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希顶着重重的黑眼圈,  托着下巴，扶着牛奶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炒蛋和培根。

    “再加点牛奶吗？”寒天问。

    “不用了。”乔希了个哈欠。

    好困。

    他昨晚一夜没睡,  一直在和自己的“本能”搏斗。

    而引发他“本能”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他对面，姿态优雅地喝着咖啡。

    清的阳光从落地大窗户照进来，正好落在寒天的脸上,  整个人纯洁如天使,  哪里还有半分昨晚那种慵懒而性感的模样？

    啧。

    这人推门而入的时候，居然，什么,  都没穿。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垂着，身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水珠,  腰腹的人鱼线堪称完美——可惜，再下面的部位,  被那块碍事的浴巾遮挡住了。想来，应该也很完美。

    乔希看到这幅景色的时候，只觉得头皮都炸了。

    他深呼吸了好几下,  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你…好…好……啊不对，你干嘛？“

    寒天用另一块毛巾擦了擦头发，姿态随意而轻松：“抱歉，我忘了把自己的睡衣拿出来。”

    完,  他就转过身去,  推开了衣柜门。

    随着他的动作,  他的后背也一览无遗。光洁的皮肤，紧实的腰线，看得乔希喉头发干、眼睛发直。

    寒天取到了睡衣之后,  转了过来，冲着乔希笑了下：“好了，晚安。”

    接着，这人就若无其事地走了，还不忘帮乔希关上门。

    而紧紧抱着被子和鲨鱼的乔希，只觉得自己还需要再洗个澡——冷水的。

    接下来的一整夜，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寒天的腰，寒天的胸，以及其他并没有看到的部位。

    他不住地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再想了！再想又该把尾巴露出来了！万一真的露出来了，到了早上还收不回去，他要怎么跟寒天解释？！难道要——早上好，我闲着没事COSPLAY了一个恶魔，你看像不像？

    就这样，他拼了命地压抑住自己的欲念，总算平安无事地撑到了清。

    一直到天光微明，乔希彻底放弃了睡眠，自暴自弃地爬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

    出门一看，寒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做炒蛋。

    看着寒天穿着围裙的背影，一个堪称可怕的念头突然炸了出来：嘿，如果寒天别的什么都不穿，只穿围裙……

    啊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冷静啊乔希！你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失控啊！你真的要当场表演恶魔COSPLAY吗？

    就在乔希脸上风云变幻脸色精彩纷呈的时候，寒天停止了动作，转过头来，脸上似乎微有歉意：“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是我吵着你了吗？”

    乔希呆滞地晃了晃脑袋：“不，你没有吵到我。”

    嗯，吵到我的，是我那按捺不住想要这样那样的奇怪本能。

    寒天把煎锅里的炒蛋盛到盘子里，放在一旁道：“那，要不要一起吃早饭？煎培根来一点吗？”

    乔希机械地点点头：“要。来。”

    来也怪，乔希以为自己今天一天都会困得睁不开眼的，但当他一口口吃掉寒天做的早饭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又恢复了。

    所以寒天做的食物，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力量？

    他用叉子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炒蛋，托着腮，看着对面的人。

    寒天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在Pad上滑动着。注意到了乔希的目光后，他把咖啡杯轻轻搁在桌上，抬头问道：“怎么了？”

    乔希把炒蛋吞下肚以后，含含糊糊地问：“你等下是要去医院了吗？”

    寒天关掉了Pad，道：“不用。今天的安排是去学校做讲座，医院那边会有其他医生的。”

    乔希眼睛亮了一下：“讲座？就是那种，你在上面讲，下面很多人都在听的，讲座？”

    寒天微微一笑：“当然。不然还能是哪种？”

    乔希眼睛更亮了：“哎呀呀，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活动呢……总觉得应该很有趣呢……”到这里，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寒天，嘴唇紧紧抿在了一起。

    寒天没接话，只是取过一张纸巾，在原本就很干净的嘴角按了按。

    眼见寒天并没有搭理自己，乔希有些急了，哼哼道：“嗯……桑桑今天继续休息，咖啡馆也没人，我好无聊啊……”同时更加殷切地看着寒天。

    这次，寒天终于没忍住，唇角上扬，摇了摇头，道：“如果你真的很无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学校？——只不过，恐怕这个讲座对你来也很无聊。”

    “不不不，我特别勤奋好学的！才不会觉得讲座无聊呢！”乔希赶忙澄清着，同时偷笑起来。

    看着对面这家伙喜形于色的模样，寒天的手指在餐桌上敲了敲，笑着：“你知道吗，如果这时你突然冒出一条尾巴在背后摇晃，应该也挺合适的。”

    乔希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他只觉得心都冲到了嗓子眼，假笑了两声，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地问：“嗯？尾巴？这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你看，狗狗想要表达喜悦什么的，不就会拼命摇尾巴吗？看着你明明很高兴却又不肯出来的样子，我就会想，啊，这个时候如果你有尾巴，那一定是在摇个不停了。”寒天语调轻快，末了还不忘补一句：“我一直觉得，狗摇尾巴是个特别可爱的行为。”

    听完这句话，乔希的心慢慢回落下去，脸色也逐渐转红，声道：“那也是狗狗有尾巴才可爱啊！我可是——我可是人啊！人哪里会有尾巴！”

    寒天站起身来，摸了摸他的头顶，道：“你有没有尾巴，都会很可爱。”

    完，寒天就收起自己的咖啡杯，往厨房送去。

    半分钟以后，寒天回来了，手上多了一碟生菜沙拉。

    他把沙拉放到乔希面前，自己坐到对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乔希那忽红忽白的脸色，很随意地开口道：“对了，你昨天为什么会想要主动去帮助桑桑？去看她，保护她，还差点挨。”

    从刚才开始，乔希就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送命题”上挣扎。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道“送分题”，他放心了些，语气也轻松了不少：“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如果，一定有想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如果换成是你，你一定会去帮她的吧？”

    寒天的手指沿着光洁的桌面来回滑动，眼睛直直地盯着乔希：“如果是我？”

    乔希笃定地点头：“当然。你就是那种，会努力去照顾、去帮助朋友的人啊。”

    “噢……”寒天思考了下，随手拿起黄油刀，在手指间翻动着：“所以，你是把桑桑当做朋友了？”

    乔希眨眨眼：“当然。”

    “嗯……”寒天看着乔希面前空了的玻璃杯，又举起奶壶给他倒了一杯，同时道：“你觉得，朋友是种什么样的存在呢？”

    乔希举起牛奶杯又喝了一大口，然后一五一十地回答：“我想，朋友大概就是，会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一个人遇到了什么困难，另一个人就会替他着急，然后想要帮他解决，这样的存在吧？”

    哼哼，自己对人类的情感还是学习得很透彻的，对“友情”也有深刻的认知。乔希颇为自得地想着。

    “嗯……这样啊。”寒天叹了一声，再次站起身，轻声道：“那，我对你而言，是你的什么呢？”

    寒天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让乔希不知道他是真的在提问，还是在自言自语。

    但这轻言细语，却也足以在乔希的心间炸起一阵惊雷。

    你是我的，什么呢？

    猎物？

    目标？

    需要诱捕的人？

    或者……其他？

    乔希发现，什么尾巴不尾巴的，这才是真正的送命题好吗！

    他仰着头，看着中的寒天，嘴唇微微张合，想要话，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寒天也没再问，反倒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掉乔希唇边的白色牛奶沫，柔声道：“把生菜吃完。等下换完衣服就出发吧。对了，不用穿那么正式的三件套。”

    完，他就转身往书房方向走了。

    独自坐在餐桌边的乔希，整个人都快僵直了，不知不觉间塞了一嘴的生菜，然后跟兔子一样咯吱咯吱地把叶子都吞了下去。

    寒天所在的医学院，建校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却是在一处老式庄园的基础上改造而来。里面的建筑物在翻新时，特意保留了百年前的古典风，到处都是青砖红瓦，穹顶立柱。

    现在刚好是十月初，正是爬山虎遇霜渐红的日子。几乎整个校园，都被这种生命力异常旺盛的植物给占领了。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红色，在初秋的阳光下肆无忌惮地蔓延，甚至连窗户都给遮挡住了。

    乔希走在校园里，看着那堪称绚丽的红叶，轻声赞叹着：“真好看！秋天原来这么漂亮！”

    和他并肩走着的寒天，只微笑着看看他，并不搭话。

    寒天讲座的地方是在中央礼堂，是学校最中心的一座建筑物了。通往礼堂的大道两旁，种满了银杏。

    微风拂过，金色的银杏叶纷纷洒落，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已经看傻了眼的乔希，屏住呼吸，走进这金色的落叶雨当中，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片扇形的叶子。

    “怎么了？”寒天问。

    乔希有些呆呆的，捧着那片叶子，送到寒天面前：“叶子，想送给你。”

    寒天呼吸一滞，反问道：“送给我？”

    乔希点点头：“太美了，感觉很适合你。”

    寒天缓缓伸出手，接过那片叶子，翻开随身带着的文件夹，心地把那片美丽而脆弱的叶子放了进去，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

    两人走进大礼堂的时候，阶梯座位基本已经满员了。寒天自然是去讲台，而乔希自己找了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这个讲座本身，真的很无聊。

    大屏幕上投影出的，全是各种手术的案例，配的文字全都艰涩难懂，连在一起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强撑着听了几分钟，终于决定还是放弃了，偷偷拿出手机开始刷，同时想着：唔，早知道我就在外面看红叶好了。

    刷了会儿手机，他听见身后厚重的木门响了一声，估计是晚到的学生。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却和刚进来的这个人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表情——

    目瞪口呆。

    “乔希？”

    “苏睿？”

    被称作苏睿的“人”，个头不高，顶着一头卷毛，耳垂上着亮闪闪的耳钉。

    苏睿猫着腰，心地坐到乔希身边的空位，一脸惊疑：“你怎么在这里？”

    从没想到自己还能在人间界遇到“同学”的乔希，也压低了声音：“我在做我的毕业课题啊。你也是吗？”

    “毕业……课题？”苏睿狐疑地看着他，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什么。

    这时，原本一直在讲课的寒天，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或者，两只恶魔，都不由自主地抬头往讲台方向看了眼。

    “我的大恶魔啊！怎么会这样！”苏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乎立刻就要从座位上弹起来。

    “嘘！别喧哗！你怎么了？！”乔希低声制止着。

    苏睿又惊又恐地看着乔希，声道：“你没有认出来吗？！”

    “认出什么？”乔希皱着眉头问。

    这时，整个大礼堂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现在，由我的助理珂老师为各位同学展示一段最新的视频，请大家注意观看。”寒天的声音回响在礼堂的各个角落。

    被突然的光线切换弄得有些分神的乔希，再回过头来时，发现刚刚还在旁边的苏睿，已经没影了。

    咦？他这是怎么了？跑的这么快？连个人间界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不过，在恶魔学院的时候，苏睿就经常迷迷糊糊丢三落四的，可能现在还是这样？

    不知道他的毕业课题是什么，希望他也能和我一样顺利吧！乔希暗自想着。

    礼堂外。

    几乎快要吓破胆的苏睿，正在以惊人地速度往校门口飞奔。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炽天使！希望他没有注意到我！——啊！

    突然之间，周围的景物全都消失了。

    四周笼罩在了白光中。

    苏睿知道，自己怕是完蛋了。

    果然，那传中抓捕了不知道多少恶魔的炽天使，缓缓降临在他眼前。

    苏睿只觉得膝盖发软，简直想要立刻给跪下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成为了真正的恶魔，哪能这么轻易就被送回去！

    抱着“总不会比现在更差”的心态，苏睿颤抖着开口了：“我，我，我没有伤害人类！按照协议，你，你，你不能随意带走我！”

    “哦？”炽天使的声音，冰冷刺骨，毫无感情。

    “我，我，只是一只，睡魔。我出现在这里，只是，只是让学生们犯困而已——只要他们困了，我就能获得力量，这就是我唯一的技能！所以，所以，我真的没有伤害人类！”苏睿倔强地挣扎着。

    “睡魔？你分化完成了？”炽天使问。

    苏睿颤抖着点了点头，同时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炽天使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你认识刚才你身边那只恶魔？”炽天使继续问。

    “他，他是我同学，恶魔学院的同学。”苏睿声答着，同时盘算着，要不要把乔希卖给面前这个炽天使，或许能换自己一条生路？

    “他也分化了么？”

    “他？肯定分化了啊！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类型的，我很久没见过他了。”想不出要以什么姿势出卖乔希最合适的苏睿，只能老实回答起来。

    “你是完成了毕业课题，然后才分化的？”

    “……什么毕业课题啊，我们没有那种东西啊。”苏睿一头雾水。不过，他隐隐觉得，面前这位炽天使似乎并没有一定要把自己抓走审判的意图。

    明白了这一点以后，他壮着胆子，补充了一句：“我们在有资格进入人间界以前，就一定会分化啊，要不然怎么掌握天赋技能，怎么诱惑……啊呸，要不然怎么和人类和谐共处，建设美好家园呢？”

    炽天使没有话。

    “那个……天使阁下，我，我，我真的没有害人，所以，您今天，是不是可以放了我？”觉得自己有一线生机的苏睿，声哀求起来。

    “你可以走。”炽天使的声音很冷漠，但内容已经足以让苏睿心花怒放。

    “但是，”

    一听到这个但是，苏睿又差点要跪了。

    “今天的对话，我并不希望你对任何人提起。你听懂了么？”炽天使的问话伴随着巨大的威压，苏睿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

    他手扣着自己的喉咙，拼命点着头。

    哗啦啦——

    四周的景物一下子恢复了。

    苏睿跌坐在金黄色的银杏叶堆上，余恐未消地喘着气，同时决定以后再也不到这个学校来补充能量了。

    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身影，斜斜倚在银杏树干上。

    “居然会放这种垃圾睡魔一条生路……炽天使阁下啊，这就是您所宣称的，绝不手软么？呵呵……”

    这人一边感叹着，一边踩着极精致的手工皮鞋，将那美丽的落叶碾成了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