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此情可待(六)

A+A-

    射羿国君送的脂膏都快用完的时候终于有个不长眼的天将摸进了蓬莱。

    殷洛这两日已经很少到洞窟外活动, 穿着白色的单衫坐在床上,黑发披散在身后, 腰下搭着一床被子,身后堆着一堆青泽买来的软枕。他的衣服大多都是深色调的,难得只着白衫竟然愈发显得眸黑眼亮、笑起来似两汪深深的潭水。

    天将提着剑进来的时候青泽正坐在床边,手还没来得及摸到被子里。

    殷洛一把按住他的手,颇有些脸色大变地看着洞窟门口。

    青泽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剑尖携着罡气猛地向自己刺来。

    他侧过身体, 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来人手臂, 反折过去,又猛地一提, 一把将那人就势甩到靠墙的床脚旁。

    先是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后是砰咚一声,天将倒地。

    殷洛也第一时间折身取下挂在床内侧石壁上的剑,皱着眉头看着来人。

    天将扶着床沿,吐了口血。

    青泽仍秉持第一时间把殷洛放倒的原则,手一得空就立刻往殷洛穴位上戳。

    刚一碰到衣服殷洛就僵硬了一下, 手中长剑滑落,闭眼软倒回了枕头堆里。

    虽然自觉自己还没用力, 但是毕竟情况紧急,一时判断失误也有可能。

    青泽看了眼昏睡过去的殷洛,用脚拨开天将掉落在地的长剑,走了两步, 蹲到天将身前,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天尊怎么还是贼心不死, 又派了个虾米来?他要是再这样自作主张,我之前同意的事情可要作废了。”

    天将道:“我们天尊?无量太华?那个资历浅薄的家伙也配称天尊?出了东天庭可没人买他的帐。”

    青泽道:“那你又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

    天将道:“本神将隶属西天庭,听闻魔神业已降世,无量太华派遣执明捉拿,却被实力凶悍的上古神祇阻拦、铩羽而归,故来替□□道、铲除魔孽!”

    青泽没想到才过几天流言就传得如此夸张,不由得感叹了一下人言可畏。

    再看这人口号喊得响亮,可惜实在缺乏自知之明。

    青泽就乐了:“就凭你的三脚猫功夫?”

    天将道:“刚才是本神将一时不察,若你当真是个好汉,就让本神将与你堂堂正正决一死战!”

    这个垃圾,在自己手底下能活过十招都算他命大。

    青泽看了看洞窟门口,笑出了声:“你单枪匹马来的?”

    天将脸上青红交加,道:“那帮孙子都是没有胆子的苟且偷安之辈!本神将一个人也能替□□道!”

    这人人缘到底是有多差,竟然连个帮手都没能叫来。

    青泽道:“……”

    青泽道:“我本来想取你性命,但是杀你和欺负智障实在没什么区别。这样,我们个商量。我饶你一命,你有多远滚多远吧。”

    那神将好似被羞辱得极为气恼,右拳紧握似乎想要和青泽徒手对战,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青泽,终于还是松开了拳头,恨恨道:“好。”

    青泽一脚把他的剑踢到洞窟外,转过身背对他道:“自己去捡。”

    天将慢悠悠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弓着腰走出洞窟,捡起剑。

    剑一回到手里他就一改刚才的萎靡不振了,好似很扬眉吐气似的,用剑尖指着洞窟道:“该死的魔孽,我还会再来的!”

    罢转头就要逃。

    却见刚才已然转过身去的青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着脸站在了自己面前,单手揪着自己衣领把自己提了起来。

    天将道:“你、你干什么?”

    青泽道:“丢垃圾。”

    丢完垃圾,青泽拍拍手,哼着歌走回洞窟,看着枕头堆里的殷洛,挂在嘴角的笑意消失无踪,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愁。

    *

    殷洛醒来时已经夜色渐浓,青泽正坐在洞窟门口拼碎片。

    他撑起身体看了一会儿,便见青泽有所察觉似的转过头来。

    青泽道:“你刚才又突然晕过去了,我给你煮了点汤,喏,就放在床边的,你喝一点吧。”

    殷洛:“谢谢。”

    青泽:“咱俩谁跟谁。”

    殷洛端起汤碗慢慢地喝,看见青泽已然转过头去,用从未对着自己露出过的、难辨爱恨、复杂痴迷的神情看着那几片黑气缠绕的碎片。

    殷洛晕倒的时候比醒来的时候多,时常醒来便看到青泽独自一人对着那些黑沉沉的碎片发呆。

    抑或眺望着远方,留给他一个凉薄的背影,在察觉到他苏醒后又笑着转过身来。

    今天听了来人所言,他才明白青年对自己的态度为何会骤然巨变。

    殷洛放下空碗,眼前有些发黑,脑中闪过走马灯似的画面。

    他告诉这个青年,他生父是玄雍前主,他母亲是先帝正妃,他是被邪祟所害才变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猜想过无数种青年的身份,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嬉笑怒骂、嘴毒心软的青年竟然是传中的上古神祇。

    青年是来自上古的神,才会不把凡尘俗事变换放在眼里,把他为守护玄雍而吃过的苦头都当做人族的自相残杀,觉得可笑无比。

    只是早已发现他被魔气所扰,觉得他是因为这个碎片才落得人皇堕魔的悲惨地步,才一直瞒着他。

    把他当做为前世人皇赎罪的后世人皇,当被碎片怨气无辜牵连的可怜人。

    青年必定是个善良的神,才会怜悯一个被绑来利用的、恶名滔天的暴君。

    ——可他撒谎了。

    他无意向青年乞怜,也对魔族一无所知,却阴差阳错撒了个得青年爱怜的谎言。

    他的确是被持碎片的妖邪重伤而武功渐废、异变突生,但在此之前原本也已经是个怪物。

    落得这个下场,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从知晓自己身世的第一天,他就比所有人更清楚地知道,他是个怪物。

    他必定是背负着极深的罪责,才要马不停蹄地赎罪,渴望着唯一救赎的到来。

    他没有前世,也不会有来生,这是他偷来的二十几年,当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

    二十八年前。

    天下割裂,刀戈未止。

    玄雍国土分崩,暗中养精蓄锐,元气尚未恢复,四处做伏低,朝凤来势汹汹,旨在长驱直入,吞并玄雍。先帝御驾亲征,奔赴边境,一战就是四个月。

    帝妃日夜于龙神庙祈福,望得战神黄龙庇佑天子,助玄雍化险为夷。

    四个月之后,先帝凯旋而归。

    得知了帝妃有孕的消息。

    怀胎三月,是在先帝离开之后。

    帝妃从未行过背叛先帝之事,吓得惨白着脸晕厥过去,醒过来就跪着求先帝赐死。

    后来,长皇子殷洛出生。

    帝妃力竭晕倒,狂风骤雨不歇,漫天苍穹难见半缕阳光。

    先帝抱着他,他是龙神赐给玄雍的孩子。

    是龙神赐予玄雍、收复故土的天赐神兵。

    可他知道其他人是怎么的。

    他们,长皇子,是个怪物。

    他是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怪物,先帝便愿意相信他不会死,饱含期待又忧心忡忡地把他放在承担着光复玄雍厚望的试炼中,看着他一次一次爬回来,用干净的白毛巾擦掉他身上的血。

    可他知道自己是会死的。

    他正在一天一天地死去。

    每天都像苟延残喘一样痛苦。

    每一次睁开眼睛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太虚弱了。

    某次悲壮惨烈的战役中,误窥天道的老将军自知自己已是人族三世轮回的最后一世,死后无缘再入轮回,便在闭眼之际把残魂拍到了垂死的皇子肩头,拖着空荡荡的驱壳咽了气。

    他昏睡了数十日,醒过来发现肩头第一次燃起了人族的魂火。

    不属于他的、当他死去就会彻底消泯的魂火。

    他从地狱深处爬回来,终于修成了人。

    他修成了人,却还没学会该如何做人,明明顶着人族的魂火、终于真真的有血有肉,也仍然没学会如何正常表达喜怒哀乐。

    他已经习惯了远远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是他靠类似于野兽生存的本能学会的、使自己免受伤害的唯一方式。

    只要一碰到,就会疼。

    他怕疼。

    才会被先帝亲赐的皇子妃指着鼻尖带着恐惧地咒骂。

    “殷洛,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怪物!你会逼疯我的!你要弄疯我了!你会逼死我的!你放我离开!我要离开这里!你这个怪物!”

    初见时她是尚书的嫡女,还会红着脸看他。

    后来他对她极好。

    新婚之夜,看着她羞红的脸颊,沉默地希望她不要被自己吓到。

    第二天醒来皇子妃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后面几夜也是如此,她俏丽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情却越来越恼恨。

    他知晓自己名声可怖、神色吓人,也就让内仕多拿了床被子,转过身去睡了。

    他不善言辞,只能尽量满足她的心愿,难得奢侈地运来她喜欢的北部水果、赏赐华美的玉石珠饰、召昔日服饰她的侍女入府相伴,然后站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抑或坐着,慢慢喝着酒,把玩着空荡荡的酒杯。

    她应该会喜欢吧,这样想着。

    皇子妃的脸却始终没能晴朗起来,终于有一天和后院的仆役搅到了一起,有了身孕。

    他放下擦拭了许久的长/枪,转头看着跪在殿内的她。

    她格格地笑着,一把撕开华美的衣衫,露出自己的身体。

    像在报复。

    他:“光天化日,皇妃此为,成何体统。”

    皇子妃恨恨地看着他,拉上衣服,止了笑,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

    她:“呸。”

    皇子妃生的是一对龙凤胎,他走进她的产房,抱着的孩子,看着他们睁着圆丢丢的眼睛,肉嘟嘟的手一晃一晃。

    是正常的、温暖的、的生命。

    既然他们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他就会好好照顾他们。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母子平安!”

    他看了看一旁冷汗涔涔的两个产婆,:“赏。”

    待两个产婆叩谢恩赏,他生涩别扭地吻了吻皇子妃汗湿的额头,学着他曾经看过的父皇亲吻母妃的额头的动作,然后站起身来,把孩子一一放进摇篮里,擦擦衣襟上的口水渍。

    她脸色那么差,她需要休息。

    身后却响起濒临崩溃的嘶嚎。

    “殷洛!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怪物!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这个怪物!你这个恶心的怪物!你这个恶心的怪物!我要疯了!我要疯了!你除了杀人还懂什么!还懂什么?!你是个怪物啊!你是个怪物!怪物!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她的声音尖锐又疯狂,惊雷似的劈进正在产房内外穿梭忙碌的仆役耳里。

    他停下动作,没有话。

    仆役们看着走出来的他,抖得快要散架,看他的眼神恐惧远多于恭敬。

    他比谁都清楚,他是个怪物,披着人的皮囊苟活了二十年,也没有半点像人。

    皇子皇女满周岁的那天,皇妃把两个孩交给了一直侍奉在身边的、身为生父的仆役,让他带着离开,自己自尽在了寝宫内。

    殷洛坐在床榻旁,看着奢华的宫殿,看着空空的摇篮,看着从床上淌下来的血,看着死去的、年轻的女人。

    摇篮上挂着铃铛和鼓,做工有些粗糙,可上面的花纹都是他照着书一笔一笔画的。

    女人的衣裙一如既往的漂亮,脸上画着艳丽的妆,唇角带着笑意。

    他明白了,她不是爱上了仆役,她是想激怒自己。

    她是想死。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而可怕的人,所以想到了死。

    他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世界上呢?

    他到底为什么活着呢?

    他甚至没有办法正常地和他人交流,竭尽全力也没办法做好对寻常人而言简单无比的事情。

    后来,人们都,他膝下一子一女突然惨死,是终于遭了报应。

    这个法在坊间一度甚嚣尘上,直到被他逼宫弑父的丑闻掩盖。

    他反抗了先皇赐死自己的命令,想起了这世界上还有个人哭着让自己活下去、再辛苦也要活下去。

    先皇看着四散倒在地上的暗卫和伤痕累累跪在地上的他,把玉玺从龙椅上砸到阶下,磕破了一个角。

    “逆子……逆子……”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朕看这皇帝你来当好了!玄雍百万强兵不都听命于你么?朕是管不了你了!”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紧缩:“父皇何出此言?儿臣只是想替父皇排忧解难,父皇可以削了儿臣的军权,父皇可以把儿臣发配边疆……”

    他到这里咬了咬牙,低下头,声音也渐渐低下去:“只是,请父皇留下儿臣性命。儿臣不想死,儿臣想活下去。”

    “儿臣答应了一个人,要活下去。”

    先帝却仍是生着气:“活?!你把日子过成这样,哪里叫活?!”

    这个老谋深算的帝王,为玄雍操了一辈子的心,终于被忤逆犯上的逆子彻底激怒,撒手不管了。

    不管,便是真真的不管,自己从正殿搬到养心殿,闭门生气、下棋、喝药,谁也不愿意见。

    每次去请安,都只能看到一个紧闭的门扉。

    直到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里,内仕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陛下,太上皇不行了。

    他驾马在雨里一路疾驰,脱下大氅,推门而入,浑身冷得发抖,从身上滴的水在殿内蜿蜒出细细的涓流。

    先帝躺在明黄色的大床上,眼神有些涣散。

    他裹着雨夜的湿气,跪在床头。

    先帝年岁未过半百,本应正值壮年却已然头发半数花白。饶是如此,也依稀可见早年的雄姿英发。可就是这样一个气魄凌云的男人,为了日渐衰微的国势,为了麻痹诸国、养精蓄锐,背负了一辈子怯懦无为的昏君名号。

    高宗怠惰,昔日天下第一大国,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醉卧软膝,声色犬马,但求片刻安寝。

    先帝登基时仍是少年,站在城墙上睥睨疆土,只见得满目疮痍。

    天下分久,当还其位。蛰伏数载,终磨一剑。

    要那风云变幻,要那辉煌重返。

    后来先帝总爱抱着他,这孩子像我。

    可他不像。

    先帝才是弑父夺权的那一个,先帝才是野心勃勃的那一个,先帝才是枕戈待旦的那一个,先帝才是杀伐决断的那一个。

    先帝才是那个看着膝下皇子皇女,夜夜泣血、日日心衰的那一个。

    先帝有一屋绝世神兵,一身彪悍武功,一世雄才伟略。

    曾是灿若骄阳的朗朗少年,心怀天下的傲气/皇储。

    本该成为一个战功彪炳的武帝,本该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仁皇。

    却眼睁睁看着家国败落,却只能在历史中留下一事无成、怯懦屈辱的笔墨。

    与朝凤鏖战数月,终于获胜,再不曾亲赴沙场,仍是蛰居蓄势,更在次年将帝国公主嫁予朝凤。

    据是长公主跪在殿前主动请缨。

    玄雍问鼎天下之后,新帝莅访朝凤,诸臣跪安。

    长公主仍是那么漂亮,摸着他的脸掉眼泪。

    谁也无从得知敌国公主在注定无法登基的、被冷落的皇储手里受到过什么样的对待。

    先帝退位这一年里,不曾同他过一句话,他以为自己面临的必然是疾风暴雨般的斥骂。

    可先帝好似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只是眼神涣散,对着空气嘶哑地:“洛儿……”

    他愣在原地。

    先帝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

    他:“父皇。”

    先帝却并没有回复他。

    先帝看着明黄色的龙帐,语气好似喃喃自语:“洛儿,洛儿,洛儿,我的洛儿……”

    他握住先帝青筋暴起的、苍老粗大的手,皱着眉头:“父皇,洛儿是谁?”

    先帝这才将视线移到他身上,低低笑了会儿,道:“洛儿?洛儿是我抱着长大的孩子,是我最骄傲的孩子……他生在这个皇家……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太苦了。他……我看不下去了……他什么都不……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愿望……我替他做不了别的事情……只想给他个解脱……”

    “可,他、他竟然第一次对我提了要求……”

    “我最爱的孩子,第一次对他的父亲提出了要求……当父亲的,怎么能不满足……?”

    “他,他不能死,他要等一个人……”

    “他要等一个人……”

    “原来、原来他出现在这里,是要等一个人……”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都忘了,跌跌撞撞了那么久,才想起来……”

    “可他终于想了起来……”

    “我,开心呐。”

    他紧咬下唇,沉默不语。

    先帝完之后咳了几口血,殷洛急得用沾了雨水的衣袖接住。

    玄色的龙袍上开了几朵的血花。

    他看到一旁放着一张叠放整齐的、干净的白手帕,伸手想去拿。

    先帝按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摇了摇头,自己吃力地拿起那张白手帕,却不是用来擦掉嘴角的血。

    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擦掉他脸上的雨水和混杂在雨水里流个不停的眼泪,摸摸他的脸颊。

    过了半晌,先帝才开口,语气却不是自言自语了。

    “殷洛。”

    “为父没办法再陪你了。”

    “你——”

    先帝闭上双眼。

    “你好好的。”

    手帕从面前掉落,青筋暴起的手落到床上。

    他先摸先帝的胸口,后又探他的鼻息。

    他:“……”

    他又:“……父……”

    最后:“………………父皇?”

    那天雨下得很大,太上皇突然驾崩。

    据是死在了忤逆不孝的逆子手里。

    那个逆子在太上皇寝宫待了通宵,不知对太上皇的尸体做了什么残忍事情。

    “父皇……父皇……”

    “父皇,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

    “不要丢下我……”

    *

    他被独自丢弃在世间。

    终于骗取到了青年的怜悯。

    他不想要青年的怜悯。

    如果最后得到的是怜悯,才最证明了他的可悲。

    殷洛撑起身体,赤脚走下床,站到青泽面前,移开青年捧着碎片的手,在月光下坐到了青年身上,搂着青年的脖子,亲吻着他,:

    “宋清泽,我一直在等你,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你看我一眼吧。”

    “宋清泽,不要看别的地方了,我已经……至少最后,看我一眼吧。”

    青泽收起碎片,移开视线,勾起嘴角,趣道:“不看不看就不看。”

    殷洛掰过他的脸,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青泽仍是笑着,神情温柔又凉薄。

    他第一次看清了青年眼眸深处的东西,难堪得要死掉了。

    见他停下动作、僵在原地,青泽收了笑,叹了口气,回抱住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

    “怎么又发脾气了?”

    “我开玩笑的。我没有不肯看你啊。这段时间,你还有哪里是我没看过、没摸过、没亲过的?”

    青年着着语气带上了些暧日未不清的意味,把他抱回床上,呼吸喷洒在他的颊边,压低声音:“你想让我看你哪里?你想让我碰你哪里?”

    他没法回答,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青年在他耳畔得意地轻笑。

    月儿白白圆圆上九天,人儿缠缠绵绵不羡仙。

    美好得就像假的。

    也的确是假的。

    镜花水月,难觅真心。

    他输掉了以余生为注的一场豪赌。

    把一切都搞砸了,把自己也弄得乱七八糟。

    他用了全身力气学着成为一个人,却终于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魔患不除,三界难安。

    此生心愿难圆,至少不能为祸世间。

    作者有话要: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殷洛明天下线,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