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难道只有死人,才学得会……
澄心湖上。
虞芝将那个穿着白衣的人偶摆好, 装作段清还在此地,不让那些暗中观察他们的厮们发现。
此处没有外人,就连段清都不在, 谢朝兮忍耐许久,还是将心中久久不散的疑问了出来。
“芝芝, 你我之前的一切, 都是假的么?”
虞芝偏了偏头, 眼底是如星子一般闪烁的灯火。她轻巧地将这个问题拨回来:“你呢?”
风将两人的衣摆吹起,原本昏暗的天色也被湖面上交映生辉的色彩映得缤纷,隔壁船只热闹的动静响在耳边, 谢朝兮却觉得如坠黑雾,寻不到边。
他心生苍凉,上前一步,将虞芝整个人抱在怀中。
他的手插进她的发间,将她的额头按在自己的胸膛,让那疯狂跳动的声音传到她的耳畔。
沉默蔓延,就连相贴的温度都一寸寸传开,低沉的音色才自他喉间发出。他:“我不在乎。”
气息缠绵交融,他们在湖心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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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 两人才回了虹霓山庄。
他们到时,正巧遇上自各洲宗门派来虹霓山庄贺喜的弟子。
太清宗自然也在内。
尹珝吩咐师弟们跟着山庄的厮们将贺礼放好, 一个侧身,便注意到了走来的虞芝。
像是熟稔的师兄妹一般, 他径直朝着虞芝走去, 在她面前停下,仍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师妹,好久不见, 连宗门都不回,在外头玩得可痛快?”
“呵。”虞芝冷哼一声,甚至不愿搭理他,擦身而过,却又被他拦住。
尹珝挡在她的身前,阻了她进门的路:“师妹,对待几年未见的师兄,你就是这个态度?”
他身后领着的那些弟子早已看过来,窃窃私语着虞芝的身份。
虞芝眼尾微挑,目光不耐:“尹珝,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几年前我待你,也是这么个态度吧?别凑上来。”
她话不客气,尹珝被宗门里的师弟们看着,只觉得颜面尽失。他神色阴冷,压低了声音道:“师妹,秘境九转仙莲一事,若是教闻庄主知晓,你以为自己还能安稳待在此处?”
秘境之中那场腥风血雨,纵然当时的他并未看明白,但事后只消细心听,九转仙莲出世的事藏也藏不住。
再想想虞芝那时不同寻常的态度,这灵宝估摸已经到她手里了。连她这元婴期的修为,许是也与仙莲脱不了干系。
“哦?这么来,你还未将这事告诉闻云歌?”虞芝心中忽然明了,难怪闻云歌三番两次找她,都未过九转仙莲,竟是根本不知晓他们山庄的弟子命丧她手。
尹珝突然笑了起来:“师妹,你还不知晓吧,虞师祖已定了你我结契之事。往后你我师兄妹亲上加亲,都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我自会帮着你。”
“他出关了?”虞芝有些讶然,并没注意他后半句话,只听到“虞师祖”三个字,便觉得气海一阵发疼。
右手也不自觉地抚上腰侧,按了按纹着的那株藤蔓,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这才平静下来。
虞仁可是突破分神期,往合体期去,这才闭关多少年,竟就成了?
这怎么可能?
尹珝见她模样,以为她是替自己祖父高兴。毕竟是她亲祖父,未免她空欢喜一场,尹珝还是多解释了一句:“虞师祖没能突破分神期,提前出关了。师妹也不必担忧,等到闻庄主结契大典之后,与我一同回宗门,虞师祖定然欣喜。”
他看了眼跟在虞芝身边的谢朝兮,只觉得刺眼。
这人自从被虞芝从外门捡回来,就与她形影不离,指不定在白弋秘境之后两人也未曾分开。想到这里,他真是恨不得将这人杀了。
只是毕竟还在虹霓山庄门口,他忍了忍,口中提醒道:“师妹,来日你我结成道侣,还是与这些乱七八糟的弟子离得远些才好。若是让虞师祖知晓,只怕平白惹他不快。”
最是厌烦被旁人管着,虞芝嗤笑一声:“便是和乱七八糟的弟子结契,也轮不上你。别拿虞仁压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
她头也不回,往里走去。只听到尹珝在后头高声道:“师妹,虞师祖知晓你在此处,若是你不愿与我一道,他只好亲自来寻你了。”
虞师祖可是分神期大能,纵然他与虞芝乃是亲祖孙,拂了他的意,虞芝一个元婴期又哪里讨得了好?但凡虞芝长点脑子,都得乖乖跟着他回去宗门结契。
清的日光骤然洒落在虞芝的身上,连发梢都跳跃着金色的光,绸缎般的黑发随着她的驻足转身流动,她站在一片花海之中,神色冰冷地朝着尹珝看过去。
她的灵力穿过花茎,将花瓣削落。一阵风吹过,洋洋洒洒的花瓣雨落下,阻隔着她与对面的人。
元婴期的灵力似箭一般擦过尹珝的耳际,后者连躲闪的机会也无,身侧的一缕长发便被割开,齐整的切口诉着对方的无情。
她的声音慢了一步传到耳边,带着无尽的恶意与威胁,令尹珝头皮一阵发麻,像是置身冰冷石窟,下一瞬便会倒在地上。
她:“尹珝,难道只有死人,才学得会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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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芝并未先回自己屋里,而是先去找了段清。
她昨夜让姑娘自己回来,也不知晓现下如何了,毕竟闻云歌称得上巧舌如簧,若是段清一时心软,又被他哄骗住,她总是得看管着的。
谢朝兮追上来,与她并肩而行,问道:“芝芝,方才尹师兄所言,你与他结契之事……”
“他什么便是什么?我何时沦落到得听他的话?”虞芝发上的坠饰微晃,“他都不敢再多一句,你莫非想为他出头?”
“不是。”谢朝兮连忙否认,可心中的不安仍萦绕着,“可虞师祖若是……”
虞芝断他的话:“他如何想,与我有何干系?”
谢朝兮并未明白:“在宗门中时,我常听闻虞师祖……”是你唯一的亲人,关系亲近。
若他当真有此意,她是否会违逆。可若是她听从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谢朝兮。”虞芝失了耐心,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我与你过那么多假话,耳听为虚的道理,你怎的还不明白?”
眼前的男子恍若未闻,一双干净的眸子直直看向她,追问道:“方才你愿意与我结契,也是假话么?”
他问得冲动,可甫一出口,便知晓答案了。
因为眼前的女子忽然笑起来,似是想象不出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的笑容里甚至带上几分无奈:“自然。”
一路到段清的院落,虞芝独自走进,擦身而过之时,她对身边沉默了许久的男子道:“谢朝兮,往后别再这些傻话了。尤其是——不要相信我。”
没有管愣在原地的人,她敲开了段清的房门。
时刻跟在段清身边的那名侍女不见了,只段清一个人在里面。
“师姐?”段清将她迎进去,平平的语调也能听出几分惊喜,“我正要去寻你。”
“嗯?”虞芝正要关心她的事,被她这么一,好奇问道,“找我何事?”
段清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门窗边看了看,确认外边无人,再关紧。她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摊开的手心里。
一盏琉璃瓶盛着清澈的水,月牙状的缃黄色物件在水中沉浮。
浓郁的灵气自敞开的瓶口充盈了整间屋子,微弱的光自她掌心散开。
段清牵起虞芝的手,将这盏琉璃瓶放在她的手心,让她拿稳:“师姐,这是水中月,你拿去吧。”
她脸上的稚嫩之色早已褪去,锋利的棱角有些冷硬,却因为眼底的柔和而软了下来。
“我知晓师姐在寻七大灵宝,此物交给师姐,定然比在我手里有用得多。”
虞芝握着冰凉的琉璃瓶,知晓这是闻云歌为了让段清碎丹重修给她的。可既然她选择将水中月给自己,便是有了旁的算。
段清并未停歇,语气中隐约有几分期待:“师姐,我与云歌的结契大典,你会在吗?”
“结契?”虞芝重复道。
她以为段清已然将此事推拒,但见姑娘冷静的模样,又不像是仍为此事伤怀。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考量,也不需要她插手了。
她将问题抛还回去:“阿清想我在么?”
这话问出来,段清却面露迟疑,有些犹豫。
她自然希望师姐能一直陪着自己,可若是给师姐添了麻烦,她又不愿。
见她久久不出口,虞芝摸了摸她的头:“结契是阿清的大事,师姐哪能不在?别怕,若是阿清真想做些什么,放手去做便是。”
段清扑到她怀中,似是乳燕投林:“师姐,你真好。”
“我可不好呢。”虞芝单手虚虚环住她,另只手收起水中月。
她要做的事,可没一件能称的上一个“好”字。
段清摇头,发丝都被蹭得松散:“我不管,师姐就是最好的人。连师兄也比不了。”
她又想到什么:“师姐,太清宗好像也派人来了。”
当日师姐去秘境,宁愿将她交给裴师兄,去万剑宗,也不让她跟着太清宗的人,她便知晓是师姐对宗门有嫌隙。这会听了此事,便赶紧提醒,免得师姐撞上哪个惹她不快的,平白坏了心情。
“我知晓,已经见到了。”虞芝漫不经心将这事告诉段清。她并未将尹珝放在心上,如今她已元婴,尹珝还在金丹后期徘徊,真动起手来,不过就是一息的事。
她看到段清身侧的那柄剑,剑柄上的红色剑穗有些眼熟:“这剑是裴景替你挑选的?”
段清从她怀里离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柄剑:“是,剑名‘落穆’,裴师兄盼我能一心向道,守住本心。”
到这里,她脸上有些落寞,想来她结契的事传到裴师兄耳中,他会觉得自己扶不上墙吧。
一眼便看出她心里所想,虞芝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朴素的木盒:“这是裴景托人给我,让我转交予你的,是你结契的礼。”
今日被万剑宗找上之时,虞芝可不像此刻这般好态度。她才到了虹霓山庄多久,但不仅太清宗,连万剑宗都知晓此事。闻云歌在其中出了多少力,真是不想便知。
教人恨不得割了他的舌头。
段清没想过裴师兄还会为她送上份礼,她听过,万剑宗只派了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弟子前来道贺,还以为是裴师兄不愿再见她。
她双手接过木盒,有些慌乱:“师姐,我能开吗?”
“自然。”虞芝点头,“放心吧,裴景最是面冷心热,你离开万剑宗之后,他指不定多担心你,岂会责怪你?”
在她的鼓励之下,段清屏息,将盖子挪开。
里面如这木盒一般干净,连一点装饰用的绸缎与点缀都无,空空荡荡,只拿了块红色的粗布包住了一枚方形的褐色石块,表面粗糙,瞧着也没有半点灵气,只是画满了防御阵法,纹路细密的想再添一笔都难。
虞芝琢磨了半天,也没瞧出来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万剑宗哪怕再怎么不宽裕,也不至于送块破石头当作结契礼吧?
段清却在看到的一瞬间弯了唇,弧度细微,连双眸中都透出来几分喜悦。
“是试剑石。”
那时在万剑宗,刚拿到落穆剑时,她还不大会用,剑刃总是被她磨坏,裴师兄便送了她一块试剑石,教她磨剑,教她磨本心,让她的人如剑一般锋利。
等到后来,她修为上来,落穆剑再也不会卷刃,削铁无声之时,那块伴随她的试剑石也不知晓去了哪里了。
没料到今日,她能再得到一块。
像是在告诉她——
不论经历过什么,不论逃避过什么,她与她的剑,仍能浩气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