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铸剑(八) 这孩子,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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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铿一声,他将剑锋插入脚下的土地,一瞬间,幽蓝色的冰花像有生命似的,一圈圈扩散开去,嚣张的离火与之相撞,仿若炎龙入海,冰火不容!

    巨大的妖力和灵力冲击,带给执剑者山崩一样的压力,白衣少年撑了半盏茶,忽地脚下一颓,呛出一口血沫,他转头一看,发现温辰还在那里——

    “你疯了吗,还愣着干什么,走啊!”他嘶吼一声,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

    温辰却是神色复杂,一动不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腕被刻上的印迹,心里鲸涛翻涌,无法自抑。

    那是木系法术的一种,李代桃僵,一旦施用在某人身上,一刻钟之内,施术者将代替他承受来自外界所有的伤害,因为损己利人,往往修士们不愿意学,就被束之高阁。

    温辰曾经翻到过,并停留了一阵子,与害怕损伤自身的想法不同,他当时想的是,如果什么时候,能用这个来保护一次自己在意的人就好了。

    可是——

    天河山人间炼狱,两具相背而坐的焦尸前面,黑衣银面的魔修低笑道:“我就不信了,看他父母都烧成这样了,那子还能藏得住?”

    魔修想错了,他偏偏,还就是藏住了。

    烈火炙烤中,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冲出去,可每当忍受不了的时候,父亲临行前嘱托的那些话,就像楔子一样,将他钉在原地。

    是啊,如果不能好好地活着,爹娘岂不就是白死了。

    那天,眼泪湿透了身下的焦土,因为弱,他挽留不住自己的最亲的人。

    后来,去往折梅山的路上,风尘仆仆,寄人篱下,为了省钱不去住旅店,选择睡桥洞。某天清,他从桥洞下醒来,脚边蹲着一只无家可归的老狗,他们同病相怜,偎在一起,桥上恰好一对父子经过,指着他:“儿子,好好读书学本事,否则,以后就那要饭的一个样。”

    一个样,凭什么?

    他不信邪,入了潜龙院,夜以继日地刻苦修炼,可最终的结果,还是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到地上,顺带一句:“今日只不过给你个的教训,以后要是再出现在我眼前,见一次一次,到时候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时候,不管张三李四,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因为弱,他拯救不了自己本就不多的尊严。

    再后来,他重新有了家,在师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一天天长大,日子过得安稳,可想要变强的执念,却日益加深,单独一个人尚还忍得了,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心就怎么都静不下来。

    欲念深渊,青衣人靠在墙角,目光疲惫地告诉他:“抱歉,这一次,我是真的有点装不下去了。”

    天知道,他听到的那一刻,心里有多难受。

    他想,如果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直截了当地,师尊,你累了就歇歇,后面的路我来带你走;可他没有那个本事,不出那样的话,即使献出了所有,也不过是陪着一同赴死罢了。

    怎么办,因为弱,他保护不了自己最在意的人……

    无数回忆逆着时光隧道而来,一帧帧画面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他忽然有点明白了——也许,弱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习惯于自己的弱。

    难道就这么认了吗?

    不,绝不。

    这念头一经生出,顿时一股寒流自心田始,惊风飐水一样拍遍了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忽然间,那种畏火的执念,灰飞烟灭。

    温辰没有退却,快步走上前去,在白衣少年悚然的目光中,木剑“却邪”锋刃向下,铮地一声,与灵剑“寒宵”并肩而立。

    “你得对,我不自渡,没有谁能渡得了我。”离火卷上了眉梢眼角,他咬着牙,一声不吭,“也许过来就是烧死,但不过来,我永远都是苟延残喘,根本算不上是活着。”

    白衣少年望着他,神色有了些许动容。

    “离火算什么,让它来烧,我捱得过一次火烧,难不成就受不住这第二次了?!”温辰一向清和的神色里,猛地窜上一丝狠厉,视线滚烫,带着些不清道不明的挑衅,“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更不需要你给我施舍,你能为他做的事,我一样可以,他是我的师尊,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地去敬重和爱护,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完,他飞速念了一段咒语,反手扣上少年的臂:“李代桃僵,还给你。”

    霎时,银亮光斑再次闪耀,掌心中,温凉的剑柄突然热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即将苏醒,决堤的灵流从他经脉涌出,注入到了散发着淡淡桃木香的剑锋——

    地面上,原本被离火侵蚀了大半的冰花,一刹那辉光大盛,一泻千里,无尽无垠!身周的离火像碰到了什么克星,瑟缩着,颤抖着,进退两难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白衣少年终于是笑了,冷峻的眉目消融,轻轻抬起另一只手,与他叠于一处。

    时间仿佛静止了,无言之中天翻地覆,离火烤在身上,由最初的痛入骨髓,渐渐无所知觉,直到了某一个临界点,温辰意外地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灼烧。

    不是外力强加给他,而是源于他自身。

    识海深处,似有一座沉睡的火山,暗涌着,蛰伏着,期待着,想要反戈一击,想要河出伏流,想要声振寰宇!

    平生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振奋极了,不经意地一回头,却看到身边的白衣少年,竟一点一点变淡了。

    “你怎么了?”温辰惊愕道。

    “没什么,别停下来,别……”白衣少年微笑着,左颊上一个浅浅的单梨涡,与他同出一辙,“废物,你要记住你刚才的话,如果食言,我一定会回来教训你。”

    温辰脸色变了:“等等,你要去哪——”

    可惜,晚了,他眼前一花,轻飘飘的影子已经错身而入!就像一缕流浪的孤魂,终于找着了可以栖身的处所,甫一沾身,就贪婪地没了进去。

    血火交织,光阴逆转,这一刻,除了天地你我,再没有人知道,两个雪一样的灵魂,正如何穿越时空,悄悄地融为一体……

    ·

    朱雀结界外,青衣人浮于半空,盘膝坐在玄剑之上,膝上一卷泛黄的竹简,他一手执卷头,一手顺卷尾,如行云流水一般,轻柔地铺开:“好,疏影式讲完了,下面再看看凌寒式。”

    暗香、疏影、凌寒、幽姿、独秀。

    五式折梅剑法,早已化作骨血,融入二人体内,只要提起,就心有灵犀。

    漫天的离火阵中,白衣少年忽然动了一动,指尖微蜷,在地上留下几道细细的划痕,然后,在无数压抑的惊呼声中,他单手撑着上身,从灼热的火焰中支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叶长青自然是注意到了,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只照着竹简,语气淡淡地:“辰,我与你过很多遍,我折梅山人,要的就是像梅花一样,不畏苦寒,凌寒绽放,这一式的要点我讲过很多次,要快,要狠,要一往无前。”

    温辰闭着眼睛,捡起身边遗落的木剑,站直身子,行了个端正的敬师礼后,完全没有在意脚下不停跃动的火苗,斜刺劈出一剑,竟无比准确的,就是“凌寒”第一招!

    在场很多人都震惊了,想不到这一个没有灵根的废柴,居然能在焚烧一切的离火中幸存下来!

    云衍地位超然,立于最近的山峰,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个少年,眉宇间,神色越来越错愕——

    虽然还是毫末之躯,尚未成长起来,但这样顽强的剑意,自己从前从未见过,不过可以笃定的是,不出十年,未来八千昆仑弟子,不会有任何一个能够与其争锋。

    他瞥一眼空中循循善诱的青衣人,心里一叹,可惜了,这样的人才竟是落到了折梅山上,叶长青年轻锐气,但终究差了一分硬朗,无法真正开拓先天剑意。

    目光重新落回离火崖上,云衍鹰眸一紧,思忖这少年姓甚名谁,为何生就一把凌然剑骨,之前却从来没有听过?若是有幸能将其收入门下,那自己一直以来找寻的那个人选……

    “师尊,”云逸猜到他在想什么,挨近了,低声问,“这少年的来历,我去问问柳掌门?”

    “不必。”云衍一手支起,回绝了他,“寻访英杰,不三顾茅庐也就罢了,怎么能如此草率随便?等他们下来时候,我亲自去问询一下。”

    “是。”云逸应过,顺从地站到一旁,不再言语。

    与他们对角的山峰上,站着的正是天疏宗一门,凌风陌一马当先,凝睇望着离火崖上正在走招的少年,一脸的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心思,他身后,少宗主凌韬,却掩盖不住心中所想,嫉恨不平的情绪,都从一双细长的狐狸眼中泄露出来。

    这下好了,不光姓叶的风光,连带着他这两姓家奴的徒弟,也狠狠出了一彩——朱雀纡尊降贵,亲自给一个凡人净化灵根?这样的奇遇,一万年恐怕都逮不到一个!

    世上的好事,为什么偏偏就都给他们占去了呢?有谁还记得南明谷这么大的灾祸,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发出讯号,叫来这许多的同袍,只要晚上一个时辰,这里早被鬼族屠干净了,谁还看得到这两个子骑着朱雀神鸟破界而出的精彩瞬间?

    凌韬下意识地左右顾盼一阵,悲哀地发现,还真没人往自己这边关照,就连那天天跟在后头拍马屁的谢易,都被废柴逆袭的故事吸引去了目光……

    他冷哼一声,暗道,姓叶的子,你给我等着,一来二去的账,本公子都记着呢,迟早有一天……绝对会给你好看。

    ·

    离火崖上,一整套折梅剑法已到尾声,温辰浑身的冷汗已经干了,神色泰然,脖颈侧面的位置,隐隐有冰蓝色的纹路蔓延。

    他合着眼,全副身心都专注于手中的剑招,没有发觉自己的变化,然而身周越来越稀薄的离火,无不昭示着什么。

    一时间,清芒飞射,太和充溢,温辰的四肢百骸被一条清明的根骨连通,只觉精气丰沛,灵力澎湃,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这样自由狂放的时刻!

    他仰起头来,眉心蹦出一道蓝光,扶摇直上,与那再次落下的火流交会——只听轰鸣滚滚,烟尘蒸腾,一记力蕴千钧的离火攻势,就这么被阻断在了半途!

    数千人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辰,你成功了。”叶长青清浅一笑,终于合上了手中的最后一卷竹简,一副早就成竹在胸的样子,可此时,若是有人抚一下他的后背,定会发现衣服全是湿的。

    一刻钟后,云散天晴,尘埃落定。

    长空之中,巨大的朱雀魂盘绕几圈,渐渐消散不见,唯剩一片轻盈的羽毛,缓缓落了下来。

    温辰一半的白衣和长发,都被燎了个干净,身体虚弱,受不住今生第一次灵根觉醒的冲击,双腿酸软,控制不住地跌到地上,恍惚中,他微微睁开眼,看到一袭浴血的青衣越来越近,心里眷恋,低低叫了一声——

    “……师尊。”

    “嗯,我在。”

    叶长青单膝跪下,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抚摸着他被烟灰蒙住的脸颊,柔声道:“你看,你是潜龙,总有翱翔九天的时候,我没有骗你吧?”

    “嗯……”温辰再没有一点力气,就这么靠在他颈窝,昏沉地睡了过去。

    叶长青单手拥着他,刚一有动作,就见“落尘”乖巧地停在身前,似是等待他们上来,一眼看过,他就笑了:“走,我们回家去。”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一剑掠过山间,翩然如谪仙,走出不远,就听身侧有人招呼:“叶师侄,劳烦停步。”

    “哦?”叶长青回眸一望,竟是云衍,恭敬地一低头,道,“云真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云衍御剑过来,伴着猎猎的长风,目光如灼地看向他怀中的少年,“天生剑骨,实在难得,请问叶师侄,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

    好问题。

    叶长青微微一笑,桃花眼勾出个十分自傲的弧度,凑近了,低声道:“云真人有所不知,其实这孩子——”

    “是我的人。”

    *

    作者有话要:

    云衍:这么好的苗子竟然被别人抢先了,所以我出现在这个情节的作用是什么?

    老叶:是为了上赶着来遭脸呀!

    云衍: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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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道理,敲下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我塔喵的自己都被爽到了,淦!云老头后悔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把不好写的地方全都写过去了……接下来的差不多七八章内容,是这个副本里我最喜欢的哦,你们猜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