胁。
青年悠然把糖葫芦串将将递到男孩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见殷洛虽仍是面沉如水、却连睫毛根部都微微颤抖了起来,突然刷地收了回去,咬了一大口,晃着签子恶作剧似的笑得眉目飞扬。
明明是个大人,却对着个孩子语气挑衅:“不——给——你。这么甜的糖葫芦,你清泽哥哥我征收了。”
男童刚才一直很努力地伸手去接,发现被青泽阿临你来我往逗弄了一番,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的河豚。
青泽看了,笑得弯下腰去。
*
黑袍人扔开被吸/干血液的女人。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街墙被房檐遮蔽的角落,那阵从天而降的狂风,竟然将他刮到了之前竭尽全力也无法到达的目的地。
分明天威震怒,却又不要他死。
他趴在街角下养了几日伤,好不容易积攒一点可以解除幻术的法力,便挑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变回了人形。
再看那起初以为距离更甚海角天涯的虫洞,距离他栖居这数日的街角,不过两寸。
不过两寸。
半步便可跨越的距离,便能困死虫豸的一生。
芸芸众生苦苦挣扎的短暂的一辈子,于寿数绵长的神仙妖魔而言,连两寸也没有。
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沦落到靠杀人取血休养生息的地步,不是因为仁慈,而是一直以来的认知使他觉得这样做委实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毕竟时势所逼,回去之后好生隐瞒就是。
这已是他杀掉的第三人,距离法力恢复还遥遥无期,勉强活动倒是没有问题。
所谓柳暗花明,这次重伤险些让他搭上性命,却也阴差阳错有了别的收获——他也是稍稍恢复了些元气才知道这堵墙后面就是天下闻名的归去来兮坊。凡间的天下第一坊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从坊内探出来的花枝倒很有头:
明明前几日城内才下了雨,本应娇艳绽放的花朵却仍是一副将将枯萎、摇摇欲坠的样子。
据逐月前皇信仰一位身份不明的天女,现在他终于明白信的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