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林棠(八)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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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江南学宫外早已乱成一片,受伤的弟子,看热闹的百姓,你来我往,人潮如织,叶长青刚踏出大门一步,就听见外边正吵得不可开交。

    “你秦宫主要对你们不利?笑话!他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对谁都笑呵呵的,你他要杀你?我不信!”

    “我了这么多遍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行吧,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愿意捧着你那秦公主秦娘娘的你就捧着,反正——就是,不能进去!”

    “不能进去?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去!学宫是我们的恩人,他们有难,我们为什么不能来看看!臭子,江南学宫是我们绍兴府的骄傲,理应是属于我们绍兴老百姓的,干你们这些荆楚来的外乡人什么事?”

    “哎我去?什么叫荆楚来的外乡人,我们是烽火同俦专门派来考核江南学宫的人,是正儿八经的当事人,你不要混淆概念啊!”

    “烽火什么愁?害,管你愁不愁,愁死也跟我无关,去,臭子一边去,别挡着你大娘的道!”

    “不是!你这老太婆怎么听不进去话呢?哎你上哪去,不许进去,再往前走一步当心我不客气了啊,喂,真以为我不敢动你是不是,站住——”

    “绍兴一霸”谢大娘,凭着她一贯而行的泼辣作风,一把推开在门口叽歪的秦箫,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结果还没碰到大门的毛儿,就被一袭青衣拦去了去路。

    “谢大娘,前方是非之地,我建议你留步。”叶长青淡淡道。

    谢大娘量了他几眼,高声问:“供奉孔圣人的地方,怎么能叫是非之地?”

    她话的时候嗓门很响亮,明显是巴不得让身后的百姓们都听到,撺掇着他们一起把事情闹大,叶长青望着她,不上为什么,心里忽然觉得一阵不适,嫌恶地皱了皱眉,道:“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什,什么,你在什么?”与书本无缘几十年的谢大娘被弄懵了。

    “我,秦玉笙那么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你们蛊惑至此?”叶长青目色如霜,凉飕飕地扎在对方脸上,“上梁不正下梁歪,姓秦的不配做人,你们难道也跟着他一起沉沦?”

    谢大娘颤巍巍地指着他,瞠目结舌:“你,你,你……”

    “我竟是第一次知道,孔圣人也会借着双修的名义,逼迫年幼的弟子在他身下承欢,如果没有人来揭穿他们,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孩子惨遭毒手。”

    叶长青轻一拂袖,一股淡淡的灵压扫出去,将这悍妇送到一丈之外,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向着所有不明真相的群众扬声道:“诸位,不要再为你们心中的江南学宫鸣不平了,秦玉笙等人借着会稽山下的慈幼园作掩护,从方圆上千里的城镇里搜寻身负灵根的孩子,带到那里之后,圈养起来,为了一己私利,逼着他们行那双修苟且之事,从十三年前开始,到今天为止,一共害死二百一十七人,上到刚刚成年的青年,下到垂髫稚龄的幼童,手法残忍至极。”

    “今日之劫,秦玉笙活该,江南学宫,也活该。”

    这些话一出,学宫门口围堵着的百姓当场炸了锅!

    “双修,双修是什么?”

    “好像……就是像男人和女人上床差不多吧?”

    “那怎么可能!谁会那么没人性去逼孩子做那种事?!你我都不会,秦宫主怎么会呢?”

    “是啊是啊,仙君大人,你弄错了吧?秦宫主不会干出这种事的……要么,就是有人栽赃他,对,一定是有人嫉妒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在一片几乎一边倒的呼声中,叶长青摇摇头,神情漠然:“秦玉笙已经招了,这么大规模的双修摄灵事件,在正道修真界实属罕见,很快,烽火令主就会派人来解决此事,到时候,不止他一个人,整个江南学宫都会被封闭清查。”

    “什么?!要封闭江南学宫?!”人群中有不满的直接大喊出来。

    叶长青微一颔首:“是,不出意外的话,先封闭,后解散。”

    这几个字不啻于□□炸弹,往水里一扔,惊起滔天的白浪——

    “不行,凭什么解散?你们问过我们的意见了吗?”

    “对,不允许!学宫做了那么多好事善事,怎么稍稍出了点岔子,就要一棒子死?”

    “双修摄灵?简直荒唐,且不这事究竟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瑕不掩瑜啊!”

    这样的观点一出现,整个舆论的风向便跟着开始转换——

    “仙君大人,您就劝劝那烽火令主,看在学宫平日里积德行善的份上,从轻处理这事吧,行不行啊,求您了!”

    “是啊,我家的绸缎庄要是没有秦宫主作保,根本不可能开得起来!秦宫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仙君大人,如果你们需要证人,可以来找我呀!”

    “还有我,我也行,俗话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能保秦宫主一命,您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啊……”

    绍兴府的人们,当真是把江南学宫当圣人看的,一边恳求着,一边唰啦啦跪下一片,学宫外的大街上,磕头声此起彼伏。

    看着那一张张似乎淳朴善良的脸,张开嘴,出来的却是草菅人命的话,叶长青置身其中,心头除了愤懑无奈,还有着一丝丝的悲凉。

    这就是人啊,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别人万顷良田毁去也毫不心疼,谁让那痛楚,并不是受在自己的身上呢?

    真真一个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谢大娘跑赶上来,揪着他的袖子,急道:“仙君大人,秦宫主他人真的不坏,你也看到了,我们眼睛又不瞎,他要真像你的那样,禽兽不如,我们是不会舔着脸来向你求情的呀!”

    “要不这样,你把那些孩子的叫什么,是哪的人,父母兄弟还在不在……一个一个都列出来,我们大家众力众筹,给他们的家人做补偿,这么大个绍兴府,好几千号人,总能养得起——”

    叶长青左手提起,掌心向外一推,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请愿,然后扶着她因低服做而伛偻的背,轻声道:“谢大娘,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答的上来,我就去向烽火令主求情。”

    “什么问题,你!”谢大娘顿时双眼放光。

    叶长青扫了一眼满是希冀的绍兴百姓,复又看回她的脸上,沉静道:“如果,十年前被秦玉笙虐死的是你的女儿,你还会站在这里,求我放过他吗?”

    “这,这,怎么会是我的……”

    “又或者,我杀了你的女儿,然后折梅山仗着权大势大,塞你点钱息事宁人,我呢,就继续逍遥法外,你觉得甘心吗?”

    “……”谢大娘瞪大了眼,半天没答上来。

    和她一样,方才激动不已的众人,也都愣住了,维持着现有的姿势跪在当地,面面相觑,谁也没能出个所以然。

    明白这群人什么德行,叶长青也懒得与他们多,摆摆手:“行了,散了吧,此事的公正与否,昆仑山自有定夺,大家就不用再挂心了。”

    完,他招呼了一下几个徒弟,穿过密集的人群,独自往城南的方向走去。

    自他从学宫出来,温辰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转,这时候自然也是追得最紧:“师尊,你这是要去哪里,江南学宫的事我们就不管了吗?”

    “兹事体大,不是我们几个人能管得了的,收拾了秦玉笙那帮败类,剩下的事,让云衍去操心吧。”

    “师尊,你到底在林棠的记忆里看到什么了,刚才你的那些……”

    “好吧,你们三个过来些,就当听故事了,听过了,也不要再和外人讲,大致情节是这样的,十二年前,一个渔家女在鉴湖上遇到了一个修士,那修士名叫……”

    故事讲完,他们也走到了城门口。

    彼时已是酉时将过,黯淡的夕阳落在大道与城墙之上,为这座古城赋予了一种垂垂老矣的沧桑感,叶长青披着金芒,缓步徐行,他望了望郊外葱茏的绿树,阖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逝者已逝,追悔也是无用了,只能趁着机会,去看看那些还活着的孩子吧。”

    *

    作者有话要:

    出自《论语·颜渊篇》,翻译过来就是君子之品如风,人之品如草,风吹过草,草一定会倒,表达了统治者以德治民,才能收服人心的意思。

    PS:这个不是老叶随便的,是之前在慈幼园书院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