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格陵兰东北部,格斯特斯维营区。
丹躺在睡袋里,两手枕在脑后,帐篷的门帘没有拉紧,外面的风从半人高的缝隙里钻进来,桌板上的酒精灯火焰随着气流在玻璃罩上乱撞,丹却视若无睹。
外面依稀可以听见奥古斯特喂狗的动静,他的思绪飘向了一个月前。
他不认为他和奥古斯特的那次矛盾能称得上争吵,在他看来,争吵是有双方互动的,而按照那天晚上奥古斯特的逻辑,他们显然连争吵的前提条件都不具备。
那顶多能算得上一场对峙。没错,对峙。
那天晚上回到基地之后,他向希斯了报告,第二天就搬出了奥古斯特的宿舍,希斯大手一挥就给他批了一间单人间,毕竟之前走了4个人,基地空出了2间宿舍。他完全没察觉丹的异常,甚至在帮他搬行李的时候还啧啧:“你要是不提我都差点忘了这件事,话你跟奥古斯特一起住这几个月也真是难为你了。”
丹脸上表情不变,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无论作为领导者还是单纯地作为一名士兵,菲尔德少校都很优秀。”
希斯半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突然叫这么生分,你们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了。”
丹对此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奥古斯特没有回基地。
他没想到奥古斯特能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拒人千里——第二天他回到基地之后,对空出来一半的宿舍没有过问一句,之后的一周,他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无论是在训练还是在私底下。其他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的低气压,毕竟除了蹙在一起的眉头他没有任何别的异样,希斯还开玩笑的这已经成了奥古斯特的专属表情。
他没想到最先来找他的人会是纽曼。
那天是巡逻出发前一周,今年参加巡逻的队员开了例会,强调了一遍所有需要注意的细节和问题。结束之后奥古斯特夹着文件率先离开了会议室,丹落在后面,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纽曼斜倚在门外,看样子在等人,他了个招呼就想走,却被纽曼叫住。
“史密斯顿中尉。”
丹有些疑惑地回头:“中士?”
纽曼笑了笑:“今天没有训练了,能谈谈吗?”
直到跟着纽曼走到基地食堂的餐吧,丹依旧是一头雾水。
纽曼像是来过这里很多次,自己走到吧台后倒了一杯水,扔了两片干柠檬片进去。
“这里一般很少有人来,虽然是餐吧,但是也不提供什么特定的东西,倒是个话的好地方。”
丹谨慎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纽曼不以为意,坐在一张吧椅上,指了指自己旁边:“坐啊,放松一点儿。想喝柠檬水吗?”
丹在椅子上坐下,手臂搭在吧台上,摇了摇头:“不了,谢谢。”
纽曼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毫无预兆的开口:“奥古斯特最近状态很不对。”
丹耸了耸肩:“是吗?我倒是没有注意到。”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吧,我猜?”
丹脸上露出一个习惯性的笑容:“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纽曼叹了口气:“我想之前在延森冰川,奥古斯特应该和你了我和伊恩的关系。很多事情希斯注意不到,甚至你们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您是什么意思?”丹的语气尖锐起来。
“我没有任何要冒犯的意思,我只是想,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是一种微妙而神奇的东西,也许你这一刻觉得这个人很讨厌你,但事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丹挑了挑眉,没接话。
“奥古斯特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纽曼有些出神:“当年的副队长还是阿瑟,希斯还没有来。奥古斯特和阿瑟一直被基地里的所有人称作‘黄金搭档’,也许阿瑟体能上有一些不足,不过在基地也够用了,重要的是他有一副好脑子。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现在想想,真是充满活力的一段回忆。”
丹的脸色在纽曼提到“阿瑟”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沉下了些许:“然后呢?我听出了一次意外。”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觉的紧绷。
纽曼摇了摇头:“我们不清楚具体的情况。那次和往常一样,奥古斯特和阿瑟带队出任务,是要协助努克当地的警察抓一批北极熊偷猎者。中途我们听出了意外,阿瑟被送到了努克当地的医院,他还没撑到总部那边派飞机来就去世了。”
丹沉默。
“虽然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奥古斯特和阿瑟,并不是恋人。”
丹有些惊讶地看向纽曼。
纽曼似乎被他脸上的神情逗笑:“怎么,很奇怪吗?”顿了顿,他继续道:“我不清楚奥古斯特是怎么想的,阿瑟出事之后,他不准我们任何人提起那次意外,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起阿瑟了。”
丹唇角的弧度渐渐变得讥讽,不是对着纽曼,却是对着自己,沉默了几秒之后,他低声开口:“我明白了,谢谢您,中士。”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纽曼坐在原地,脸上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看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抓不住重点。”伊恩的声音从一边的楼梯口传来。
纽曼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你什么时候来的?”
伊恩漫不经心地走进来,靠在吧台上:“在操场上看到你们,有点好奇就跟过来了。”
纽曼叹了口气,有些沮丧:“看来他没明白我的意思。”
伊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原本是好意,但是感情这种事情谁也不清。就算你能看出他对奥古斯特来不一样,最终他们自己的事情也只能自己处理。”
纽曼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只是不想看到奥古斯特再这么下去。阿瑟对他来也许是很重要的同伴,但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应该学会接纳其他人。”
伊恩抬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别想这么多了,下周巡逻就开始了,也许他们同行5个月回来之后会有所改变呢?”
纽曼泄气一般的耸了耸肩:“也只能希望这样了。”
奥古斯特掀开帐篷的门帘进来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些罕见的凝重:“外面风大得有些奇怪,今晚警醒一些。”
丹从睡袋里坐起:“会有雪暴?”
奥古斯特摇了摇头:“不准,按理这个时间北部的冬天还没正式开始,气温不应该下降得这么厉害。”
丹从他话语中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抬腕看了看时间:“轮岗?我守第一班吧。”
奥古斯特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1点叫我。”
丹半倚在睡袋上,借着酒精炉摇晃的火光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铅笔与轻薄的纸张摩擦,发出一阵柔和的沙沙声,奥古斯特的呼吸声很轻,掺杂在他笔尖移动的声音里,恍然给人一种静谧舒适的感觉。
几个时就这样过去了,丹抬腕看表的时候发现已经过了午夜,他很惊讶自己竟然一点困意都没有。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晚一点再叫醒奥古斯特,帐篷外面的风陡然大了起来。
寒冷的气流卷起地面的雪粒,拍在厚实的帐篷壁上,发出一阵细碎的噼啪声,四壁的尼龙布被吹得鼓起又落下,好像风暴来临前夕的海面。风声惊动了在旁边休息的雪橇犬,可以听到一阵模糊的呜呜声。
丹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没有应对冰原上恶劣天气的经验,不知道这样的情况究竟算不算得上是危险,他刚算叫醒奥古斯特,转眼间对方已经从睡袋里半坐起来。
多年在格陵兰地区巡逻的经验在奥古斯特骨子里刻入了一种灵敏得近乎可怖的直觉,他醒过来的一瞬间就发觉了不对劲。
“起风了?”
丹点了点头:“好像有些不对。”
奥古斯特坐起身,凝神听了几秒,抓过一旁的外套披上:“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里。”
寒冷的气旋在奥古斯特拉开帐篷的一瞬间裹着雪粒卷了进来,丹抬手护住酒精炉的火焰,注视着奥古斯特的背影,心头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5分钟后,奥古斯特重新拉开了帐篷,露出的半张脸上挂满了冰碴:“天气不太妙,出来帮把手?”
丹早就把外套重新穿上了,听到这句话马上起身跟了出去。
“你再检查一下固定帐篷的楔子,面朝东北角的位置都再钉两颗,我去加固物资。”奥古斯特的声音在风声里有些模糊。
丹应了一声,拿了工具就转去了帐篷另一角。
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下降,夜空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不像之前那些晴朗的秋日夜晚,仿佛一张点缀了无数钻石的墨色天鹅绒。视野所及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浓重的云层沉沉压在他们头顶,从格陵兰海吹来的寒冷气流裹挟着雪片,劈头盖脸地在人身上,从嘴里呼出的热气几乎可以凝为实体。
丹眯着眼睛半跪在雪地里,找了两次才看准固定楔子的位置,固定在东北角的支点一共有3个,他刚加固完第二处奥古斯特就过来了。
“怎么样?”
丹指了指前面:“只剩那里了。”
奥古斯特走过去,干净利落地干完活,又在营地四周检查了一遍。他们的雪橇和物资都已经重新用尼龙绳加固过,形成了一堵结实的矮墙,雪橇犬们也被转移到了物资后的避风处。
“先回帐篷吧,风越来越大了。”他朝丹喊。
丹感觉自己鼻梁以下的位置仿佛都被冻住了,朝奥古斯特点了点头就矮身钻回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