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月下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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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颜情见云鹤行傻眼,忍俊不禁:“寻常人听了这样的理由,必定也同你一样,不知其所云。不过我见了你,倒是明白几分他的意思。”

    她酷爱甜食,一碟子水晶糕被她夹得所剩无几。她见茶水见底,伸手想斟,谁料云鹤行眼疾手快,已经为她效劳。

    “还请师姐赐教。”云鹤行像是拜师学艺似的,就差没把头往桌子上磕了。

    慕颜情的确喜欢他机灵,抿了一口白茶:“浮苏灵力至阴而体寒,自身也常常会受到彼界影响。反观你,阳气充沛,彼界生灵大多惧怕于你。你的灵力于他而言如同屏障,他靠近你,也能少受彼界的影响。”

    云鹤行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关窍,但细想下来觉得也不是一件坏事,他于浮苏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帮助的。

    “你就没有好奇过,浮苏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嘛?”难得面前有一个人,既和师弟相熟,又没有熟到事事俱悉,慕颜情渐渐有些兴奋,想多一些平日里无法与人讨论的边角料趣事。

    “他的名字,其实是我起的。”

    云鹤行自然不会放过听故事的机会,特意又点多了一份桂花枣糕给慕颜情,讨她欢心。

    望着桌上的枣糕,慕颜情心情大好,语调都轻松起来:“师父刚收我的时候,好几位师兄师姐都已出师,只有我还跟着师父呆在游意阁。”

    “有段时间我就闹呀,想要师父给我添个师妹。师父把浮苏抱回来时便问我起什么名字好……”

    到此处,慕颜情狡黠一笑,“可我明明想要的是香香软软的姑娘。我气不过,想着反正这子也是七月生的,就叫浮七,听着还挺丫头的。师父觉得男孩子叫七难听,就改成了浮苏。”

    没想到慕颜情时候也有顽皮的时候,云鹤行听到浮苏名字的由来,简直要笑得把茶都喷出来了。

    慕颜情浮苏也知道自己起这名儿的原因,云鹤行的脑中立刻浮想联翩,冰块脸的浮苏一脸冷漠听完师姐故事的样子。

    一下午加上茶楼和药铺的时间,云鹤行听慕颜情讲了许许多多浮苏幼时的“趣闻”。

    有些故事明明没有特别有趣,但套到浮苏身上,便生出别致一番趣味。等他们从药铺回来,已是夕阳西斜,浮苏刚从曹府离开回到接应处。

    云鹤行还和慕颜情一路上有有笑,一走近宅院的门,就看见一个蓝衣少年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提着一篮子鸡蛋回来。

    浮苏听见人话,抬起眼帘,目光从慕颜情的脸上,落到云鹤行的脸上。

    感受到对方凝视的目光,云鹤行脚步一滞,方才还在嘴边开着玩笑悄无声息地都熘走了。

    他不知怎么的,看见少年,脑海中便回响起慕颜情的话。

    ……

    ——浮苏不能体会我们普通人间的感情……

    ——就算是我们,有时候也未必分得清,什么是喜欢……

    ——他你很暖……

    ……

    慕颜情走过去,低头看浮苏手里的鸡蛋,似乎在问他这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他看见浮苏嘴唇微动,不仔细看以为是笑。但云鹤行知道,浮苏不过是抿了抿嘴。

    “你喝酒吗?”

    对方的问话断了他漫无边际的思路,将他扯到现实当中。云鹤行见他提起酒壶朝他晃了晃,不禁问道:“什么酒?”

    “竹叶青,是管家送的,算是我这几天辛苦的酬谢。”浮苏。

    慕颜情轻声嗔道:“师弟啊,人家一篮子鸡蛋就把你发了啊?”

    “是额外的感谢,我们还是要收曹家佣金的。”浮苏认真回答,目光却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鸡蛋我拿到陈大哥那儿。”

    云鹤行在心里算了算,抚掌道:“对哦,今日正好十六,不如晚上一块儿去赏月吧?”

    “我就不去了。”慕颜情摇头道。

    云鹤行习惯地看向浮苏,却发现自己竟然不出一句邀请的话来。云鹤行内心恨不得掐自己一把,原来那个主动的沈家少爷死到哪儿去了?!

    他抬眼望向浮苏,对方似乎还在等他话。浮苏的神色还是那样淡然,一切的情绪都与他无关,云鹤行想到此处,忽然就泄了气。

    ……他犹豫了,哪怕一股脑地对浮苏抱有好感,是不是真的就是喜欢?而浮苏呢?

    他一定不能明白他的感情,也一定不能明白他的犹豫,云鹤行他又能拿他怎么办呢?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是近乡情怯。

    他正踟蹰着,却听见浮苏难能可贵的邀请:“我同你去赏月吧。”

    大约连慕颜情都始料未及,是浮苏先开的口。云鹤行起初也是一愣,但随即松了一口气。

    对方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情,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当约定的时间来临,一直以来松的那口气又渐渐蓄了起来。

    他在房内来回踱步,把一旁欣赏自己藏品的黄鼠狼和休憩的白渊都转得有些烦了。

    “少年呀少年,你再这么转下去,这地板非得给你划出个大坑来。”黄鼠狼把青铜酒盏扔回到麻袋里头,扶着额道,“你你这莫名其妙的焦躁是从何而来啊……”

    白渊换了个姿势趴着,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接上黄鼠狼的话头:“这么大的年轻人,不是为了感情躁郁,难道还能为了天干物燥而躁郁?!”

    “哦~”黄鼠狼一脸好像很懂的样子,“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既然都要挨这一刀,自然是越快越好。”

    话刚完,它便好似受到什么牵引似地,从房间的角落蹦跶出来,动了动鼻子嗅着空气里的味道,“哇……外头好像有酒味,好香啊……”

    也不知道它的鼻子怎么能这么灵,云鹤行还没拦得住呢,黄鼠狼就直接把门给拉开了。

    浮苏已经在石桌上摆好了酒和下酒菜,听到门响一抬头,就看见云鹤行把死死扒拉着门框的黄鼠狼拦腰抓起。

    “竹叶青——”黄鼠狼两条后腿在半空疯狂舞动,盯着石桌上的酒瓮的眼睛放着光。

    云鹤行见到浮苏,尴尬一笑,连忙低头去把黄鼠狼拽下门框。白渊从云鹤行腿间熘出去,眨眼的瞬间就坐到了凳子上。

    “呵呵……没控制住……能加上它们吗?”云鹤行问浮苏。

    浮苏点了点头,随即将从伙房那边翻到的粗犷酒碗摆上四只,逐个往里头盛酒。

    轮到白渊时,白渊制止了他的动作:“我喝不了,闻着就好了。”

    “好。”

    云鹤行放开黄鼠狼,那鼠立刻脚底生风,直扑到桌子前,抓起一把花生米就往嘴里塞:“哎,太好了,还有老夫最爱的花生米!”

    幸好白渊甩了一爪子,才把黄鼠狼按住:“吃人东西,连句谢都没有,丢人啊。”

    “你……不高兴?”等云鹤行落座,浮苏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然,云鹤行惊讶地抬起头:“我不……不是,你怎么知道我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我看你今日和平日的神色不太一样,是因为师姐没能来吗?”

    话之间,浮苏仍是站着,圆月就藏在他身后,映出浮苏清冷的轮廓。云鹤行望向他,刹那间生出一种错觉,看向自己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月亮旁边毫不逊色的星子。

    是了,师姐过,浮苏虽然不能理解世间的感情,但并不妨碍他去察言观色。

    他可以学。

    “不是。”云鹤行再低头看了一眼那些粗犷的酒碗,忍俊不禁,拉着浮苏坐下来。“你之前有和慕师姐他们赏过月吗?”

    浮苏想了想:“只有中秋。”

    “喝酒吗?”

    “我和师姐都不怎么喝,只有师父会喝。”

    “你师父中秋喝酒,用这么大的碗吗……”

    “是他那套素玉杯。”

    “那你从哪里翻到这么大的碗的……你看黄鼠狼都能跳进去泡澡了……”

    “呸,戚公子,你可别听他的。这么大的碗喝起酒来才叫爽,你们南方人就是矫情,懂不懂什么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

    黄鼠狼插科诨,一瞬间气氛便活络了起来,嘴碎碎的开始谈天地,既八卦于所有人的生平,也添油加醋地描述自己这八百年间的所见所闻。

    云鹤行催它多讲,它倒是精明得很,它每一个故事,云鹤行就要喝一碗,它得越多,云鹤行喝得便越多。

    等它完第三十个故事,那瓮酒就已经见底了。一瓮有过半都落到云鹤行的肚子里。

    “你醉了……”浮苏看着他酒气上头,不再给他倒酒。

    云鹤行一脸微醺地看向他,眼眶里忽然泛起一阵水雾,浮苏的身影落在他眼里,便如月色落入湖上,湖水微漾,眨眼的间隙,月亮与他便都碎了又合上。

    云鹤行琢磨着自己心里的比喻,忽然笑了:“浮苏,你要不要看我舞剑?”

    “好。”

    云鹤行径直起身,将他随身的佩剑拔出,剑光映着月光,落在地上成了一片白霜。

    浮苏看着年轻的公子嘴角含笑,轻剑游龙挽起从容潇洒的剑花。

    有风徐徐而至,挽起云鹤行的衣袂,却被他用剑噼开。

    鬓发随着动作悄然挣开发冠的束缚,滑过他的脸颊,随着汗水贴在他的额前。

    年轻的公子却毫不在乎,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能束缚住他自己,他好似要醉倒,却又偏偏能每一步都踏稳。他的剑出得随意,却在连贯之下显出章 法。

    浮苏看见他带着拿到白霜转身,朝他伸出邀请的手:“要不要比试比试?”

    他没有回答,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轰鸣,好像自己的心脏跳漏了一拍。

    浮苏愣了一瞬,觉得方才的悸动是如此的陌生,他甚至不知道那种感觉代表了什么。

    他见云鹤行还站不远处,等着他,于是二话不,短刀出鞘。

    浮苏没有学过任何的剑术或是刀术,他的招式都是为了生死相搏。

    可他和云鹤行又怎么能算生死相搏呢,他有顾忌,自然逃不过云鹤行的眼睛。剑就像是这场比试的主导者,一路引导着刀的路径。

    浮苏没想到有些醉的云鹤行居然还能控制他,有些谨慎地往后退。

    但这正合了对方的心意,剑刃只是幌子,在刀退的时候,一把缠住刀身,震得它脱手而出。云鹤行早有准备,得意地抓住浮苏的刀,顺势将人压在墙上。

    短刀抵在浮苏的颈侧,仿佛随时都要割开一旁跳动的脉搏,舔舐温热的血液,饮鸩止渴。浮苏有些不适地想挪开脖子,却被云鹤行扣住了肩。

    “嗤……”云鹤行忽然轻笑出声,将那短刀收回到浮苏身侧。

    浮苏见他一面低声笑着,一面躬身将头抵上自己的肩膀:“云鹤行,你醉了。”

    “不,我只是很高兴……”因为他发现,他对浮苏是有反应的,他是真真正正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之前的无端烦恼烟消云散罢,对上浮苏,他还是那个会主动的云鹤行,以后也是。

    云鹤行抬起头,泛着酒气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盯着那张被他挡出半片阴影的脸,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对方的唇。

    只是一瞬,便离开了。他见浮苏没有过多的惊愕,心里偷乐,也许不谙情愫也是有好处的。

    “你做什么呢?”浮苏眨了眨眼,睫毛的阴影在眼皮下微微颤抖。

    “……我是喜欢你的。”

    “你这样像登徒子。”

    “我就是。”他侧过头,在浮苏颤动的颈侧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