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豆蔻--熟水离家出走的乖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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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考过后,接连下了近半月雨的藤市在今天终于转晴,也放榜了。

    衡意比往常发挥得好一些,考了679的高分。

    这在她意料之中,故而不算诧异。

    但衡意坐在房间里却一动不动,盯着电脑查分数的页面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桌上的手机闹钟响起来,她才收回思绪。

    到吃药的时间了。

    衡意关掉闹钟拿着水杯起身出去,拉开房间门就听见楼下客厅传来母亲厉婉迫切的声音。

    “让你约张局一家今天晚上吃个饭,你到底跟人家了没?”

    父亲衡国洋前脚刚踏进家门,一口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下肚就被厉婉拦在客厅质问。

    衡国洋拉住厉婉的手坐在沙发上,笑着道:“今早就跟张局过了,我办事你放心。”

    “哼,你成天忙于工作应酬,家里哪一件事不得要我时刻盯着,”厉婉拍掉衡国洋的手,捡起茶几上的手机道,“了就行,我得赶紧把餐厅位置订了,免得晚上过去要排队,对了,延丞会来的吧?”

    衡国洋如实摇头,“这我没提,不过延丞放暑假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更想跟同学们出去玩。”

    厉婉斜眼睨他半晌,放弃道:“就知道你没,算了,等会儿我自己电话跟他,意意在他肯定来。”

    衡国洋终于得空倒上杯热茶,端起杯盏吹吹热气,他抬眸看着厉婉淡淡地叹息一声,没接话。

    “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女儿好,延丞直接保送进的q大,我叫他来给你女儿参考一下填志愿的事怎么了?”厉婉着就负气丢手机回茶几上,双臂抱在胸前道,“要不是你女儿去年高考失利,我能为她操心那么多事吗?今年复读能考到那么高的分数,填志愿不得仔细点,生活和学习的环境对一个人来非常重要,必须让意意跟延丞一个学校,以后在延丞身边多学学.”

    “妈,爸。”

    衡意突然出声,下楼梯的步子轻,厉婉和衡国洋完全没察觉。

    她朝客厅这边走过来。

    厉婉住话茬,和衡国洋同时抬起头看衡意。

    平常衡国洋就很少会管着衡意,家里一切大事务全交由厉婉掌权,便只是瞧了眼,随即低下头去品尝茶水。

    厉婉并不在意刚才的话有没有被衡意听到,微微一笑道:“正好跟你件事,晚上和爸妈一起跟张伯伯他们一家吃顿饭,你收拾漂亮点,延丞也会来,你们两个也挺久没见了,趁此机会多聊聊天。”

    衡意握紧水杯,声音极淡:“我不想去,你们去吧。”

    厉婉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开,盯着衡意语重心长道:“意意,你必须去,妈也不跟你哑谜,为了你的高考志愿,我和你爸才组织了今晚的饭局,延丞在q大,比我们更了解每个专业的利弊,他的建议能起到很好的参考效果。”

    “我不想去,”衡意如是重复道,看着面色逐步冷凝的厉婉,她呼吸停顿了四五秒钟,接着她下定决心那般,一字一顿地把这段时间里压抑在心底的想法吐露出来,“志愿我自己会做选择和权衡填别的学校,不需要听别人的意见,也包括您的。”

    “衡意!知道你在什么吗?”

    厉婉蓦地站起来,听到衡意这番异常的言论,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全国有多少人争着抢着进q大享受最好的教育资源,你竟然想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你是要气死我跟你爸吗?”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衡国洋端茶的手一顿,洒了些茶水出来,似是也没想到衡意会顶嘴。

    家中气氛第一次变得这么剑拔弩张起来。

    衡国洋沉吟片刻,忍不住清清嗓子声提醒道:“话得有点重了.”

    厉婉态度强硬地断,“重不重我的也是事实,去年她明明可以一次就考上,你看她干了什么?瞒着我们早恋,要不是我这个当妈的及时处理,她还能有心思复读?”

    “如果不是您,”衡意脸色涨红,手里的水杯像要被捏碎一样,“他会被迫转学吗?!”

    厉婉云淡风轻,“那也是因为你!”

    闻言,衡意心口猛地一窒,迟迟不出话来。

    沉默半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回楼上。

    身后,厉婉的声音充满了命令意味,“晚上七点的饭局,在那之前收拾好自己,别让我等!”

    衡意没应,跑进房间嘭地一声,门被关上并反锁。

    委屈,隐忍,愤怒.等等的情绪糅杂成一团,像着了火的雪人在她身体里上蹿下跳。

    走到床头柜前,衡意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床边地毯上,她拉开第二层抽屉,在里面翻找出一盒还未开封的优思明,撕开包装,取出一颗放进嘴里硬生生吞下去。

    没有水,药片差些又因为干呕吐出来。

    在去年高考的第二天,衡意受突如其来的生理疼痛所影响,理综没能尽如人意,那时候就因为分数跟厉婉闹了很久。

    今年为了调理生理周期,她吃优思明已经有三个月了,每天都得定时定点地吃,在这期间不能断药,少服一次或是没有按时服用,之前所作努力全部白费,现在还剩下两个月的疗程才完全结束。

    这件事并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厉婉。

    她不愿意。

    从时候开始,厉婉一直对她要求非常严格,让她按照自己规划的未来一步一步地走,待人处事,教养礼貌,甚至是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学什么,可以交哪一类的朋友和哪些人要远离,厉婉向来明令禁止,不允许她在外面胡来。

    在她成长的过程里,被“你李叔的儿子拿了今年的奥数冠军”、“你表姨女儿国外留学去了”、“延丞真有能力”这些言论塞得满满的,她想偷懒喘口气都不行。

    等她上了高中,厉婉辞去大学里数学教授的职位,回家来当全职太太,管控她的力度更加强硬,终于把她培养成了长辈眼中最满意的全能才女。

    而厉婉口中所谓的“早恋”,其实是她在学校里认识了个志趣相投的男性朋友,由于走得太近,被厉婉撞见几次后,无论她怎么解释和阻止,厉婉照旧不管不顾上门去找那男生父母,不久后男生再也没来过学校。

    她也没再见过那个男生,一句对不起都没办法出口。

    也许一切的改变,就是从那时候悄悄开始的吧。

    .

    越想越难受,衡意心里闷得发慌,感觉苦涩极了,她扶着床沿站起来,拿上手机和包包就走出去,往家门口奔。

    当了十八年的好孩子,再不出去透透气,她很可能会憋到疯掉。

    厉婉在生活阳台收衣物,余光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待厉婉回头,衡意已经冲出家门。

    “衡意!”

    这一喊,把刚进卧室准备休息的衡国洋给吓得连忙追出来,可门口早已不见衡意的身影。

    再也不想回家了。

    再也不要回去过那种规规矩矩的生活了。

    午后热风吹散漫天白云,露出湛蓝的天空底色来,艳阳钻进葱郁的树丛里,落下一地斑驳旧影。

    衡意愤愤地踩着这些旧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身旁时不时过去三两成群的男女,满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兴奋地谈论着高考成绩和向往的地方。

    借此不由得联想到厉婉近段时间的态度,衡意心里愈发烦躁,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偌大的藤市车水马龙,四处皆是繁华喧闹之声。

    走得累了,衡意随便就一处马路牙子坐下来,身上还穿着粉色睡衣和居家凉拖,头发被风越吹越乱,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倒更像个离家出走的乖乖女。

    不少路人的目光落到这边来。

    闷闷地坐了会儿,衡意从包包里翻出手机,摁下电源键的后一刻,屏幕就提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

    衡意看着漆黑的屏幕怔了两秒钟,随后她紧紧咬着唇抱住膝盖,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

    晚上九点钟,衡意走进市中心一家叫青慕迟的酒吧。

    在浓妆艳抹的群魔乱舞之中,她一身丝绸质感的白色吊带裙长及腿肚,上紧下蓬很显腰线,脚踩一双黑色带跟短靴,将脚踝线条衬得纤细笔直,长卷浓密的头发披在背后。

    衡意顶着一张素白干净的脸穿梭在其中,很快吸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服务台前有两三个人在排队,衡意走过去。

    等了会儿,到她的时候,负责订台的工作人员量衡意一番,正巧有电话进来,工作人员抱歉一笑,请她稍等。

    衡意点头,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扫了一圈周围。

    这是个会员制的酒吧,分为会员和非会员两个区域,在会员区那边,有着整间酒吧最好的视野,十几个安保人员站成一排守在门口,里面坐着的几乎是藤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衡意站的地方则属于非会员区域,这里鱼龙混杂。秩序没有里面那么好,舞台上的mc拿起话筒一喊麦,台下一帮扮潮流的男男女女便跟着疯狂扭动,就像在给会员区表演一组人类返祖的舞蹈节目。

    不过半分钟,工作人员微笑着跟衡意道:“不好意思姐,现在非会员的卡座已经都订出去了,只剩下散台,您看还需要吗?”

    她不是第一次来酒吧,这种散台没有座位,只能站着喝酒,而且站一会儿就会觉得累。

    衡意便摇摇头,身后还有排队的顾客等着,衡意往旁边一让,朝出口方向走去。

    再另外找一家吧。

    不想走到半途,三个两黑一黄的男子拿着酒杯忽然从角落里的卡座围堵而来。

    “嗨!这位美丽的女士,可以赏脸跟我们喝一杯吗?”其中最高的那个黑人扎着脏辫,操着一口带口音的英语。

    酒吧主科幻设计风,地板不是一昧的平坦,各个区域之间以阶台高低来划分,从入口那边走进来就有三层带光管的阶台,只为将酒吧的逼格衬到另外一个高度。

    衡意停下来,看着面前这三个男子愣了下,但她反应很快,立马礼貌地用英语回:“不好意思,我只是过来找人,不喝酒谢谢。”

    话罢,衡意抬开步子欲绕过他们走。

    俩黑人听到她会英语,互相交流一番眼神,另外一个黑人就侧身堵了上来,露出两排白牙,颇意味深长地上下端量着衡意道:“oh女士,请不要拒绝,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见你一个人太孤单,就想认识一下而已。”

    这边地方宽敞,光线不明,一直往里走才是舞池,不少男男女女勾肩搭背进进出出,根本没人会在意其他,顶多多瞄两眼。

    衡意下意识后退半步,没顾脚下已踩在阶台边沿,专心警惕地盯住这三个人,再道:“抱歉,我并不想认识你们。”

    拒绝的意思很明确。

    “大家都是出来玩的,给我这两个黑人朋友面子嘛!”

    站在最边上那个被紧身裤勒得身材干瘦的本地男子嬉笑一声,不怀好意的眼神非常明显,他递出手里的半杯香槟示意衡意喝。

    但衡意冷着脸没接。

    他啧了声,手直接伸向衡意的左肩欲揽,“长得这么清纯,我朋友一眼就看上你了,过来陪我们喝一个.”

    衡意本能地往后退想躲开,先迈出去的右脚鞋跟卡着阶台边沿往下滑,身体突然间失衡之际,她后腰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抵住。

    好险,好险。

    衡意半个身体的重量顺势全压在那只大掌上,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算挥出去拍开“紧身裤”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掌截住。

    衡意扭头抬眸,昏暗暧昧的氛围光线交错之下,一张轮廓清隽的男人脸庞率先闯进视野里,在他深邃漂亮的左眼眼尾那里,长眠着一颗淡淡的泪痣。

    紧接着是男人一贯如常慵懒散漫的玩笑嗓音:“甜心啊,怎么跑这里来了?”

    他的英文得极其地道,音色非常好听。

    每一个字母像极了钩子尖儿,轻轻剐蹭着衡意的耳朵,痒痒的。

    衡意沉闷了一天的胸口一空,顿觉心脏初醒,开始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