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背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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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逾矩了。”沈育抓着他的手。

    “你怕什么?”梁珩凑上去亲吻他喉结,像是急不可耐,“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拿我当陛下,育哥,你叫我什么?”

    沈育闷哼一声,抓进他发丝间,迫使他仰起脸。

    “……珩儿。”

    梁珩讨到了糖吃,笑起来,一双眼被水汽洗得雪亮。

    两人沿着桶壁接吻,滑进水中,热水充溢肌肤之间,使无处不贴合,无处不温柔。发顶没过水面,过热的温度顿时令头皮炸开,梁珩的两腿环在沈育腰上,像株缠人的水草,滑溜溜、黏腻腻,从嘴唇蔓延到喉骨、心口、腹。

    沈育将这株水草拎出来,吐出的气简直可以燃烧,他撇开发丝,捧起梁珩通红的脸。梁珩喘着气,眯起眼笑看他。

    “育哥,你,是不是喜欢我?”梁珩问,“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沈育嘴巴紧闭,然而身体的反应已经替他做出回答。

    梁珩道:“我也喜欢你啊。”

    他像是承认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喜欢得不得了。”

    沈育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上哪里去找他这样坦诚的人?喜欢一个人,心都可以挖出来给你。性子软得不行,磕不得,碰不得,受一点点委屈,叫人恨不得圈在怀里哄。

    “上哪儿学的这些,”沈育搂着人,静静泡澡,“和段延陵,在解绫馆?陈玉堂?”

    梁珩道:“唔……”

    以前,王城的公子哥儿们,的确玩出花来,梁珩就算没做过,看也看会了。沈育一捏他屁股,下了狠手,留下道红印。“哎!”梁珩叫道。

    “以前就想这样做了,”沈育,“堂堂殿下,成日在花楼喝得酩酊大醉,不成体统。”

    梁珩辩解道:“你看我后来哪还有过?!翻旧账可不行!”

    但很快又在沈育的注视下认输,拿湿漉漉的脸颊蹭他颈窝,声道:“翻旧账可不行的呀。”

    洗澡洗了一个轮回,两人才收拾干净,换了衣服依偎在榻间。山城,夜里凉风习习,吹动院落槐树,婆娑起舞。

    沈育搁了一臂叫梁珩当垫枕,搂着人:“你待在将军府,是最安全的,明日我携了信物,到临江城王府去,拜见梁王。”

    梁珩道:“你相信……”

    沈育答道:“一日之内,最多两日,若川南军前来接驾,那么梁王就是可以联合的对象。如果得到消息的反而是望都章仪宫,要迎回帝驾,则梁王与三宦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无论如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梁珩不禁紧张起来,感到自己在赌一条前路,且是在手中没有任何筹码的情况下。

    但只要沈育在身边,他就不觉得孤单。

    “你最好两天之内赶回来,”梁珩,“不然我就告诉林驻,望都发来密诏,要他率领狭关部,到梁王府去听旨。”

    沈育笑一声,拇指摩挲梁珩下巴,在他额角亲了亲。

    望都城,解绫馆。

    房间里客人正与妓子调笑吃酒,忽然门被撞开,一人带着浑身血气闯进来。

    “滚出去。”段延陵冷冷道。

    那妓子见他衣裳渗血,面色惨白,尖叫一声,忙带了客人出去,留下一屋酒菜狼藉不顾。

    段延陵的伤经过处理,但赶回望都行途颠簸,又裂开来,止不住失血。他昏昏沉沉撞开屏风,滚到床第间,翻开腹部,漏风似地喘气。

    不出片刻,进来一个女人,仔细掩了房门,到他跟前:“公子爷!您这是上哪儿受的伤?!妾这就给您请大夫来!”

    段延陵撑着口气,叫住她:“别叫我爹知道。伤好之前,你借我间屋子。”

    那女人道:“这些话做甚么,公子爷,您就是要这栋楼,妾也没有二话。”

    门窗紧闭,酒气透不出去,熏得段延陵头晕眼花。须臾,外间隐约传来足音,有人领着往这屋里来。

    段延陵闭目养神,听得人进来屏风后,掀他衣服,便:“缝过几针,不知是断了还是怎的,你看着处理。”

    那人不动作。

    睁眼一看,却哪里是什么医师,分明是他老爹,宰相段博腴。他娘的……段延陵脸色顿时由惨白变成死白,心想这楼里的人果然暗地里都听他老爹的,段大公子前脚刚消息保密,后脚就给人卖了,正如他分明交代这间房不招待客人,留待他自用,然而人一走还是被鸠占鹊巢。

    段博腴表情也不好看,多少还维持镇定,唤来等候的医师,先处理儿子的伤。

    段延陵的伤口,是处明显的箭创,不是寻常械斗所能造成,那大夫只干活儿,不敢多嘴,将创口清理干净,重做缝合,又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被解绫馆的人拿钱堵了嘴,送出楼。

    段博腴坐到床边,问:“去哪儿了?”

    段延陵装死不出声。

    段博腴讥讽道:“我,毛头子就是沉不住气。”

    段延陵一下弹起来:“你谁?!”

    段博腴微微笑道:“你弟弟。”

    “……”

    段延陵重新躺回床上,想翻白眼,听他爹这样,他就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他能藏得住什么事,就是个破瓦罐子,有点东西都巴不得漏给全天下人知道。你看我瞧不瞧得起他。”

    “一锅水烧了二十年,就是死的也该他沸一沸了,”段博腴道,“这次是你给他收拾的烂摊子,他会记得你恩情。”

    段延陵不应承,大概是伤痛的,五官一阵扭曲。

    段博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偷摸跑出去,受一身伤回来,命差点玩儿没了,是为了你弟?别是为了皇帝。”

    他爹呵呵笑两声,段延陵寒毛就炸起来。

    “你救了他,不错。皇帝这时候横死,只会草惊蛇,对我们一点用处也无。他看上去,倒是有许多事还想挣扎一二,你给他这个机会,只希望,届时别叫他落得个更惨的下场。”

    段博腴在段延陵肩上拍一拍,表示器重似的,拍得段延陵失却血色、心中凉透,恐惧的心情油然而生,直觉坐在身边的不是亲爹,而是笑面阎罗。

    “好好养伤。”段博腴嘱咐解绫馆侍人几句,走了。

    望都入夏,段延陵躺在床上,身上阵阵发冷,心想早知道会被追杀,之前就不该对父亲老实交代梁珩的去向。

    算了吧,继而他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欺骗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宰相大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

    天门镇绿柳成荫,倘使没有战事,乃是处不错的避暑胜地。

    梁珩清醒来,床边早已空了,连体温都快消散。他披了衣服慢吞吞起身,听见院中交谈声。

    推门出去,原是林驻并邹昉毕威三人,在槐树下摆了张席子,放着粥食与谷物饼子,当作食。

    林驻朝他招手:“来来,兄弟。”

    邹昉与毕威不敢同席,想起身侍立,梁珩摆手示意无妨。

    林驻道:“他二人从未到过涿江岸,想去城中走走看看,我尽管去没事,可他们又,你在哪儿他们在哪儿,不能离开半步。兄弟,你是头领吗?你这一行人,究竟听谁的?”

    邹昉与毕威立时手足无措,被人告了状,又不敢暴露身份,都巴巴瞧着梁珩。

    梁珩想了想,哈哈一笑:“当然沈育是头领,我也听他的。”

    台卫二人交换过眼色。

    “嘿嘿,”林驻发笑,“你莫要诓我,我腿脚不好使,眼神可利索。昨儿那沈兄弟,和我交谈,每句前必要看你一眼。听你们夜里同房,是他服侍你,还是你服侍他?”

    邹昉毕威脸色逐渐惶恐。

    “那要看在什么地方了。”梁珩认真道。

    “地方?”

    “床上还是床下。”

    噗——邹毕二人喷了满嘴饭,直想给梁珩跪下,求他嘴里把个门,别事后想起不妥,将在场三人都杀了灭口。

    林驻也表情空白,半天咳嗽数下,撕了烙饼给梁珩,尴尬得要堵他嘴:“吃饭,来来,先吃饭哈。”

    五谷烙饼据是天门镇特色,乃是在石板上摊成,焦香原汁原味,别处是绝没有的。但梁珩到底是娇生惯养大的,粗粮硌得喉咙痛,便捧了白粥口口喝。

    让邹昉毕威自去玩儿,二人不愿意,离开梁珩半步都担心他掉根毫毛,沈育回来要找人算账。

    “我就在将军府好了,能有什么事。”梁珩道。

    林驻笑道:“你两个,莫非也是度师父传的弟子?”

    毕威忙不是不是,只会几招拳脚功夫,若能得林将军指教那真是三生有幸。

    正好早闲来无事,林驻果真满口答应,在院子空敞处摆开架势,与毕威比试摔角。

    尽管对手个头不到自己下巴,身材也并不如何魁梧,毕威却不敢轻敌,摔角又是他的拿手好戏,当即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像头发狠的公牛冲向林驻。林驻身形轻巧,往地上一伏,消失在毕威眼前,抄手一捞他腘窝,将这大块头掀翻。

    邹昉与梁珩坐在树荫下,道:“林驻在晁人之中有个绰号,‘天青’,他先锋时像老鹰扑食,从天而降冲破敌阵。”

    “你怎么知道?”梁珩好奇,“听山城里的人的?”

    邹昉答:“听我爹的。”

    那厢,毕威终是没被林驻一招放倒,两腿灵活一绞,缠在林驻背上,企图以体重将他压倒。两相比较,林驻简直是个不点。

    于是邹昉又:“因为个子太矮,大家一般叫他矮青将军。”

    毕威遭林驻一记背摔,忙不迭以手护住后脑。

    林驻又朝邹昉勾勾手,邹昉正跃跃欲试,二话不赤手空拳就上去。他的手臂受伤尚未好全,当然好全了也不是林驻的对手,由林将军手把手指点了几招。

    林驻活络筋骨到兴头上,又叫梁珩,梁珩吓一跳道:“我不行呀,我不会。”

    林驻纳闷道:“你不会?你跟着一帮武人,是他们头头,自己却一点不会功夫?”

    想来军营里的规矩,只有一条,即是善战者胜。林驻能当上天青将军,梁璜能继任川南王,都是手中人命堆出来的。

    梁珩不知怎么同他解释,自己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是书生,却是书也没读过几卷。到底,他也还稀里糊涂,自己怎么就坐到今天这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