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谋逆王爷(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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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宵当夜, 城西的灯会举办得很热闹。

    沿路走来。

    捏面人,吹糖人,耍木儡戏, 顶水碗……跑江湖的,玩杂耍的,卖首饰的, 猜灯迷的……

    世情百态,不一而足。

    “原来灯会上还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这与虞煜脑海中的印象截然不同。

    扮成清俊公子的他脸上戴着谢愁飞买的红白狐狸面具,和一群孩挤在一起。

    虞煜蹲下身好奇地量着头发花白的摊主手腕抖动, 棕红色的糖浆从勺中汩汩流出, 在半空拉出一条极细的丝线。

    粘稠的熬糖丝线落在板面上, 化成一双展翼欲飞的金红鸟翅膀,羽毛细腻, 栩栩如生。

    以往他被强拉过来走一遍灯阵时,灯会早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摊主们收摊离开,其他人或三两结伴,或成双成对, 热热闹闹的笑着往家中走。

    唯独虞煜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逆流,时不时接收到因衣袖或手臂无意碰撞而投来的异样目光。

    戴玄鹰面具的谢愁飞站在虞煜身后, 护着不让人流或乱跑的孩童撞到他。

    “嗯,我也是第一次发觉。”他垂眸,视线焦点不在技艺高超的糖画, 落在眼前人因身体前倾而微微颤动的银蓝色发带。

    发带末尾坠下的狐狸咧开无忧无虑的纯粹笑脸, 有点傻傻的,又狡猾得可爱。

    因人声嘈杂而烦闷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

    “走吧, 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金翅鸟被一对姐弟俩买走,虞煜也觉得看累了,拉住谢愁飞递来的手掌,起身与他并肩。

    走了几步,他想起什么,余光瞟过不远处手里捧满了东西的五六个下人,侧过脸对谢愁飞低声:“不要再为我买东西了,今晚已经够了。”

    “你什么?”

    虞煜又了好几次,谢愁飞都一副因周围太吵而没听见的样子,直到虞煜扯过他衣领,附在耳边,谢愁飞才“恍然大悟”。

    他遗憾地放弃了让人去买糖画的念头。

    改天直接把人请到府上吧。谢愁飞微笑着心想。

    “也不要遣人去扰人家。”虞煜一眼就看穿了谢愁飞的什么念头,补充道,“时间与地点发生了变化,前提不同,体验的心情也就不一样了。”

    谢愁飞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啦,知道啦。”拖长的笑音里带着亲昵的撒娇。

    感觉是谢愁飞绝对不可能拥有的反应,若是让熟知王爷性格的人看到这一幕,足够惊爆一地眼球。

    实际上,面对虞煜时,他的语气却那么自然而然,放在他身上一点也没有违和感。

    他们随着人群走走停停,在放花灯的柳堤河畔停下脚步。

    深蓝色的夜空宛如最昂贵的织锦细细密密缝就,天空万里无云,清凌凌的月光洒在游人们肩头,侧脸,披上一层朦胧的虚影。

    粼粼银月倒映在透澈的河水,随流动的花灯割出一片又一片破碎的波光,反射在瞳孔里,人的目光里也就盈满了如水般的错觉温柔。

    好不容易找了个清静点的偏僻位置,四处无人,暗卫藏着放哨。

    虞煜还踌躇着站在一旁,谢愁飞已经率先撩起衣摆,弯下腰,手臂后撑,包裹在修身黑色长裤里的两腿伸直,藏青色靴尖上钩,在河岸边席地而坐。

    行云流水般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掌沾染上的断草与尘土,扬起脸注视着虞煜,含笑发出邀请:“要坐在我腿上吗?”

    虞煜的回应是干脆利落一屁股坐在谢愁飞身边,勾住他肩膀,把他脸扭过来,两手捧住他的下颌,对着只露出狭长眼睛的玄鹰面具一本正经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郎君何出此言?”谢愁飞有些疑惑。

    “总觉得和第一次见面相比,你的性格变了很多。”虞煜若有所思,“再没有那种端着的感觉了。”

    “哈哈哈。”谢愁飞率性地笑了几声,那笑声并不斯文含蓄,也不优雅端方,却充满了令人心情愉快的感染力,自有一股潇洒气度。

    “我本就不是那死读圣贤书的温文君子。”隔着面具,面对着自己心爱的人,谢愁飞眯起眼,随心所欲的放飞冲动在他隐藏已久的反骨里流淌,“我要站到最高的位置,就是为了从此以后再不受世俗管束。”

    撕下伪装以后,想什么就能什么的感觉,久违了的新鲜。

    他话时,虞煜松开手,也放松地张开两臂,后撑在身体两侧。

    虞煜抬起头,天上不知哪时候凝起了一团云雾,遮掩住了明月,原先光芒被掩盖的星星露出了璀璨的模样。

    地上的河水潺潺流动,天上的银河也化作满天斑斓,看久了,人仿佛置身其中,随着周天星河一起运转移动。

    “夫君。”虞煜凝望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蔓延开来的星空,梦呓般地喃喃,“当皇帝其实也有很多不得不遵守的规矩,与无法言的苦恼吧。”

    “肯定会有的。”听到这番似乎大逆不道的话,谢愁飞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聊天时就像是在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话题。

    “苍鹰的使命便是飞翔,生来向往天上。”他的身子慢慢倾斜,靠在虞煜的肩膀上,视线眺望着天空,“它无论怎么拼命振动翅膀,终究也会有落到地面上的那一刻。”

    “人也是如此。世上不会有绝对的自由。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这一点。”

    “就像是我当年无论怎么哭喊与恳求,死去的父母与兄长也不会再回来,他们的尸骨散落在泥地里,到最后也只给我和妹妹留下了三个衣冠冢。”

    “就像是我被封为异姓王的那一天,我唯一的胞妹也接到了一道入宫的圣旨。她原本向往去江湖做个风流多情的女侠,却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兄长,擦干眼泪入了金囚笼,做了皇帝的宠妃。”

    虞煜搂住谢愁飞腰的手慢慢移到背部,抚摸着他的脊背。

    他没有多话。

    因为他知晓谢愁飞此刻并不需要同情或安抚,他只是在心里藏了太多不能的话,需要一个发泄的突破口。

    对于一个孤独的前行者而言,认真倾听就是最好的安慰。

    “即便是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谢愁飞摸索着抓住虞煜搭落地面的手,直到十指相扣,面具后的脸缓缓露出笑容:“可是啊,只有不断往上飞,飞向远方,才能看到新的从未见过的风景,做成以前所做不了的事。”

    “除去生死,所谓做不到的事,大抵不过是取舍。只是有些人拥有选择的权利,有些人连看到选项的机会也不曾拥有。”

    “我想要的东西,难不难,简单却也着实不简单。”谢愁飞重重道,“我要摧毁那些顽固的磐石,飞越曾经阻碍我的高山,还我胞妹自由,光明正大不受追杀。”

    “以前我心想,迟早某日,我谢愁飞要开创一番前所未有,彪炳史册的大事业,从今往后叫所有人都越不过印有我名字的这一页。”

    虞煜低下头,不再凝望着无法触及的天空,他侧过脸,目光里盈满了身边人的影子:“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

    “没有。”谢愁飞哈哈大笑,笑完,他掷地有声地,“现在我又多了一个目标。”

    “我要向上飞——”

    “也要张开翅膀,守护地面上有你在的归巢。”

    灯会结束了。

    虞煜和谢愁飞没有蒙着眼去走灯阵。

    谁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件事了。

    他们在河岸边迷宫似的的柳树林里以天为被,以地做庐,闭上眼,在漫天星河下接吻。

    无论贫寒富贵,无论寒冷温暖,情投为伴,意合成侣。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时候,就叫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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