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他不敢再去试了。
是她的屋子, 却又不是。
脑海有些昏沉,四肢也变得无力。虞芝试图抬手,揉一揉自己的额头, 却发现手腕被禁锢在床头,动弹不得。
她眉头轻蹙, 试图支起身子, 观察四周, 却只能稍稍抬起,腰部仍然紧贴在床榻上。她侧过头,看向被束缚在身躯两侧的手。两条冰凉的绸带缠在手腕处, 上面不知施加了什么术法,她竟无法挣脱。
灵力尚在,但对着绸带无用,她似是有些虚弱,试了片刻,只好暂且放弃。
透过熟悉的床幔,虞芝的余光触到屋内的摆设,与谢朝兮为她准备的那间十分相似,却毫无她居住过的痕迹, 干净得有些冰冷。
窗棂之外阴沉沉的,无星无月, 连点光亮也无,瞧着像是扇假的。
不像是魔界, 更像在暗无天日的地宫。
虞芝仰卧在床上, 垂下的流苏铺满顶端,映入视野。昏睡前的记忆涌上心头,她想起自己当时划伤谢朝兮的手腕, 将之甩开,就要离开魔界,去往西洲寻荒漠之炎。
可后来……
略有些酸涩的后颈提醒着她之后的事。虞芝并非愚笨之人,到了此刻,自然也已意识到谢朝兮究竟做了什么——是他将自己带来此处。可这真相实在有些令人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谢朝兮竟会伤害她。
云洲之时,谢朝兮的修为便突飞猛进;魔界中与虞仁对决之时,更是直接突破元婴,进入出窍期。但即便如此,她也从未真将之当作会对自己有威胁之人。
许是在内心深处,对着谢朝兮,她有着一股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信任,竟就这样将毫不设防的后背展露在他的面前。
这才让他如此轻易便得手了。
气恼后知后觉涌上她的心头。自孤身到太清宗后,她甚少当真信过什么人,可如今却错付至此。
那绸缎已足够柔软,但在她的挣扎之下,仍是将手腕磨得生疼。虞芝看着那串恶骨石链,灵识自储物玉镯之中扫了一圈,确认云根之水、九转仙莲,天上星与水中月俱在,才静下心神,试着再次用灵力解开绸缎之上的术法。
尚未成功,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虞芝回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衣。
来人的手上捧着一盏紫晶琉璃烛台,做工精巧,极为华丽。这人面容关切,朝她走来。
但在见到虞芝此时的情状之后,他的从容不迫霎时化为乌有,急忙赶到她的身边,将那两条绸缎解开,又用魔力轻抚已被微微磨红的手腕。
泛红的皮肤在他的触碰之下瞬间变得光滑白皙,与之前一般柔嫩。
谢朝兮的脸上满是愧疚,揉着她的手腕,道:“芝芝,我没料到这冰蚕丝竟会磨伤你。明日我便去寻水纹缎,绝不让你受疼。”
冰蚕丝乃是世间极柔之物,制成的衣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以为已然足够。若要再软一些,便只有绝世难见的水纹缎了。
虞芝的目光落在他的双眸之上,见他一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似是极为心疼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怒意更甚:“你还想绑着我的手?”
生气之时,她大多面带笑意。可今日见了谢朝兮,不知为何,她始终笑不出来,只能沉着脸训斥他,言辞之间的冷淡更是毫不掩饰。
谢朝兮却浑然不觉她的态度,反而低头吻了吻她的手心。
只是轻轻啄了啄,唇瓣冰凉又柔软,虞芝却觉得似是烈火刺伤她的掌心,将手直接抽出来,质问道:“谢朝兮,你这是做什么?”
“芝芝,我想与你同行,可你不愿,我只好将你留下。但你放心,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取来。我知晓你如今只差荒漠之炎与佛舍利,你信我,我会将它们亲手捧到你的眼前。”
他语调温柔,重复着自己的承诺。
虞芝看着他完。他已然是出窍期修为,又是天道,自有气运加深。若他果真要取那两件灵宝,即便途中颇有磨难,但定然不会太过艰险。她只消在这儿等着,自然能等来最后的两件灵宝。
可他想错的是——她今生最不喜被别人安排。
听了谢朝兮的话,她只觉得心火燃得更凶,抬手便甩了他一巴掌,厉声道:“你听不懂么?我,我不需要你。”
响声清脆,虞芝并未留情。
那泛红的半边脸颊显出她方才用的力气有多大。
但谢朝兮却毫不在意,甚至抓着虞芝的手,吹了吹她的掌心,担心她用力太大,将自己弄疼。
“芝芝,我想帮你。”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一般,虞芝的神情更冷,扬手又是一巴掌。
谢朝兮能捕捉到她的动作,躲闪或是抵抗都不是难事,可他却纹丝不动,就这么坐在床榻边,任她将自己得身形半偏。
反倒是虞芝,分明了他两巴掌,但见到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是任她骂出气,心中怒火更旺了几分。
她方才并未用灵力,那力道毫不收敛,此刻手心火辣辣地泛着疼,这会被谢朝兮轻轻揉着,倒像是她在自讨苦吃了。
虞芝将他推开,用力将方才被他放在床头的那盏紫晶琉璃烛台摔在地上。
这烛台并非凡品,紫晶琉璃更是有凝神助眠之效,对罪孽缠身、夜不能寐的魔修乃是无价珍宝,十分难得。虞芝在魔界这么几年,本就收到魔气侵扰,加上心事颇重,这烛台燃气的香气对她有益无害。
虞芝眼力不俗,自然一眼便认了出来。但这东西在旁人眼里珍贵,对她来却无甚紧要的。身为修士,哪怕夜夜不寐,也不会伤及性命。
这烛台寻来不易,她偏要将谢朝兮的心意摔碎,看也不愿再看一眼。
琉璃易碎,只是多用了几分力,便分崩离析,伴随着清亮的声响炸裂开来。
谢朝兮并未拦着她,看着那费劲波折寻来的烛台变成一堆锋利尖锐的碎片,眼也不眨,只是侧身护住她,防止那些飞溅而起的琉璃片伤到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怒意,道:“芝芝,若是你不喜欢,明日我便再寻个别的。这东西容易伤着手,你若是想听这个声响,我为你摔了便是,不必亲自动手。”
虞芝连冷笑都不愿给他,就这么盯着他的双眼,沉默了半晌,才终于开口道:“谢朝兮,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她问得尖利,但她的心中亦没有答案。
这人本该是什么模样?
无悲无喜,还是跟在她身后摇尾乞怜?
忽然之间,连她自己也不知晓了。
可这话不知是哪一点刺痛了眼前的男人,他始终带着温柔笑意的神色终于变了变。那勾起的唇角垂落下来,连着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的眼中似是有几分充斥着痛苦的无措,道:“芝芝,是因为你啊。”
这种茫然令虞芝顿了顿,才继续道:“把我困在此处,你又能得到什么?谢朝兮,你真的知晓你是谁么?”
她的语调变了,似是有些许不解,是对谢朝兮行事的困惑,还有对自己究竟该如何应对的思索。
她是算放过谢朝兮的。
即便此时像是他强她弱,可虞芝心中知晓,若是她当真要如先前那般,谢朝兮逃不了。
但……
她神情怏然,朱唇微启,就要将后面的话完。谢朝兮却在此刻捂住了她的唇。
他猜到自己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可他不愿知晓自己究竟是谁。
内心深处不断涌上强烈的不安,仿佛只要他知晓此事,便再也无法留在此处,更不用提留在虞芝身边。
何况,他究竟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毫不在乎。
事到如今,他已然发觉,他不必知晓自己来自何方,也不必知晓旁人将要去往何处,他只需要注视着虞芝,与她同在一处就足够了。
只要知晓虞芝一人,便没有什么其他要紧的了。
以往他坚信的那些,早已在随着他进入魔界之时便都消失。连他自己都心甘情愿堕魔,又何谈其它?
只要虞芝在他身边便好,这便够了。
仿佛坠入了没有止境的深渊,黑色的气息不断朝自己的身上缠来,愈来愈紧、愈来愈紧,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
他不愿让虞芝难受,不愿让她伤心,不愿让她没了笑容。可他却不知晓,除了将人留在此处,他还能做些什么,还能怎样拼尽全力,才能让这人不再抛下自己。
他不敢再去试了。
就像是眼前下了一场雪,他浑身冰冷,放眼空旷。
千辛万苦后,他在满目苍白之中,寻见了一捧雪。
这雪瞧着洁白明亮,却敛尽了世间晦暗。可他就是满腔欣喜,只觉得这是世间最美最珍贵的宝物。
遗憾的是,他留不住这雪。
他心中知晓,这捧雪在怀中放得久了,便要消融。可若是将之放回银装素裹中,漫天风雪,他又能如何再去寻来?
撕扯般的痛苦浮现在他的心底。谢朝兮将之按捺下,带着温柔的笑看向虞芝,语调轻得几不可闻:“把你困在这里,自然是得到你啊。芝芝。”
疯狂自他的眼底漫出。
谁会用双手去捧一团注定得不到的雪?
穷途末路,自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