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场靠营地的一面是一片极广阔的草原,往外稍稍走上一段路便能瞧见一条穿越整个围场的河流，河边立着一块石碑，上头写着笔迹十分潇洒的“清野”二字。

    “这冬狩没什么景致可以瞧,本来下了雪还能看看雪景，但为了皇上与众位王公大臣及亲眷的安危,御军一早便将落雪给清扫了。”

    淑妃家世虽不及贤妃,但其实也与皇家沾亲带故,因此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来围场。

    阮瑶听着她，目光看向了那条隐隐结出冰面的清野河，日光之下,那层薄冰下似乎还能瞧见粼粼的水波光芒。

    “等到来年春蒐，万物复苏，这里应当会很好看。”

    淑妃应声道：“是啊，到那个时候这草原会开满嫩黄色的野花，明媚漂亮极了。”

    阮瑶微勾着唇，虽然等到次年她很可能看不见那般的景致，但仅仅这么听着，眼前仿佛已经真切地瞧过。

    “皇后，咱们顺着这条河走一圈吧。”

    “好。”

    阮瑶无所谓地应下,左右日头正好，多走一走身子也能暖和些。

    见她答应,淑妃亲昵地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阮瑶侧眸瞥了眼,也没有撇开,只是心下多了几分警惕。

    大概走了一会儿，淑妃后头跟着的宫女突然声地开口：“咦，那不是贤妃娘娘吗？”

    阮瑶脚步一顿,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四周，不消怎么去寻找，宫女口中的那人已是很显眼地入了她的视线。

    贤妃就站在距离河岸不算太远的一棵树下，她并非只身一人，与之相对的，是一个衣着华贵，身形略显单薄的公子。

    “那是范家公子吧。”身侧的淑妃忽然开了口。

    或许是才听林玉提及，阮瑶不由就多往那范公子身上瞄了两眼，而正是这两眼，却让她发现树下那对兄妹似乎起了争执。

    就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般，那头的人也忽然察觉到了她们的存在，两个人面色都有些僵硬地朝这边看来。

    淑妃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怎么感觉他们吵架了？”

    阮瑶并不想多管闲事，因此和他们一对上眼没有片刻停留就立刻错开，对淑妃道：“我们继续往前吧。”

    淑妃微微一愣，也点头：“好。”

    按理，他们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个照面各自继续各自的事是最好的，但谁想她们正要往前继续，那头却主动开了口喊住她们。而更令阮瑶意外的是，开口的那人并非是贤妃，而是她的兄长，也就是工部尚书之子范喆思。

    “臣范喆思拜见皇后娘娘、淑妃娘娘。”

    闻声，阮瑶顿住了脚步，侧身朝他看去。

    范喆思年纪比贤妃要长，但神情姿态却并没有兄长的模样，那与贤妃如出一辙的眉眼有着毫无收敛的傲气与不屑，看着比他妹妹还要幼稚。

    “范公子有礼了。”阮瑶轻轻启唇，语气平静。

    范喆思眉头一挑，声调高扬：“皇后娘娘怎么来这边散步身边也没带几个侍卫啊？”

    阮瑶微微一垂眼，眉心下意识微拧，道：“围场各处都有御军守卫，何需紧跟在身后？”

    “哎，这不是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全着想嘛，皇上将娘娘看得如此重要，若是出了事可就不大好了。”

    范喆思话一出，在他身后的贤妃脸色蓦地一变，嘴巴动了动，看上去想要劝阻什么。阮瑶没有错过这一细微之处的变化，心里不由生出些不安。

    范喆思与她素来没交集，不可能突然真心关心她的安危，但若他这话是在警告自己，一贯看她不顺眼的贤妃为何会是这神情？

    “哥哥，你今日真不去狩猎了吗，再不回去，就赶不及了。”贤妃拉过她兄长的袖子，语气有些急切。

    范喆思回头瞪了她一眼，姿态老道地开口：“急什么，时辰还早着呢，我们陪皇后娘娘会儿话怎么了，你一贯任性，真应当与皇后娘娘还有淑妃多学学才是。”

    这种话从他口中出来实在有些违和，阮瑶正想找个理由拒绝，身边的淑妃却忽然走上前去拉贤妃：“范公子语气虽然冲，但得也是有些道理的，妹妹不如和我们一起走走吧。”

    贤妃猛地抬起眼，袖子一甩，道：“谁想和你们一起走，你们既想继续留在这儿，那便待着吧，本宫可没空陪你们。”

    话落，她侧眸迅速地瞥了眼阮瑶，若不是阮瑶一直注意着她，不定都无法察觉。

    见着贤妃离开，淑妃面上多少有些难堪，她默默叹口气，对着范喆思道：“看来妹妹还是不习惯与我们一起，既是如此也不好勉强。”

    “淑妃娘娘的是。”范喆思又是一个变脸，无所谓地笑笑，“那臣就不扰皇后与淑妃的雅兴，也先行一步了。”

    “范公子慢走。”淑妃轻点了点头。

    阮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范喆思，直到身边的人提醒。

    “皇后，你在瞧什么？”

    “……没什么。”

    阮瑶并没有将心中的疑虑出口，眼下的情况看似寻常，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藏了些许端倪。

    贤妃一改往常的态度，范喆思的情绪也变化极快，明明刚才还那么义正辞严地教导亲妹，转眼亲妹发脾气离开，他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这种种串联若没有前因，她是绝对不信的。

    阮瑶心下一沉，忽地想起方才范喆思最开始的话，他问她为何身边没带着侍卫。当时她想过这话是一种暗示与警告，但因为贤妃的态度，她将这个念头一下否了，但此刻想来……

    “我们也回营地吧。”她突然开口。

    淑妃面上一怔，复又笑道：“我们才出来没多久，现在回去是否太早了，皇上他们断不会这么早结束的。”

    阮瑶侧眸看向她，语气定定：“我有些乏了，不过若是淑妃想留下继续逛，也不必定要陪着我。”

    淑妃似是没想到她得如此坚定，弯起的嘴角微微一滞，半晌后才又笑：“还是皇后的身子要紧，那我们回去吧。”

    阮瑶见她答应也没有多什么，她此刻更为防备的对象已然是范家那对兄妹。

    从河边大树走回到营地一共有两条路，一是原路返回，二便是从树一侧的林子穿过，这片林子并不算茂密，占地也不大，直走穿行就能用最短的时间回到营地。

    阮瑶记得方才范家兄妹便是从她们来时的路回去的，怕路上遇到埋伏之类的危险，她犹豫了片刻回头问林玉：“从林子穿过去怎么走，你可知道？”

    林玉点点头：“奴婢知道，这条路能很快抵达营地。”

    见他这么，阮瑶心里便有了底，“那我们从这边走。”

    “是。”

    林子里的树木高而细长，因着冬风萧瑟，树干上也早就变得光秃秃一片，温暖的日光就这么从枝丫间穿行最终倾洒在大地上。

    阮瑶很喜欢林间的味道，若非心里还藏着事，她定是要慢慢感受这林间旷然静谧的气息。

    “皇后娘娘，心脚下。”

    林玉走在最前头，手里拿着一根树干，将地上杂草与树枝撇到一边。

    阮瑶正想应声，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低呼——

    “啊！”

    “淑妃娘娘！”

    她脚下一顿回过头，就见淑妃脸拧着，整个人十分狼狈地坐在草地上。她步走上前，帮着宫女将淑妃扶起，“没事吧，可有受伤？”

    话才落下，淑妃便重重地吸了口气，她缩起右脚，眉头紧皱着，道：“臣妾，臣妾好像把脚给崴了。”

    宫女有些艰难地扶着她，面上已经挂泪：“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阮瑶扫了眼四周，这林子虽然路程短，但到底视野不急外面的草原，御军守卫并不能即刻发现这边的异样。

    她想了想，最后只能看向林玉，“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到头？”

    “不到一刻钟，很快就能到。”

    “那好，这段路你先背着淑妃，这样我们也就不用耽搁时间。”

    若是让淑妃自己的宫女来搀扶，怕是一刻钟不止了。

    林玉很是听吩咐，应了声二话不就往淑妃那儿走去。

    “皇后娘娘，这会不会不妥？”淑妃面上担心。

    阮瑶扫了眼众人，：“这里这么多人看着，能有什么不妥？”

    “……那好吧。”

    重新上路，这一次是玉兰走在了最前面，她虽也是第一次来，但方向感极好，阮瑶当即决定由林玉在后边指挥，她来引路。

    不知怎么的，当再次出发时，阮瑶隐隐觉得四周有别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并不想自己吓自己，因此没有犹豫便抬头扫望了周围一圈。

    这林子稀疏，压根无法藏人，这么想着，她心里总算稍稍安定。可就当她松了口气，林间却猛然刮起一阵冷风。

    “什、什么情况？”芙蕖最先走到阮瑶身边，几乎是本能使然一把将她扶住。

    “可能是起风了。”阮瑶虽是这么，可面色却并不轻松。

    方才外头的天空明明是万里无云，怎么可能会起这么大的风？

    “林玉，你有没有觉得周围有人？”她声问道。

    林玉习过武，他的感觉可能会不一样，然而林玉沉默半天却开口否道：“奴婢没感觉到有人。”

    难道真是她多心？

    阮瑶正想笑自己草木皆兵，忽而就听到“咻”的一声从后方越来越近，她无法分辨这声音来源于什么，正要回头之际，一道熟悉的喊声从另一侧响起——

    “瑶瑶，快躲开！”

    封承瑾！

    阮瑶心里一紧，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听话地往侧边躲避，但她和芙蕖压根不清楚她们需要躲避的是什么，脚步匆乱下，后背已经先一步被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覆上。

    “王爷！”芙蕖不知何时跌倒在地上，双眼惊惧地看向阮瑶背后的男人。

    “封、封承瑾？”

    开口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阮瑶盯着地上模糊的影子，整个人僵住不敢乱动，“你，你怎么了？”

    若是她没听错，刚刚身后有响起极短的一声闷哼。

    阮瑶忐忑地等着身后的人回答，可那人除了将她越抱越紧，嘴里愣是没发出一个字音。她心里愈发焦急，只能侧眸看向芙蕖，道：“他怎么了，你们快把他从我身上拉下来。”

    芙蕖回过神，忙起身想来拉封承瑾，可她双手在半空中摆动半天，竟不知如何下手，“皇、皇后，王爷他受伤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动他……”

    阮瑶脸色一白，赶紧道：“林玉呢，他们其他人有没有事？”

    “皇后娘娘，奴婢没事，淑妃也没事，但她似乎被吓到已经昏过去了。”没等芙蕖答话，林玉自己大声回道。

    闻言，阮瑶转头看向芙蕖：“你先去帮着林玉将淑妃扶到一边树上靠着，然后和他一起过来将肃王拉开，他受了伤，绝对不能就这么僵停在这儿。”

    “是！”

    阮瑶心神难定，再加上背上多了个人，脚下几乎站立不住，若非玉兰在跟前扶着，恐怕她此刻已经和封承瑾一同摔倒在地上了。

    “玉兰，肃王的伤如何？”她忽然问道。

    玉兰面色有些难看，支吾着回道：“左后肩被长箭射中，还不知有多深……”

    她的话未尽，可阮瑶却听出其深意，左后肩的伤若是很深，只怕会伤及心脏。

    “他昏睡着吗？”

    玉兰点点头：“是。”

    阮瑶蹙起眉，沉声道：“不能让他睡，你替我把他喊醒。”

    玉兰愣了愣，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一遍又一遍地喊着肃王二字。

    阮瑶听着这一声又一声，心下也越发焦急，突然，就在玉兰又喊出一声“肃王”后的间隙，一道极其轻浅，若有似无的呢喃从她耳侧传来——

    “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