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魔郎君(七) 沈画,好久不见,还没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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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傀儡关押在山腹中的一处地宫,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浓烈墨香味印证了这一点。

    他们沿一条秘密的甬道走了许久,整条路幽暗得很,灯火昏黄,走着走着,前面竟是死路。

    “怎么回事?”叶长青问。

    被摄魂的魔修似是被他怕了,话都心翼翼:“主人别急,前面有结界。”

    “哦,你会开吗?”

    “会,会的。”魔修快步走到那堵密实的铜墙前大约一尺三寸的位置,笔直站定,继而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结界开启方法?快半刻钟过去了,就在叶长青又要不耐烦地开口催促时,甬道尽头的铜墙忽然开始有了变化,颜色渐渐变浅,直到半透明,透明。

    不需要耗费灵力,站着就能开的结界,他还是第一次见,内心焦灼的同时居然有了点稀奇。

    虽然隔着结界,里面浓重的生灵谱墨香之气却挡都挡不住,叶长青握着竹谱的手感觉到一丝震颤——生灵谱和傀儡之间的契约感应,是这里没错了。

    “主人,门开了。”

    “嗯。”他微一颔首,就要跨步进去,可忽然又被对方叫住,蹙眉,“什么事?”

    “主,主人,”魔修搓着手,一副讨赏的表情,“能不能给我喂点灵?”

    喂灵?叶长青微微诧异,想不到他竟然敢提出这种无理要求来。

    在生灵谱魔侍傀儡中,生谱与死谱不一样,前者更强大,表现更自然,可以有自己的思想。

    魔修为保证魔侍的忠诚度,通常会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对方以示奖赏,简称喂灵。

    像罂粟花一样,生谱魔侍渴望被喂灵,且被喂得越多,就越无法脱开魔修的控制,甘心为其杀人放火,万死不辞。

    眼前这魔修显然是已经把自己当成生谱魔侍了。

    叶长青笑了笑,过分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鬼魅般的阴影,他看了看里面不远处巡逻的十几个侍卫,像吟唱咒语一样轻声道:“与之与我,赐尔重生,你与其这么活着,不如……”

    下一刻鲜血飞溅,染红了一片烟灰色的墙壁,灯火受到波及,垂垂朽已地挣扎几下,猝然熄灭。

    魔修张着嘴,脸上摇尾乞怜的神情都没来得及变化,咽喉处已开了一条两寸长的大口,无力回天。

    “死了干净。”在他森冷的声线中,魔修双腿无意识地了个弯,仰面栽倒在地。

    咚——

    门外异动不,一下引来了地宫中巡逻者的注意:“谁在那里?!”

    回答他们的是一面夺命玄影,还没看清楚是门口是什么情况,两人就一前一后,几乎同时断了气。

    黑暗中,一道劲瘦颀长的身影掠出,咔一声折腕收扇,看都没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独自向地宫深处走去。

    地宫空间很大,两侧都是黢黑的牢门,像罩着层黑雾,看不分明其中的景象。

    之前隔着结界都能闻到的傀儡香,此时就像牢笼中不甘寂寞的野兽,在昏暗的环境中左冲右突,呛得人简直要失去嗅觉。

    他们这是关押了多少傀儡?!

    叶长青掌心剑气一闪,将那竹谱绞成齑粉,甩出铁扇,暴烈的灵流压倒性地破开了离得最近的那扇牢门。

    黑暗中,几个少年人的身影若隐若现。

    三男一女,孟岳、林子洛、兰薇薇,还有最靠里面的——

    温辰?他心下一惊,没想太多便冲了进去,浓雾散去,白衣少年没什么声息地靠在地牢墙上,低垂着头,生死不明。

    “温辰!”叶长青一手扶着他肩膀,一手抬起他下巴,目光触到的一瞬间,僵住了。

    温辰脸色惨白,唇角开裂,眼上蒙了一条白绫,早已被鲜红的血染透,听到来人的声音,他身体微微地痉挛了一下,不确定地声问:“叶……长老?”

    “是,是我。”叶长青抬着他下巴的手指有点颤抖,嗓音干哑地道,“温辰,你的眼睛……”

    一提这个,温辰像是受了刺激似的,一下子挣脱他,屈起双膝,把脸埋了进去,耸立的双肩轻轻抖动着,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了。

    他不止眼睛被废,身上还有许多处伤口,锁骨,手臂,腿,满身血气和残留的傀儡墨香味混在一起,如雪白衣直像嫁衣一样红,

    叶长青看在眼里,心口像扎了把刀子一样的疼。

    他蹲下身,轻柔抚着少年的鬓发,施一道“涤水”为其洗去傀儡香,另一手压在其背心,不要命似的往里狂渡灵力。

    终于,温辰安静了些,一点点抬起头来,血色尽褪的双唇张了张:“叶长老,我这是在哪里?”

    “你被魔修写了生灵谱抓起来了,没关系,得救了,已经得救了。”叶长青一边继续给他渡灵疗伤,一边轻轻探手去够他眼上的白绫,柔声道,“让我看看伤得严不严重。”

    可他手指一碰到白绫的边缘,温辰就瑟缩着往后退:“不要,疼。”

    叶长青怔了一下,无声苦笑,鬼这个样子,真是存心要把他心往碎了揉啊。

    他知道温辰活着,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活着,他才十四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何以到这就,就……

    叶长青忽然想起来,前世同样是在地牢里,二人位置相易,兵人站着,居高临下俯视靠在墙边的自己,那永远淡漠、永远不掺杂一点感情的目光——

    原来是这么的珍贵。

    于是,他不再去碰那条白绫,尽量让自己听起来轻松:“不会瞎的,别难过,掌门师兄妙手回春,他一定有办法。”

    温辰闷闷地“嗯”了一声,缩着身子,弱弱地问:“叶长老,我好冷,你,你抱抱我好吗?”

    叶长青这个人,若这世上哪一样东西最容易动他,那一定是非“脆弱”二字莫属。

    莫名地,他情绪有些动荡,不由分地张臂将少年拉进怀里,温热的阳炎之力释放开,将其深深地笼罩进去,重获至宝似的,双手压着那单薄的后背,不愿放开。

    细微的气流飘过,忽然,一丝异样的情绪自心尖冒出——不对!

    然而还是迟了,与他推人的动作同步,一只冰冷的手穿透护体阳炎,狠狠洞穿了他的左肩。

    唰一道清光洒落,照彻整个牢房,温辰被重重推回墙上,蒙眼的白绫散开,露出一双阴鸷狂妄的紫瞳,颈间渗出一圈血迹,而后,头颅轻轻一错位,缓缓从断颈上滑落。

    “当——”地宫里寂静得可怕。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击掌自牢外响起,紧跟着的是一个低沉得不似人声的声音,“叶仙君爱徒心切,在下感动得很。”

    叶长青按着流血如注的伤口,提剑步出牢门:“空间裂缝是你做的?”

    地牢大厅尽头的石座上坐着一人,从头到脚黑布包裹,脸上戴着一副惨银色的面具,双腿交叠,舒适惬意地无话可。

    他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把玩着一只摄魂沙漏,轻笑道:“叶仙君未免太着急了些,这么单刀直入,不想先知道一下自己是怎么中招的吗?”

    叶长青冷笑两声,回敬:“以温辰的性子,就是马上冻毙了,也不会开口向人求抱。”

    那边黑衣人闻言,明显是一愣,把玩沙漏的手指停了一下,才无奈道:“叶仙君好兴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和我逗趣。”

    他斜倚在石座上,翘着的那只脚轻轻点了点,追问:“你就这么确定毁掉的那份生灵谱是真的?万一我用份赝品来骗你呢?”

    显然这黑衣人也明白,叶长青认出假温辰,并不是因为那扯淡的性子不对,而是已经被毁掉生灵谱的傀儡,经“涤水”清洗后,身上的傀儡香不应该洗不下去,原本有血气遮掩能好一些,可抱入怀中后,再近距离地闻到这个气味,一定就是不对的了。

    叶长青发现了这一点,就知道那假意被自己摄魂做了“傀儡”,却一路将自己诓到这里的魔修,根本就是个生谱,而且还是个没有脱离原本主人控制的生谱。

    单个的生谱身上味道本来就淡,在崖边时被大片的魔侍傀儡香掩盖,后来又一直暴雨不停,入了地宫则更难以分辨,兼之自己救人心切……

    他忍不住想,操,夺竹谱时,那子被半控不控的样子装得真好。

    叶长青自嘲地笑了笑:“阁下用假魔修骗我已经算艺高人胆大了,若再加上一份假的生灵谱,是怕阴谋败露得不够快吗?”

    “哈哈过奖过奖。”黑衣人拊掌,轻松愉快的语调和他过分低沉的音色组合起来,不出的诡异,“只可惜了我一个好孩子,原本……是想要一招解决了——”

    “你”字还在口中,忽见一道狂涌剑气纵向驰来,他反应极快,双掌一拍扶手借力飞起一丈多高,电光石火间,爆响轰鸣,刚刚坐着的石座已被劈成两半!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他若是慢上了一分,便已是个死人。

    “解决我,就凭你?”叶长青“落尘”引于身前,慵然冷笑,眼底尽是不屑。

    黑衣人轻轻落下地来,语调中透出一丝惊愕:“怎么,烽火同俦的仙君也和我们一样不讲究的吗?”

    叶长青嘴角勾一勾,并未多言,干脆用第二道追命剑给了回复。

    他这个人当真是个怪胎,平时看着和和气气,一旦动起手来,那股子凶悍狠厉,与他好看的眉眼一点都对不上号。

    给弟子上课时候,要注意这个,留心那个,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得少,可到了他自己这里,就一个字,杀。

    剑影如织,光华满室,黑衣人甩出一道赤色长鞭,几经辗转方才脱离了被攻击的范围,悬于半空,厉声道:“叶长青,你最好老实一点,那魔物是纯血魔族,你的伤若是不管的话,会受反噬的!”

    “承蒙厚爱,在下明白。”叶长青无所谓地回了他一句,身形闪烁,凌空踏虚,眨眼间就欺到了他身边,剑锋砍在那长鞭之上,淡淡道,“沈画,好久不见,还没死呢?”

    他随口一贱,对方听了却大惊失色,鞭舞如龙,抛出一团浓黑的魔气作掩护,急急向后撤出一段,低沉的声音有点变形,“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叶长青无奈笑了两声,心上辈子从魔道南君那里叛逃出来,成为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后来又在自己四面楚歌的时候逃之夭夭,道上诨名“银面血手”,使一截鬼鞭“血饮”,恶名昭著的大魔修沈画,难不成戴上个面具就不认识了?

    呵呵,不光认识,还想一顿呢!

    他毫不在意身上那点伤,猫撵耗子似的又追上去:“我,你不应该只准备了那一个魔物吧?我这人耐心不好,懒得废话,还有什么,尽管拿出来吧!”

    沈画实在想不通自己一向行事诡秘,怎么会被一眼就盯出身份来,心思电转,扬声道:“好,叶仙君爽快!”

    他一挥手,环绕地宫一圈的黑雾尽数散去,露出后面九扇高大的牢门,而牢门似有响应,纷纷从顶部开始松动,下一刻脱离桎梏,不约而同地重重砸在地上!

    轰——

    九道铁门同时堕地的声音震天撼地,宛如地狱里关押魔兽的闸门破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

    很快,牢笼不再寂静,呼吸不畅的喘息响起,仿佛无数个肺痨病鬼正在苏醒:“嗬……嗬……”

    叶长青收了攻势,轻轻侧头,颇有点好奇地看着那黑洞洞的九个牢门。

    第一个阴惨惨的白骨走了出来——与之前荒原上的骷髅不同,它全身佩有精钢盔甲,一手提着战斧,一手擎着盾牌,两团空洞的眼窝里,燃着阴森碧绿的磷火,像真正从远古战场醒来的鬼兵,裹缠着永不熄灭的杀气。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最过分的是,这家伙有近两丈高,出牢门的时候,腰都快弯成了直角。

    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九个鬼兵顶天立地地走出来,原本空荡的地宫瞬间显得拥挤不堪。

    叶长青望着这阵势,不惧反笑:“哈,铜鬼……这也行?”

    沈画道:“眼力不错,就是铜鬼。”

    铜鬼,是彻底魔化了的铜尸,非常少见,它们从怨气最深重的亡灵战士脱胎,抱着要将敌人赶尽杀绝的血海深仇,在魔域中魔气的侵蚀下渐渐异化,往往要花费几百上千年的时间,才能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畏术法灵力,全身铜头铁臂。

    啧,可真是难缠。

    叶长青抬手将一缕碎发别于耳后,长剑挽花,自前世带来的桀骜之气,张显得淋漓尽致:“很好,向来只有我叶某人玩儿阴的,没想到,今天遇上不怕死的了。”

    “不急,怕不怕死完再。”显然,沈画对这些魔物很有信心,把手中沙漏倒过来,绵密的沙粒像一条细细的血线,有条不紊地顺流下去,冷冷道,“叶仙君,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言毕,九只铜鬼如离弦箭一样,发足猛冲而来!

    *

    作者有话要:

    沈画:咱俩到底谁是反派?

    老叶子:你是

    沈画:那你能不能有点正派的样子?

    老叶子:不能

    沈画:我x你大爷!

    老叶子:来x

    PS:论反派形象,还是叶爸爸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