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放下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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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仁嘴上虽骂骂咧咧, 一副不情愿模样,但身体比谁都实诚。

    那一刻,他还真有些怕泠寒松了口, 真叫他来弄。

    他一个糙老爷们, 整日里上阵杀敌,武刀弄枪的,手比脚还笨, 哪里搞得定女儿家的这个。

    他们所在的这座农家院算不得大, 座落在村尾,偏僻又寂静, 是村里郎中哥哥家的房子。

    一家子出门探亲, 要半年才能回来,如此宋仁给了银两, 将这座院子租了下来。

    泠寒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寻着宋仁一路留下标记而来。

    他人在京城,宋仁正是在此处围剿淮安王,如此便先他一步寻到孙倾婉。

    “对不起。”

    看着床上病恹恹的姑娘, 才刚有所缓和的面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惨白。

    额头上缠着厚厚纱布,那一瞬,男子恨不能将这伤全部都挪移到自己身上, 让他还承担这苦。

    是他一时疏忽,没能照看好她的安全,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该受惩罚得是他,该承担结果得也是他,而不该是这个命运多舛得姑娘。

    他再不舍她被伤害半分。

    女子被找到,从河里捞上来时, 身上穿着火红嫁衣,头戴金色凤冠,身披霞帔,俨然是被逼婚逼得无处可逃,才舍命跳进了河水里,从婚礼上拼死逃出来的。

    想起泠墨,男子青筋暴露,柔和的眸子笼罩上一层彻骨寒凉。

    架子上铜盆里的水是宋仁去买月事带时,泠寒早就备好了的。

    女子来了月事,脏了一身,身体也湿嗒嗒的蹋着,很不舒服。

    泠寒试了下水温,不热,这才将棉巾放进水盆里湿,拧干。

    他坐到女子身侧,先是将那染了赃污的亵裤脱换掉,再将温热得棉巾心翼翼的落在女子娇嫩肌肤上。

    怕自己手重,伤了那水做的肌肤。于是轻一点,再轻一点,去擦拭着沾染在身体上的污浊,那模样仿佛女子染了血得地方都是伤口似的,触碰不得。

    几番擦拭下来,血蹭染了他的指腹,他却不嫌弃分毫。

    男子平生最厌血,最不喜血腥,他每每见到猩红一片,总是会无意识得想起儿时母后被人陷害,遭受重罚,倒在血泊中的画面。

    故而他最不喜血腥,因为他恨自己,恨不能用自己的血来补进母亲的身体里,若是可以,母后也不会因为失血过多,断了最后一丝气息。

    可就是他这样一个讨厌血得人,却对孙倾婉的血没有半分抵触反感之感。

    仿佛他的所有事情,只要与她有了联连,他便可无底线,无条件得纵容。

    他允许她频频触及他的底线,而他的底线也会因为她而一次次跌破。

    她应该就是老天爷派来降伏他的人。

    男子很仔细得擦拭着,清理着每一处细得地方,只将其擦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宛若璞玉。

    这才拿起月事带,系与女子两腿之间。

    烈日的光穿过窗柩洒下来,照在女子的身上,她白皙得皮仿佛镀了一层银光,如剥了壳得荔枝般,好似下一刻就能迸出水来。

    女子的美,自是怎么欣赏都不觉够的,怕她着凉,这才盖上被子,悉心为她掖好被角。

    他将染了脏污得衣裤被褥堆放进木盆里,拿了一旁皂角,准备出去清洗。

    结果却被守在门口的宋仁截了胡。

    “你去做饭。”他一把将盆抢了过来,“洗衣服这种事,我来。”

    泠寒微愣了下,“你在军队不是从火头兵做起的,怎得不会做饭?”

    洗衣服这种事,就如没吃过猪肉,但谁都见过猪跑,道理是差不多的,总体难度不大,洗干净就行。

    两个没做过家事的男子,都十分看好洗衣服这活计,简单好上手。

    但做饭这种事,泠寒连御膳房的门向那边来都不知道,更别提做饭了。

    “我去当伙头兵,那还不是为了给你查贪污军饷的情报。”提起这事宋仁就来气,“我一不会切菜,二不懂刷碗,你可知我当时为了能进去,废了多大的力气,受了多少白眼。”

    当时做火头兵,是为了窃取私吞官粮的情报,宋仁粗手粗脚,且那时刚刚从戎,尚未受到部队磨练,整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一个。

    什么都不会做,每天就只管劈柴,人家让他离开,他还啥都不肯,他们都他是贪吃,笑话他。

    将军不由分,抱着木盆就往河边走,走时还扔了句,“我不吃,婉儿还得吃饭,你看着办吧。”

    男子瞧了眼屋里的姑娘,再瞧了瞧好似进贼了似得厨房,宋仁连药都煎不好,更莫照顾好孙倾婉了。

    若不是她尚在昏迷,不易移动,他真想将她带回宫去,悉心得养着,必不叫她受半分委屈了去。

    当宋仁抱着木盆从河边回来得时候,一进院子便饭香扑鼻。

    他这几日吃饭都是凑合,一闻见这美味的饭菜香气,肚子里的馋虫就立刻被唤醒了。

    “还你不会做饭,你这隐藏得挺深啊!”

    他和泠寒认识这许多年,竟从不知泠寒还有会做饭这一手艺,要不是有这样的机会,他只怕一辈子也难吃到当今圣上亲手做的饭。

    宋仁嗓门大,石破天惊的,就这样把厨房里的人给惊了出来。

    那人一身素净麻衣,腰上系着围裙,一根木簪挽着长发,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那妇人眉眼和善,一出来就向宋仁道:“你就是寒公子得那位宋先生吧?”

    宋仁见院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陌生人,且那人手里还端着一盘炒肉,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时泠寒从屋里走出来,“这位是刘大姐,以后就由她来做饭。”

    如此宋仁才晓得,原来那一桌子菜并非泠寒所出。

    有刘大姐在,与院子里也算是有个女子,照顾起妹妹,怎么也比他们两个大男人方便。

    宋仁是这样想,但泠寒坚决不同意。

    他没有任何人了比他更解孙倾婉,女子尚在病重,需要悉心照料,他并不算交托给任何人,他要亲自照料。

    刘大姐活一辈子,就没见过那个男人会照顾女人的,除非……

    她见泠寒等人衣着不凡,出手阔绰,一看就是有家世背景,并非普通人。

    她恍然想起镇上王员外给五岁的女儿找了一个七岁的童养夫,据那童养夫为王家女儿端茶送水,捶脚揉背,完全干了女人伺候男人的活。

    试问这皆以男子为尊的世道,除了花钱买来的童养夫,又有哪个男人会这样伺候一个女人?

    当刘大姐将这想法出来,向他们求正时,宋仁正在水缸前喝水。

    笑得宋仁一口水雾喷出来,连累了一缸清水都要从新挑。

    孙大姐不过农家妇人,一辈子没见过什么世面,童养夫这新鲜词儿,还都是和一帮婆子聊八卦,她听来的。

    泠寒念她山野出身,又还要指着她做饭,便不与计较,可宋仁却不依不饶,拿这件事嘲讽他许多久。

    这事也不知谁出去的,一时间竟在村子里也传开了。

    宋仁每次出去,都要被村里好信的人拦住,问他童养夫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仁确有其事,那村民便问可是他?

    宋仁摇头,他是女孩的哥哥,他不是童养夫。

    如此大家便了然,那个长得俊美,冷冰冰不爱笑得,竟是买来的童养夫。

    不过这童养夫对别人冷漠,但对屋里的姑娘照顾得,可谓是尽心尽力,细心呵护,看着比那哥哥靠谱多了。

    泠寒觉得童养夫这个称呼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们三人,三副陌生面孔,而且还是两个男人领着一个女子。

    若没有个正当身份,倒还真不好解释。只怕当成人贩子,被官府抓去。

    孙倾婉昏迷,泠寒问刘大姐,什么最滋补。

    刘大姐,若论滋补,那当然时各种汤了,药食同源,若是几十只乌鸡放进一口大锅里,熬上个三天三夜,每日喝上这样一碗浓汤,保证身强体健,把姑娘这气色养的,比天上的太阳还明艳。

    泠寒觉得此法甚好,如此方圆百里都知,桃村有一家,高价收鸡,收高品质母乌鸡。

    …

    转眼五日过去,宋仁属下来报,已找到淮安王隐藏在山中庄园。

    泠寒命宋仁带兵,将庄园围剿。

    起初他抓泠墨,原本只算带回京中幽闭,而眼下他决定“格杀勿论。”

    宋仁也是恨,恨不得将伤害自己妹妹的人碎尸万段。

    “陛下放心,保证杀得透透的,给婉儿报仇。”

    两人难得在一件事上意见保持统一,没有发生分歧。

    宋仁是连夜离开的,孙倾婉是翌日清澈醒的。

    女子苏醒,纤弱睫毛微微颤抖,缓缓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稻草糊的棚顶。

    她浑身痛极了,特别是头,伸手摸去,竟缠了纱布。

    她只记得自己跳进了水里,水面平静,但实则内里暗潮汹涌,水流湍急。

    河水刺骨得寒,没一会她就失去了意识,所以这里是哪?又是什么人救了她?她不知。

    女子开始量着这间房子,眼眸流转间,一张熟悉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男子守在床边,手肘一头支着床榻,一头支着自己的头,他困极了,就阖眼憩一会。

    他许久都未曾好好休息过了,这屋中简陋,屋里除了仅够一人睡的床外,再无任何能容人的地方。

    他又不肯去别处,就这么守着,一连过了五日。

    女子灼灼目光移过来,男子有所察觉,清的第一缕光落在他工整如刀刻得面颊上,凤眸缓缓睁开,是漆黑得,深不见底得幽眸。

    男子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查看昏迷的姑娘,可有什么异样。

    见她今日气色比昨日更好,他才安心。

    孙倾婉也不知为什么,泠寒醒了,她就下意识的闭上了眼。

    她听着男子起身,凳子向后挪移的声音,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

    她以为是泠寒口渴,起身去喝水。

    结果却是男子起身湿了帕子,为她擦洗。

    温热的帕子落在面颊上,手上,他擦拭得心翼翼。

    女子即便昏迷这些时日,但却依旧保持着及干净整洁,整个人清爽得,就仿若是清醒时的样子。

    这还要归功于泠寒的照顾,起初宋仁都已经决心与泠寒绝交,妹妹这事更是免谈。

    可这些时日,凡事泠寒都亲力亲为,同为男子,宋仁自问,若是没有泠寒,婉儿由他来照顾,他可能如此?

    宋仁肯定,他定然做不到这般得无微不至。

    特别是妹妹在昏迷时有了私事,他竟一眼便有所察觉,轻车熟路,相必曾经也是照顾过的。

    宋仁知泠寒这么多年,心系天下,从不将女色为重,所以后宫也只有妹妹一人,余生估摸也不会有别人。

    如此,将军被动,渐渐对泠寒的印象发生转变。

    孙倾婉还在假装昏迷,可假装这种事最煎熬。

    若是真昏迷,没有知觉和意识,不知触感,不知羞臊,也就罢了。

    可在她意识及其清醒之时,感觉着泠寒的指腹,拨开她的衣衫,为她擦拭身体……

    这也就算了,可他擦着擦着,竟解了腰上不知什么得系带,女子恍然,泠寒竟是在帮她换月事带!

    这下姑娘再也装不下去了,雪白柔荑倏得按住那只粗励大掌。

    “我……我自己来!”

    睁开眼得那一瞬,整个人儿都是颤的,她显然是慌了,不知所措。

    男子找到她时,她才刚来日子,今日是第五日。

    泠寒请教了孙大姐,女孩子这种事因人而异,但最多也就是七八天。

    果然,前三四日量最多,今日便渐少了。

    泠寒每日清都会在为她洗漱时,换上一个新的月事带,顺便也将那里都清洗干净。

    有些事是熟能生巧的。

    他一连着几日,手法也原来越熟练。

    女子按住他手时,带子都已经解开了,便只差抽出来。

    女子手劲,又刚刚苏醒,哪里是能和泠寒较劲得呢。

    她并不能看到男子低垂眼眸中得欢喜,就连唇角都在勾笑。

    她的手何其碍事,被男子拿去了一旁。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温热的擦拭,洁白的帕子上染了红,女子的面颊也染了绯色。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觉得这模样太过尴尬,可男子却淡淡道,“你昏迷这些时日,都是朕在照顾你,你哪里,朕没见过?”

    他将眸子缓缓挪移上去,四目相对,孙倾婉竟一时语塞。

    是啊,她的哪里泠寒没见过呢?

    可在这种情况下,却是第一次。

    自古来,女属阴,男属阳,女子月事所产生得脏污,为最为隐私污秽之物,就是父亲爱极了母亲,也会有所规避。

    按大师们的法,会降运,会影响仕途,所以母亲也从不叫父亲见了去。

    可眼下,堂堂一国天子,却不知避讳半分,难道他不担心影响国运吗?

    泠寒他生就盛阳体质,最不怕阴。

    且堂堂一国天子,只因为自己心爱的女子洁身就影响了国运,那这天子做得也太弱爆了。

    他她刚刚苏醒,身体尚在虚弱当中,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只安心得躺着,一切事情,全交由他来便好。

    孙倾婉被泠寒的那句,“心爱的女子”引入了深思。

    回想泠墨将她带去庄园,要与她成婚,昏迷之际,她的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得,不是哥哥,不是父亲,而是泠寒。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在这漫长得昏眠当中,她仿佛回到了启承殿,回到了那个他们日日都在一起的地方。

    没有欺骗,没有谎言,也没有家人的反对,更没有她从一开始就计划筹谋得离开。

    他们两人仿佛是一对相濡以沫得老夫老妻,起他去早朝,夜里她等着他回来。

    两人同榻而眠,相拥入睡,她的心都是安定的,仿佛那就是她的人生。

    再美好的梦也都是幻象,清醒之后,她又不得不要面对事实。

    女子苏醒,泠寒请了郎中过来,为孙倾婉诊脉。

    刘大姐听屋里的姑娘醒了,端了泠寒吩咐煮好的粥进来。

    刚踏进来,便不禁感慨:“姑娘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就像画上的仙女儿。”

    刘大姐村妇出身,目不识丁,一辈子没什么学问,在她的世界里,老王婆子家,墙上贴着的七仙女就是最美的。

    孙倾婉昏迷时,她的事都是泠寒一手操办的,泠寒这人,除了在孙倾婉这里以外,待旁人极冷漠。

    一来二去,刘大姐也知寒公子人如其名,是个不好套近乎的,于是便跟宋仁走得更进了。

    所以刘大姐以往来送东西,门槛都没迈进来过,床上的女子,她也只匆匆一眼,并瞧不出模样。

    可此时一见,当真是要比王员外家的女儿漂亮一千倍,就好似薄了壳鸡蛋般得白净,透亮丝蓓得美人,谁见了不叫欣喜。

    她这人爱,十里八成村的事,她都喜欢上几嘴。

    见到孙倾婉,更是忍不住感叹道:“姑娘这天仙一般的容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就连童养夫也这般俊朗,且还对您细致入微,尽心竭力,尽心竭力。”

    她对泠寒这段时间对孙倾婉的照顾,简直赞不绝口,“您父亲当真是给您选了一位极好的童养夫,您这福气可真好。”

    她羡慕得看着孙倾婉,试问这天下,那个女子不希望有人对她们好呢?

    好丈夫都是别人家的,好童养夫更是。

    “童养夫?”孙倾婉含在嘴里的一口粥险些没被惊出来。

    “他……”女子看了看泠寒的脸色,仿佛这屋里只有她一人震惊,另外两人早已知晓。

    “他不是……”

    童养夫这种称呼,来要比童养媳还叫人难以接受,毕竟堂堂七尺男儿,被人这样叫,面子里子都没了,而泠寒还不是普通人,是天子,岂能做别人的童养夫?

    孙倾婉怕泠寒不悦,想要解释,却被男子断,“好了,你刚苏醒,不易多话。”

    刚刚郎中明明,她身体恢复得很好,若是不娇气,吃完了饭都能下地干活了,可到了泠寒嘴里,好似她弱得似一阵风,随时都能刮跑似的。

    刘大姐抓起围裙擦了把手,笑呵呵得,“寒公子这是心疼你,你昏迷这些时日,最忧心得属是他,日里夜里的围着你转,就没睡过一个整觉,赶明儿你可得对他好呀。”

    刘大姐自然是将泠寒看成了弱势群体,毕竟童养夫是没身份没地位的。

    她又告诉孙倾婉,这鱼粥她做了很多,吃完锅里还有,她现出去干活了。

    房门关上得那一刻,几方步大的屋子,静悄悄得,他们能听见彼此得呼吸声。

    “童养夫?你就是这样跟他们介绍自己的?”

    孙倾婉一手端着温热的粥碗,一手拿着勺子,口口得吃着。

    泠寒对这件事,从起初并未往心里去,到此刻被孙大姐突然提起,也是意外。

    他轻咳了声,解释到,“也并非是故意,事有原由,若没有个名正的身份,许会有谣言。”

    他在解释他为什么会默许他被人成童养夫这件事。

    他是在怕孙倾婉会觉得他故意这般,想要与她沾上关系。

    他的确想,但又怕……这姑娘讨厌他。

    而孙倾婉担心得却是,这个身份,对身为天子的他,似乎有损形象。

    日后若传出去,有伤他的威望,对他不好。

    “是你救了我?”见泠寒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女子也不再纠结,只问他,她是如何到这,被救得?

    孙倾婉的记忆只停留在她跳下湖水得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性命也将会截止于此。

    “不是。”男子并不好大喜功,他只告诉她,是宋仁救了被村民从河里捞上来的她。

    而他是后来才赶到的。

    “那哥哥呢?”女子瞧了瞧院子里,并未看见哥哥身影。

    若哥哥在的话,她刚刚苏醒过来,他又怎会不来看他。

    男子的眸子在那一刻暗了几分,“他带兵去了泠墨的山庄,昨夜刚走。”

    孙倾婉知道,泠寒是不会放过泠墨的,想来这次定会有十足的把握。

    于是她点点头,淡淡“哦”了声,泠寒看不出她是因此失落,还是不失落。

    泠寒真的将她照顾得很好,孙倾婉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这处农家院座落在村子最里处,群山环绕,冬日里的山头银装素裹,女子桃红色的棉鞋踩在院子的积雪上,踏雪寒梅般得,发出吱吱的响声。

    刘大姐正忙着在院子里喂鸡,原本空了许久的鸡窝,此时住着数十只乌鸡。

    乌鸡得毛儿是白的,只有裸露在外的爪子了脸是乌黑颜色,冷眼看去,倒是与这满园得雪浑然一体。

    姑娘从到大,只见过砂锅里炖好得鸡,哪里见过满地溜达散步,还咯咯叫得活鸡?

    “刘大姐,你这是在喂鸡吗?”

    她跑着上前几步,带着披在身上的斗篷随风微扬。

    刘大姐笑呵呵,“是呀,这些都是寒公子买来给姑娘补身用的,个个膘肥体壮,还要用上好的药材和青叶子喂着,简直就是鸡中人参呀!”

    青菜在冬日里极难得,是秋日地里的菜,放进阴凉地窖中储存。

    因为冬日漫长,数量又有限,所以一般都舍不得吃,人都舍不得的东西,更别是鸡了,普通人家的鸡哪能有这般待遇。

    孙倾婉抓了一把,学着刘大姐的样子,撒在了鸡窝的地上,便立刻引来一群乌鸡,咯咯咯的跑过来,争相恐后。

    那些鸡爱吃菜叶,似乎并不太爱吃药材,于是药材剩了不少,叶子倒是都吃了。

    孙倾婉只喂过鱼,生平第一次喂鸡,便觉得很是有趣,于是又抓了一把撒过去,最后便是将整个鸡食盆都端了过来。

    “刘大姐你去忙别的吧,这个我来。”

    刘大姐笑笑,只觉得城里的姑娘,喂鸡都能喂出乐趣来,当真是人美又可爱。

    “你喜欢?”不知何时,泠寒来到了她身旁,男子低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后脑勺。

    孙倾婉:“嗯”了声,然后继续投喂着。

    望着那姑娘雪中喂鸡得模样,这恍然是两人闲云野鹤的生活。

    于是男子也随手抓了把,撒在了鸡舍里。

    他站在这人儿身后,其实是为她遮挡风霜。

    她才苏醒,他怕她着了凉,原是想要叫她回屋,却瞧见她兴致正浓,又不忍心叫她。

    两人一黑一粉,一高一低,一旁忙着做饭的刘大姐见了,暗叹道,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恋。

    只可惜,童养夫终究只能是下人,姐总归是要嫁人的。

    金国的确有这样一种等级制度,有钱人家的姑娘公子,为了方便照顾,都会在家中择选一个各方面优良的下人,从伺候,做家里的童养媳,或是童养夫。

    童养媳日后自然就成了公子的通房,甚至正妻还未入府前,便要用与少爷晓事之用,以免迎娶正妻,洞房花烛之时尴尬。

    但童养夫就不一样了,童养夫在姐还未出嫁之时,只有名,不可有实,直到姐婚嫁之后,还要看夫家能否容下童养夫的存在,才可断定去留。

    按历来童养夫的结果,若姐是高嫁,童养夫大多都是没戏了的,若是下嫁,便是有机会随嫁过去,但这样的日子,自然也是不好过的。

    所以,通常有童养夫的人家,必然都是爱极了自家的女儿,都是不愿女儿出嫁的,他们只招上门女婿,如此童养夫的地位也就保住了。

    所以孙大姐很好奇,眼前这两个人,到底属于哪一种?

    “你喜欢,回去便抓几只给你解闷。”

    男子身量高挑,站在孙倾婉的身后,遮住了大半的寒风,女子觉得暖暖的。

    她瞥了他一眼,“若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摘得?”

    泠寒认真道:“别是月亮,便是要命,也舍得。”

    那一瞬,女子觉得,这段时间她强迫着自己放下的心,在这一瞬,彻底被倾覆了。

    她以为她能够彻底放下他,可事实证明,放下很难,再拾起却是那么得容易。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沉甸甸的。

    女子蹙眉,想得话却因万种缘由,不出口。

    这时孙大姐笑呵呵走过来,看向那美得如花般的姑娘,和俊得如山巅朗月般得男子。

    “我要回家拿几个鸡蛋做鸡蛋羹。”

    泠寒这院子里只养了乌鸡,还不下蛋。

    她提着篮子,准备去自己家的鸡窝里摸几个鸡蛋过来。

    孙倾婉听了,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忙跑过去,“孙大姐,我跟你一块去。”

    她如一只落荒而逃得猫,走时连看都未敢抬头看泠寒一眼,就这么惊慌失措得,跟着刘大姐跑出去了。

    刘大姐见她对什么都好奇,笑道:“我家院子里鸡鸭鹅狗都有,可好玩了,保准你都没见过,去了肯定喜欢。”

    女子期待道:“好。”

    孙倾婉前脚刚走出院子,随即树后便又几个黑影尾随而过。

    因为刘大姐家住在村子中间,四处都是农户,热闹得很,那黑衣人无从下手,便是准备等他们从这出来,在回来的路上,将她掳走。

    淮安王了,谁把孙家姐抓回去,他就给谁一世享受不尽的荣华。

    孙倾婉是第一次见到鸡是如何下蛋的,热乎乎的鸡蛋握在手里,她简直就似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般欣喜。

    孙大姐又从鸡窝里摸了七八个鸡蛋,放进篮子里,然后又去棚子里拿了几根葱。

    冬日里的大葱都是秋天从地里挖出来,然后放在棚子里存储的,随吃随拿,够一冬天用的了。

    泠寒告诉孙大姐,孙倾婉爱吃鱼,所以孙大姐每天都在村子里鱼的张家要一条鱼。

    昨儿她就买好了,夜里清洗出来,挂在屋里,如今拿出来,再掰上几片白菜叶,放点土豆和粉条,当真是人间美味了。

    孙倾婉见到鱼两眼发光,果真和猫见了鱼儿一个模样。

    孙大姐笑道:“寒公子你极爱吃鱼,日日吃都不觉够,我当时还不信,如今见了你看鱼的样子,寒公子真是一点都没夸张。”

    孙倾婉咽了咽唾沫,她是真的很爱吃鱼。

    又觉自己模样有些着笑,便解释道:“昏迷许久,已经好久没吃鱼了,如今见了想得不行。”

    她爱吃鱼到了无鱼不欢得地步,家里人知道她这偏好,泠寒也知道,所以她无论是在家还是在皇宫里,大抵都没有超过两天,没鱼吃的。

    泠寒更甚,知道她爱吃,恨不得日日都叫御膳房做各种鱼给她,还带她去全鱼宴。

    有些人,交集太深,就如深入骨髓一般,刻意去抹,也是抹不掉的。

    “我做鱼最是擅长,你就瞧好我的手艺吧。”刘大姐胸有成竹,也破了女子思绪。

    拿好东西,二人便是从刘大姐家,往回去。

    回去的路上,刘大姐八卦的毛病泛滥,于是好奇的问想孙倾婉,一早就想问她的话。

    “我看寒公子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吧?是不是家道中落,才落得你家,做了你的童养夫?”

    “啊?”孙倾婉还是对童养夫这个词有了陌生,转念才想起泠寒这个童养夫。

    泠寒他们之间若没有关系,只会叫村里西传风言风语,童养夫也没什么不好,只叫她不要否认。

    “哦,算……算是吧。”

    男子龙章凤姿,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凡气场。

    若论气质模样,泠寒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身份低微得童养夫,刘大姐有这样的疑惑,也是情理之中。

    刘大姐了然,“那你日后嫁人,是算招赘婿,还是出嫁呀?”

    刘大姐有些提泠寒惋惜,这多好的一个人,若是家中没遇变故,也是风度翩翩贵公子一个。

    可惜人这一辈子,最斗不过命,一朝落败,再好的男儿做了童养夫,一辈子只能是奴,就连普通庄户都不如,不免还要些替他的前途担忧,“像你这样出身的,你父亲该是给你招入赘夫,做上门女婿的吧?”

    孙倾婉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他父亲为她筹划一生,也只想要她择一个良婿,安稳度此生,却从未想过要招赘婿。

    但实则想来,赘婿入家,对女子来,的确会更幸福啊。

    看来,有些时候淳朴百姓家的思考更睿智。

    孙大姐见她不语,想来这事似乎还没有什么定论,估摸着家里也没想明白,是招赘婿还是嫁人。

    于是孙大姐便和孙倾婉了这嫁到别人家,和招上门女婿的利弊。

    她是过来人,自然是知道哪种日子过得更舒适,最后她还神秘兮兮的问孙倾婉。

    “这么俊得童养夫,从伺候你到大的人,若要你弃他于不顾,你可舍得?”

    “啊?”

    孙大姐又道:“童养夫没地位,若是你招赘婿,将他留在府里也就罢了,若是嫁去别家,你可护不住他。”

    到最后,孙大姐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姑娘一个十分重要的秘密。

    她见四处无人,凑到她耳畔,声道:“傻姑娘,招个赘婿入门,你就有两个夫婿,纵享齐人之福,你这后半辈子,得多少人羡慕你。”

    齐人之福?

    孙倾婉不失尴尬得笑了笑,她多希望现在,立刻就告诉孙大姐,院子里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她的童养夫,他们两个毫无关系!

    泠寒见两人许久还未回来,便是顺着路去寻。

    刚出院子,远远就看在雪中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忽而树林中有几道身影闪过,男子立刻肃了眼眸。

    几乎是同一时间的,当孙倾婉走到黑衣人隐藏得那颗树时,一道大网从天而降,兜住了孙倾婉和刘大姐。

    鸡蛋碎了一地,处理好的鱼也飞了。

    那一瞬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孙倾婉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罩住,再动弹不得,再一看竟是一张大网。

    网子一直被人向树林拽去,她和刘大姐两人大声呼救,可奈何那网子的速度太快。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末进了树林之中,不见踪影。

    这时有一道身影从另一端出现。

    那些黑衣人见被发现了,手持大刀,向来人砍去。

    足有十数个死士,个个面露凶残模样,只见男子先制服了其中一个黑衣人,夺了他的刀,随后便是在转瞬间,击落了一干迎上前的其余黑衣人。

    见血封喉,刀刀直处要害,干脆利落。

    那些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没了只觉,纷纷倒地。

    纵孙倾婉知泠寒会武功,可还是叫她目瞪口呆,她第一次见到泠寒杀人。

    之前只是听传闻,当今陛下阴鸷狠辣,对人从不心慈手软,是暴君,后泠寒对她百般照顾,她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如今她是亲眼所见,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刘大姐只是个普通妇人,十几个人一同死在她眼前,吓得整个人昏了过去。

    泠寒解开了罩在她们身上的网子,见女子身上也只有轻微磕碰得瘀情,并无伤害到其它,便放心了。

    “这些人,都是淮安王派来的?”

    女子就算再不懂,但也没到痴傻的地步,她也有自己的判断。

    泠寒点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

    “哥哥,哥哥他不会有危险吧?”

    孙倾婉以为淮安王只是强弩之末,却没想到他竟还能有这么多人为他卖命。

    “不会。”泠寒道,“这些人应该是你逃走那日,被泠墨派来找你的,他们还并不知道宋仁已经去了山庄,推算时间,明天差不多就有消息了。”

    因为不知道泠墨到底派了多少人出来寻她,所以两人将孙大姐送回去,请了郎中,留了报酬后,立即就出发了。

    孙倾婉问泠寒,“我们去哪?”

    泠寒道:“回京城,送你回家。”

    桃村是个十分偏僻的村子,坐落在桃山脚下,所以整个村子也只有一头代步的毛驴,买不着马。

    驴车不巧也坏了,泠寒就只能买下了驴,将姑娘抱到驴背上。

    就这样他牵着毛驴,毛驴驼着孙倾婉,一黑一粉外加一头驴,伴随着铃铛清脆悦耳,踏着天边一抹艳丽彩霞,二人不紧不慢,行走在山间羊肠路,去向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