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这是要去见皇上？”

    封承瑾垂眸盯着那人拦住自己的胳膊，若是目光可以化为利刃，只怕此刻那胳膊已经成了地上一条断臂。只是他眼中的冷锐并没有被人瞧见,对面的人还以为他没听清，又忙不迭地问：“王爷,您可是要去见皇上？”

    “怎么,本王去哪里还要先同你一个礼部侍郎交代？”

    响起的声音低沉而又不耐,但那礼部侍郎却浑然未觉，甚至因为这类似于肯定的回答，那肖长的面上还多了一份了然,他俯身凑近封承瑾，低声道：“王爷，下官知晓您要去做什么，但这次还是算了，适才中书省几位大人还有礼部都已上表劝谏皇上，可皇上仍旧一意孤行非要册封阮家庶女，还命礼部尽快备好金册金宝，已然是改变不了。”

    话到这里，侍郎又抬眼朝两侧张望了下,又压低几分声量，“王爷,下官明白您此刻心里多么不忿，那阮家庶女虽已被王爷休弃,可到底曾是王爷的女人,这才过去多久就又被皇上册封，实在不妥。不过王爷也切莫因此就去得罪皇上，左右就是个女人,转眼还能找个更好的，倒是皇上为了这么一个女人闭塞视听，将众臣谏言置若罔闻，实在色令智……”

    “昏”字还未出口，封承瑾忽地一抬眼，冰冷的目光直射向那侍郎，让他几乎从心底一阵惶恐，下意识语滞。

    “滚。”

    封承瑾面色紧绷，薄唇微动，吐出一个字。

    侍郎愣了愣，但并没有因此退缩，反而压下心底本能的惧意，谄笑着继续靠近，“王爷，下官是明白王爷的魄力与能力的，若非当初先皇走得急，如今这皇位坐着的是谁，还不一定呢。这次皇上不顾群臣进谏，为了个女人让大家寒心，王爷若是能借此抓住机会……”

    “你叫孙翰对吗？”

    封承瑾突然断他的话，淡淡问道。

    侍郎先是一怔，而后笑容放大，忙道：“是，下官孙翰。”

    封承瑾浓黑的瞳仁沉了沉，嘴角勾出一个极浅的弧度：“本王记住你了，今日你这番话，本王也会牢记于心。”

    孙翰今日本就是为了露脸跟着尚书来的，过来和封承瑾交谈也是脑中一时冲动之举，哪想竟真能得他重视。要知道若这王爷真有一日登上那龙椅宝座，他这个给予他提点的人是绝对少不了好处的。

    眼前似乎已经看到了万贯财宝与酒池美人，孙翰乐得手心都在颤抖，他道：“王爷实在言重了，这都是下官早就想的。”

    封承瑾嘴角的弧度愈发深了一些，：“既是如此，那本王就先随侍郎一道出宫吧。”

    孙翰受宠若惊，忙做出请姿。

    虽是封承瑾邀请一起出宫，但一路上，两个人仍旧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孙翰到底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和他表现得太过亲近。

    宫门外，向辛与詹越还在原地等着，本以为今日又要乘着夜色而回，哪想前后还不到两刻钟，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视线中。

    “王爷？”

    两个人同时上前，等走近了才发现封承瑾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王爷，那下官就先告辞了。”孙翰朝着二人微微颔首，而后便躬身向跟前的人告退。

    封承瑾侧眸一睨，意味深长道：“侍郎慢走。”

    孙翰压下嘴边的欣喜，躬着身往自己的车舆而去。

    等到他离开，向辛才不解地问：“王爷，这是谁？”

    封承瑾还未话，一旁的詹越倒是终于认出了孙翰，道：“那个应当是礼部侍郎孙翰吧。”

    他顿了顿，看向自家王爷，“王爷，你怎么同他一起出来了，已经见过皇上了吗？”

    封承瑾朝他一瞥，没有话便上了马车。

    向辛和詹越对视一眼，只能先跟着上去。

    马车很快驶离皇宫朝着肃王府而去，而封承瑾也终于出声解释自己为何出来得这么早。

    “我没有去乾清宫。”

    向辛一愣：“为，为何不去？”

    他心里疑惑，但其实也松了口气。

    封承瑾哪能看不出他眼里一瞬的轻松，淡淡撇开眼，沉声道：“如今朝堂上下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对她的非议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我出面，不管我是何种态度，对她的诋语恶言只会加重。”

    向辛不由愕然，他想过是封承瑾突然看开，也想过或许是被刚刚那位侍郎劝，唯独没料到最终阻止封承瑾的是他所有冲动的本身——阮瑶。

    “王爷……”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面前这位一向矜贵傲然的王爷是真的喜欢上了前王妃。

    哎，可惜这喜欢似乎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封承瑾倒是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侍从能在这么一会儿功夫想这么多，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转眸看向詹越：“刚才的孙翰你知道？”

    詹越顿了下：“嗯，听过。”

    封承瑾点点头：“很好，你去查一查这个人。”

    先不撺掇他谋反，便是他嘴下对阮瑶的不敬，都足以让他死一百次。这样包藏祸心，又满眼贪欲的人，甚至不需要他设计引诱，定也能从他过往事迹中找出致命污点。

    詹越在封承瑾身边这么多年，只要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自家王爷到底是何用意，因此他很快应声，嘴角含笑道：“王爷放心，属下回去即刻去办此事。”

    “不过，王妃那边……王爷算如何？”

    闻言，封承瑾挺直的脊背忽地一松靠在了车厢上，他闭上眼，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他道：“你让坤宁宫的人帮我递个信，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要将我写的东西交到阮瑶手中。”

    “是！”

    *

    十一月初一，封承珏即将册封阮瑶为后的消息从传言变成了切切实实的一道圣旨。与此同时，坤宁宫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二姑娘，淑妃来了。”玉兰从外头走进殿中，手里还拿着厨房刚送进来的蜜枣羹。

    阮瑶正在榻上看书，听到声音不由一愣，“请进来吧。”

    “是。”

    芙蕖闻言，赶忙将阮瑶扶起，两个人刚走到外殿，淑妃便也正好走进来。

    “民女见过淑妃娘娘。”阮瑶微微福身。

    “阮姑娘快起来。”淑妃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忙将她扶起，“今时不同往日，你不该再向我行礼。”

    这话什么意思，阮瑶自然明白，借着起身的动作她趁机扫了眼淑妃的神色，似乎没有太大异样。

    “淑妃娘娘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听阮姑娘这几日胃口不大好，尚食局送来的膳食几乎都原封不动地被退了回去？”

    阮瑶心里不由一动，淑妃所言确实如此，但她退回尚食局膳食这件事难道已经在后宫人尽皆知了吗？

    她抿唇淡笑道：“可能是前段时日病愈留下的病根，不过玉兰的手艺不错，她有在坤宁宫的厨房替我做一些简单吃食。”

    淑妃略显意外地应了一声：“那就好，前几天王昭仪与我起此事，我心里还担心呢，纠结好几天这才决定过来探望姑娘。”

    是王昭仪的？

    阮瑶不动声色地笑笑：“让淑妃娘娘费心了。”

    “这胃口好坏不是事。”淑妃叹口气，一双温柔如水的杏眼上下量着她，“还是瘦了一些。”

    “等养上几日就又能恢复的，娘娘莫担心。”

    玉兰也适时开口：“淑妃娘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为姑娘侍膳。”

    “那就好。”

    淑妃着，又朝自己的贴身宫女点头示意一眼，而后道：“皇上那边既已经下了旨意，那过不了两天你应该就要先回镇北侯府待嫁了，我知晓姑娘定是不缺什么稀罕玩意儿，但这几件朱钗环佩是我珍藏着从未用过的好物，你就当是我的贺礼，收下吧。”

    闻言，阮瑶不由跟着看向那宫女手里的匣子。

    金银玉器，璎珞耳珰，无一不有，看得令人眼花缭乱。

    “淑妃娘娘，这……”

    淑妃见她面生犹疑，忙道：“你莫要推辞，我在这宫中难得遇上性情相似的人，实在心中欢喜，只希望日后你莫要嫌弃我。”

    阮瑶顿了顿，笑道：“娘娘言重了，我怎会嫌弃你。”

    “那这些你便收下吧。”

    “……好，多谢淑妃娘娘。”

    淑妃摇着头莞尔一笑，拉过她的手：“以后我们一定要多走动。”

    阮瑶没有明着拒绝，扫了眼二人相合的手，也跟着淡笑。

    淑妃离开后，王昭仪、熙美人以及元宝林也随即过来探望，的也不过是让阮瑶保重身体，以及恭喜她的话。

    几番应付下来，阮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等所有人离开后，芙蕖忙舀了一碗蜜枣羹递到她面前：“姑娘，你快吃一点东西，这段时间你本来就因为怀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今日好不容易胃口好一些，却得饿着肚子应付这么多人。”

    阮瑶没有拒绝，自己拿着勺子慢慢地吃着，温香但又不过分甜腻的蜜枣羹总算让她脸色缓了缓。

    “若是平时我能拒了她们，但这次不行。”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淑妃等人送来的贺礼，道，“玉兰，你将这些东西一并收好，切记一定要仔细查验后再收进库中。”

    玉兰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应了下来。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又走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内侍扮，站在门外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给阮姑娘请安。”

    “你是谁？”

    见是一个陌生人，芙蕖下意识挡在了阮瑶跟前。

    内侍看上去年纪不大，皮肤也很是白净细嫩，他抬头看向芙蕖，道：“是方才有位侍卫让的给阮姑娘送一件东西。”

    “侍卫？”

    阮瑶自然也注意到这边，她放下勺子，抬眼看去：“他让你送什么？”

    内侍回道：“是一个匣子。”

    芙蕖让开一点位置，阮瑶就正好看见内侍从袖口掏出一个物件，那东西很是眼熟，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立刻想起什么。

    “芙蕖，你快去将那东西拿来。”

    芙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反应很快地向内侍走去，手一伸便将那匣子拿了过来，而后吩咐道：“今日这事不得对任何人，可明白？”

    那内侍明明是一副青涩面孔，但言行举止却很是从容，他点点头，什么话也没多便退了下去。

    芙蕖将门合上，这才带着匣子往回走。

    “姑娘，这是……”

    阮瑶这才看清那匣子的真面目，一个红木匣子，但比以前在王府的那一个要上一些，刚才距离远，她一看颜色模样相似，下意识以为是封承瑾让人送来的。

    也正是因此，她心生警惕，担心有人趁着册封在即，拿她与封承瑾事。

    “开看看。”虽然不是以前那只匣子，但既然都拿来了，阮瑶索性看看。

    芙蕖闻言立刻将其开，只一眼便愣住了：“这……就一张纸。”

    她着，将匣子开口缓缓转向阮瑶那边。

    阮瑶起初还不怎么在意，可当她看到那纸张折叠的方式以及那纸上特殊的花印，顿时僵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