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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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倾婉回到启承殿的时候,泠寒并不在。

    这一路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奇嬷嬷在她耳边始终在着什么,可是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脑海始终浮现着那漆黑屋子里恐怖之景。

    回来后,她一头栽倒在床榻上,叫退了所有人。

    她深知泠寒并非善类,可她却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竟残忍至此。

    那些削了手脚,囚禁于瓮中的女子,一个个如梦魇一般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奇嬷嬷一回到启承殿就差人叫来了余生,问他冷宫里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御花园东的一座殿里?

    余生被问得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冷宫窗柩年久失修,不能御寒,掌管冷宫的李子上报,再不修恐难过冬,如此才临时将冷宫里的人都挪到了别处。

    这事早在入秋的时候就办了,因为后宫无人,他也就没过问李子将那些瓮人都安排在了何处,如今见奇嬷嬷突然问起这事,余生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莫非孙姑娘她……”

    奇嬷嬷垂眼,无奈叹了一口气,“才刚劝得姑娘对陛下的态度有所转还,结果就撞见了这个,那吓人的玩意,就是我每每见了都要心颤,更莫姑娘了。”

    奇嬷嬷一回想着孙倾婉一路沉默寡言,一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了殿里,不许任何人进来的样子,她就担心。

    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平日里娇生惯养被爹娘宠着,怕是杀鸡都没见过,哪里见过这个。

    她担心姑娘被吓出个好歹,更担心姑娘和陛下才刚刚缓和的关系再次恶化。

    “这帮兔崽子,这脏东西也敢往御花园弄。”余生一拍大腿,也悔恨万分,“当初我怕他们做事不利,叮嘱他们可万不能一时疏忽,伤了那些瓮人的性命,哪成想这群兔崽子竟把她们搬去了御花园去,真是不要命了!”

    “这也许就是天意吧。”奇嬷嬷望了望天,“陛下自登基以来,后宫空置与冷宫无异,下边做事的也是怕屋子日渐冰冷,伤了哪些奄奄一息的瓮人,如此才选了一处偏僻的暖阁安置,原是没什么问题的,那知陛下突然就招了女子入宫,还偏就撞见了。”

    奇嬷嬷瞧了瞧紧闭的殿门,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姑娘此刻怎么样了,这殿里怎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这就去跟陛下负荆请罪。”余生知道是自己监管不利,才闯下了如此大祸,如此别了奇嬷嬷,耷拉着脑袋,主动向勤政殿请罪去了。

    此时勤政殿,泠寒正在跟白大人,秦大人,两位大人商议淮安王称病,滞留京中之事。

    “要臣看,淮安王根本无病,就是故意想要赖在京城不想走,陛下就该下一道圣旨,给他谴出去!”

    白指挥使武官出身,性情刚直,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只恨不得现在就这个装病的王爷清出京城,以绝后患。

    “臣觉不妥。”一旁秦大人缓缓开口,“陛下虽是九五之尊,可淮安王毕竟是陛下的长辈,若此时执意将淮安王驱逐出去的话,只怕于陛下的声誉不好,百姓会觉得陛下无情。”

    白青成不以为然,“陛下是天子,何须承别人的情,难不成淮安王造反了,陛下也还要念情,顾忌他是长辈而不杀吗!”

    秦大人也急了:“眼下淮安王只是生病,并未造反,你怎能一概而论,陛下虽是天子,可也要顾及悠悠众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人言可畏四个字,你可懂得?”

    “哼!他分明就是装得,指不定在背后计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以理服人,到时候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呢!”

    白青成听不惯这些文官的咬文弄字,也不喜欢他们这前怕狼后怕虎的怂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先把这没骨气的文官给清出去再。

    “哦!我明白了,秦大人你该不会是淮安王派来游陛下的细作吧!”

    “白青城你!”秦泰瞧了眼高座上的泠寒,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啊!”

    男子倚靠在龙椅上,压根就没仔细听两人的舌战,自古文官和武官本就不合,两人碰到一块就准没什么好事。

    他手里拿着方才在启承殿所绘画的衣,反复思量着,这绒白的猫搭配什么颜色的绸缎才好。

    眼见秦泰就要撞柱子,以死明志,他才缓缓收回目光,看下底下不可开交的两人。

    “淮安王是否装病,请胡太医一看便知,无论真假,几副药下去,他就是想留也再留不得京中,这有什么可争的?”

    “至于秦大人。”男子微挑眼皮,直视着他,“秦大人此次见朕,想必并不是为了淮安王之事而来吧?”

    秦泰是户部侍郎,银钱流水乃是他的份内之事,这淮安王的事,实则并不再他的范畴之内,今日之言语,实在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秦泰一哽,暗道自己一来就听见白青成这莽夫信口胡诌,自己险些误了正事,于是忙开口道:“臣此次前来,的确是有要事与陛下商议。”

    殿内有风拂过,卷起泠寒手中薄如蝉翼的宣纸,刚好落在秦泰眼前。

    秦泰眼尖,在黑暗中依旧能够影影绰绰的看出那宣纸上画了一只活灵活现,憨态可掬的猫,仿若要踏纸而出。

    秦泰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垂头正事。

    秦泰所的正事,便是户部尚书孙仲青迟迟昏迷不醒,户部群龙无首,无人出来主持大局之事。

    眼下边关征战连年,大笔的军费支出如流水一般,偏又赶上南边干旱,百姓颗粒无收,国库早已入不敷出,急需孙大人回来主持大局,否则将动摇根基。

    泠寒如何不知此时国库早已捉襟见肘,他刚刚又收了淮安王的兵权,大批军队纳入朝廷,必然又要支出一笔庞大的军费开销。

    以往孙仲青在的时候,户部虽吃紧,但至少还有周璇的余地,可如今户部没了孙中青,下面那些平日里只知道听令做事的人就都变成了吃干饭的,百无一用。

    “三日后,剥十万两银子到兵部,至于银子从哪来。”泠寒不紧不慢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那是你户部的事。”

    秦泰只觉得晴天霹雳,他就是得到了道消息,听陛下收了淮安王的兵权,今日恐要大笔支出军费,所以才提前跑来苦穷。

    结果哪知陛下他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哭穷不成,反倒接了十万两的大单子,他去那里去弄这么多银子。

    “陛下……”秦泰欲哭无泪,却又不敢抗旨,“敢问胡太医可有,孙大人他何时能苏醒?”

    泠寒冷冷瞥了他一眼,“若孙仲清不醒,这户部就瘫痪了不成?那朕养你们这群人还有何用?”

    男子森意凛凛,其实秦泰今日来找皇帝哭穷,就是一个错误。

    一桌案的折子被泠寒长臂一挥,全部狠狠砸在了秦泰的脑袋瓜子上。

    刚才还殿前和白青成对峙的秦泰,眼下气势荡然无存,他吓得一个哆嗦,脸又白了几分。

    一副哑巴吃黄莲,有苦不能的样子,“臣尽力办好……啊不不,臣一定办好,一定能办好!”

    余生赶到启承殿时,正好赶上了泠寒发怒,他自知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

    见白青成和秦泰二人灰溜溜离去,余生捡起落了一地的折子,工工整整的摆放好,然后在距离泠寒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陛下,奴才有罪,请陛下赐奴才死罪。”

    泠寒蹙着眉头,正烦心。

    他撩起眼皮,不耐的看了余生一眼,淡淡问:“怎么回事?”

    余生大喘了一口气,才将刚才孙姑娘在御花园看到瓮人,吓得魂不守舍这事了一遍。

    余生完,“咣咣咣”又磕了三个响头,连连自己有罪,自己办事不利,让孙姑娘撞见了这不干净的东西,吓到了孙姑娘,他该死。

    泠寒没话,只是瞧了眼飘落在地上的那只猫,叫他拿过来。

    余生最怕陛下这样的答非所问,心里肝颤,拿起宣纸的手都不住的颤抖,没一会就冒了一额头的冷汗。

    泠寒接过宣纸,忽略掉那只颤抖的手,良久他慢慢问向余生,“你这绒白的猫儿若是绣在她的衣服上,配大红色做底可好看?”

    余生知道陛下口中的她必是孙姑娘,这猫儿也是陛下给孙姑娘画的。

    他瞧了眼那宣纸上绒白的猫儿,虽不知陛下为何要问他这个,可还是应声道:“陛下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白猫红底,一定好看极了。”

    泠寒勾唇浅笑,眼中却流露着森森寒气,“既如此,便你来染吧。”

    余生脑海中有什么不好的预兆,整个人头皮发麻,果然不一会,尚衣局的女史来要他的血,是陛下吩咐,要用他的血来染布。

    ……

    孙倾婉蜷缩在床榻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她梦见自己被泠寒斩断了四肢,剜眼削耳,就像御花园里的那些女子一样,被置于瓮中,一辈子关在暗无天日的黑里,苟延残喘。

    血缓缓从伤口中流出,渐渐装满了整个黑坛,沁过脖颈。

    粘腻的血液包裹着她整个的身体,她早已感受不到任何疼痛,麻木的神经,麻木的心,唯有的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只叫人崩溃又发指。

    “不要!”

    孙倾婉从噩梦中惊醒,她猛然坐起身,眼前依旧是暗无天日,漆黑一片。

    恐惧并未因梦而抽离身体,她忽略掉被冷汗沁透的衣衫,而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惊慌失措的摸向自己的四肢和五官,确定都还在,才算松了一口气。

    豆大的汗珠砸在柔软的簇云锦被上,转瞬便被稀释,只剩下被面上鲜艳夺目的大红牡丹。

    孙倾婉忽想起自己睡着前分明没有盖被,眼下摸着身上已然带有她浓浓体温的被子,她有些恍然。

    “那些人,是她们做错了事,都该死。”漆黑中,男子低缓的声音如一道破空惊雷,破了殿内原本该有的平静,“你不必害怕,此事与你无关。”

    那声音就在眼前,吓得孙倾婉下意识向后退,直退到榻上一脚,退无可退,最后蜷缩在那里,用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睛,警觉得看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在孙倾婉的心里,她早已将泠寒看作是一个恶魔,地狱煞般的存在,以前是,现在更是。

    她没有话,只是在一片漆黑中瞪大了双眼。

    良久,她才壮着胆子,试探的问:“若臣女也做错了事,陛下也会同样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