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结束这一切
浮苏身子微微一颤,混沌之间他仿佛听到了云鹤行在他身后话。云鹤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缓慢、模煳。浮苏闭上眼,努力将他每个字拼凑在一起,一点点揣摩云鹤行的意思。
寒风从他耳边刮过,视野中让人迷茫的雪花仿佛被什么东西融化。他觉得自己好似站在一簇火堆旁,温暖的火焰驱逐了他身上漫无止境的噬痛。
他回味着云鹤行的话,他好似听到他对不起,求他不要离开他。灵力的鞭子再一次抽到他的腿上,催促他赶紧往前方走去。他好不想迈开腿,却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他不知道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但那儿的东西对他的魂魄有着巨大的吸引力,让他既难受又慌张。
云鹤行……你再点什么……浮苏心里默念着。
云鹤行见他身形一顿,继而又隐隐有想要往前走的意思。只是那具身体显然还留恋着他给带来的温暖,踌躇不前。
“浮苏,你给我回来!你再往前,你就不能再为人了!”云鹤行在他耳边大声道,“一旦阵法完成,没有人能幸免于难。你听,村子里那些挣扎的哭喊,你不要成为他满足私欲的棋子。”
那人咳了两声,语气中隐隐有些虚弱,冷笑道:“他听不到你的声音的……”
云鹤行见他得再多,浮苏的脸上依旧是如寒夜风雪般的茫然,他心中痛苦万分,难道真如对方所,一切都太晚了吗?!
他不信……可他偏不信!
云鹤行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两只手臂垂下来。他和他只隔了一个身位,中间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强大,每次出事就知道往前冲,也不老成。如今的我要保护他人,终究是夸夸其谈。”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愿望,本来就是想着过了年,接手爷爷的生意,像普通人一般娶妻生子。可我又遇见了你,又看见了彼界,觉得一切都好有意思,又好生痛苦。爹娘已逝,除了手刃仇人,我就想要和你在一起,游山玩水也好,经商御妖也好,哪样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
他得很慢,浮苏听得一点儿也不累。浮苏感觉到声音由远及近,从山海之际,一路响至耳畔,最后落到他的心里。他听见云鹤行问道:“浮苏,我就站在你的身后,你转过身来,看我一眼吧……”
看我一眼吧……
心潮涌来,伴着声声海浪,像是有鲛人在还的对岸唱动人的歌谣。浮苏的魂魄随着心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纵使路的尽头不自觉地吸引着他,但如今连魂魄都不愿意再往前走。
我也想要陪着你,走遍千山万水……浮苏听见他的心底有这样的声音道。
头一回,他遵循着内心的感情,抗拒着那股强大的吸力,缓缓转过身来。眨眼之间,风雪停歇,心里头的人真真站在了面前。
云鹤行脸上既惊讶又动容,为了确认似的又唤了一声浮苏的名字。浮苏抬起头来,朝他眨了眨眼,神情认真而严肃:“云鹤行……”
“嗯?”云鹤行见他朝自己走来,每一步都伴随着肉身的回归。他知道自从固魂阵被解,浮苏就像是一片行走的彼界沃土,他的存在会让所有彼界生灵趋之若鹜,想从他灵力里分一杯羹。他掏出爷爷给的丹药,捻出朱砂那枚。
浮苏一路走过来,身边的风景变幻比云鹤行所见的要更丰富多彩,而这短短的几步,却像是跨过了四季与时空。等他走到云鹤行跟前,他的身体已然恢复。他低头量了一下云鹤行手里的丹药,不解地看向云鹤行。
“闭灵。”
当然,即便他要喂他毒药,浮苏此刻也愿意咽下去。丹药下肚,不过眨眼的工夫便发挥的效力,浮苏灵力骤失,原本强撑的精神也衰弱下去。云鹤行见他困意袭来,不知原来这药还有这般功效,也是吓了一跳,立马将人抱进怀中。
在睡意完全夺去意识之前,浮苏缩在对方怀里,声音闷在对方的胸前:“云鹤行,好了,要在一起……”
云鹤行愣了愣,指尖抚过对方瘦削的脸颊,安慰着他:“睡一会儿吧。”
他将浮苏胸口还亮着的玉佩摘掉,上面的阴寒灵力令他心惊胆战,云鹤行连忙在上头画下一道重重的屏蔽符咒,将它的灵力隔绝在咒术之中。失去的浮苏的存在,大阵失去阵眼,原本还围绕着浮苏而运转的灵力失去圆心,一时变得紊乱不堪。那人连忙撤去灵力,大阵砰然而落,重重地摔回到地上。
就在那一刻,烈烈离火从高处落下,灵火贪婪地吞噬着血色的阵符。一切猝不及防,那人前一刻还准备迎战云鹤行,下一刻惊慌失措地目睹了辛苦画下的阵符被灵火焚烧殆尽。
“不!谁放的灵火?!”
巨大的雪白身影从灵火中走出,犬神借助云鹤行的灵力恢复原本的姿态。那一瞬间,原本勃然大怒的人整张脸都僵住了,怒火从他的脸上融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怅然。
“白渊……”他喊着它。
身形巨大的犬神直接一爪将人按到在地,却没有认出对方来:“你果然是瑶族人,可是你究竟是谁?”火焰从它的唿吸之间泄露,白渊凶狠地在他的脸侧露出獠牙。
“两千多年过去,你终究是忘记了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是你活了太久,还是我苟延残喘了太久?”
白渊将脑袋抬起,疑惑地量着爪下之人。两千多年,那时候正是群神并起的时代,部落城邦在逐渐建立,社会制度也在完善之中。它那时候去过好些部落,但见过它真身的人寥寥无几,唯有部落里头的大祭司,真正有可能与神对话。
然而眼前的这张面孔,和它从记忆深处挖出来的哪一张脸都对不上号。更不要提他身上的灵力,白渊若是当真见过他,它不可能会忘记对方身上的气味。
那人见白渊始终没法将他记起,也不恼火,更多的是无奈:“我是瑶赤……”
名字甫一出口,白渊双眼立刻瞪得像铜铃一样大,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它低头仔细嗅了嗅赤身上的味道,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人是活不了这么久的,你是如何——!!”
赤对上白渊的眼神,难免苦笑:“你没猜错,我夺舍了。”
“你不是死了吗……崇明你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相信了崇明的话,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崇明造成的?!”起从前的事情,赤的神色渐渐沉下去,“在你最后一次离开后,大君身体每况愈下,二少主终于不愿意等下去了。二少主不是神之所愿,我必然不会同意。崇明便带着效忠于他的祭司闯入神殿,要将我置于死地。”
“崇明带来的人里不仅有祭司,还是族中效忠于二少主的战士们。那一夜死了好些祭司,血都染上了神像。我最后退到了供奉着你的神殿里,摇响了你留下的铃。我摇了很久,可一点回音都没有收到……”赤脸上满是自嘲与不甘,“你还记得你当初留下铜铃时过的话吗?”
白渊沉默了。它记得。
赤见它缄默,道:“你,不论你在哪里,只要听到铃声,你必然会赶回来营救。”
“……我那时候在浮岳,被青虺绊住了。等我赶回来时,已经看见你的尸体。崇明当时同我,你最钟爱的圣女拂夏叛变,因为你深信拂夏,所以不防暗箭。他们也没能活捉拂夏,拂夏见无法逃出瑶,便自尽于神殿。”
“拂夏吗……我从你处所学的御妖之术,尽数教予拂夏。拂夏如何会叛变?”
“拂夏与吕阳世子暗通款曲,此事也是崇明所。”
赤冷笑了一声:“崇明所,崇明所!你若有心,当日蹊跷怎能瞒过你的眼睛!你不过是终究觉得,人如蟪蛄而不知春秋,这样短暂的生命,生死不过眨眼,不足为题。”
白渊一直都自认是位爱民的神,然而赤的指责却无可指摘。它当时为何没有生疑,连它自己都不记得了。白渊沉吟道:“也许你得没错,即便我与你甚是交好,你也不过是我生命中转瞬而逝的过客,我并没有太过在意单个人的命途和力量。若非我轻视,也不会陷入瑶的陷阱,被囚如此些年。后来的五行逆转之阵,可是你布下的?”
赤嗤笑道:“自然不是我布的,我那时候正巧又一次夺舍,力量未全,如何能布下那样的阵。倒是此阵给我灵感,让我决心行阴阳逆转……我只是知道了却没去救你罢了。”
若不是赤布下的阵,那只怕是崇明的后人。也许他们始终担心犬神会变心,从石像中脱困而出之后,会寻他们的后人复仇,不如索性让它彻底消失。
“阴阳……逆转吗……”白渊喃喃道。
“一开始我为了活下来,孤掷一注夺舍于一只临近的壁虎身上,此后躲避鸟兽捕食、御妖杀戮,艰难存活而渐渐化灵。后来因为夺舍的次数有限,妖灵生命远长于凡人,此后我要么用已有修为的妖灵身体,或是带有妖灵血脉的人的身体。正因如此,我才能深深体会得到,御妖对于彼界的压榨。在御妖者甚至普通人眼里,彼界惹人生厌,却又让人垂涎欲滴。他们失却了当初的敬畏之心,一心掠夺和屠戮。即便如我,也逃不过被御妖者追杀的命运。反倒是彼界对我颇为友好,若非曾经庇护,我也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我后来也杀过不少瑶的后人,但都是杯水车薪。我渐渐便明白过来,这一切皆因我而起。是我向你求的御妖之法,又是我将御妖之法传给崇明等人,长了他们的邪气。若不是我,今日彼界也不会受此压迫,人也不会如此肆无忌惮。”
“既是因我而起,那我便要以我的方法,来结束这一切。”
?作者闲话:感谢对我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