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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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太医将白瓷茶具从里到外查验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毒性之类的踪迹。阮瑶仍不大放心,又亲手将寝殿原有茶壶里的水倒进去,等了一些时刻后再讲茶水倒出。

    “傅太医,你再看看这茶水有没有问题。”

    傅太医点头接过,再三确认后还是摇摇头:“回皇后娘娘,没有任何问题。”

    阮瑶蹙起眉心,难道还是她太过多疑了吗?

    茶具的事自然很快被封承珏得知,他看着并不着急,甚至还安慰她,寻找证据不必急于一时,否则自乱阵脚,倒是让那暗地里的人将脚缩回去。这话不无道理,她便也暂时定下心来。

    这天,阮瑶难得嘴馋,玉兰便亲自去厨房做桑姑姑最拿手的荷花酥。

    桑姑姑的老家在江南余杭一带,一手荷花酥做得是极其的酥松甜香,不会过分腻口,很是合阮瑶的口味。玉兰自在桑姑姑身边长大,自然也学得了这一手本事。

    芙蕖时候光顾着陪阮瑶玩,这做糕点的手艺虽然也有,但却远不及玉兰,这一次见阮瑶心心念念想吃,倒是起了鼓劲儿非要和玉兰学一学。阮瑶虽对此无所谓,但见她兴致高,却也随着她去,自己则留在寝殿读封承瑾带来的那本书。

    正看得入迷,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在看什么?”

    阮瑶一怔,撑着身子从榻上起来,道:“皇上,你怎么过来了?”

    她正要下榻行礼,封承珏却上前轻轻按住了她,“就这么坐着吧,我只是过来坐坐。”

    以往这个时辰,他都在勤政殿处理政务,阮瑶心里虽觉得意外,但也没什么,朝外吩咐人进来倒茶。

    “玉兰和你身边那个丫头呢?”

    “她们去厨房做点心。”

    封承珏挑眉,了然点点头:“那看来我也有口福了。”

    “皇上真是笑了,您要是想吃点什么,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阮瑶笑笑,余光却瞥见宫女手里用的那一套茶具,白瓷面,面上还有西北边塞大漠的印纹,显然是淑妃送的那一套。

    她不自觉蹙了下眉心,下意识想要开口让她换下茶具,但正要话,芙蕖和玉兰却恰好带着荷花酥回到殿中。

    “皇后娘……皇上!”

    两个丫头面上的笑容一滞,忙垂下头躬身行礼。

    封承珏失笑地看向身侧的人,问道:“我很吓人吗?”

    “她们只是惊讶罢了。”阮瑶也不由勾了勾唇,“皇上也尝尝玉兰做的荷花酥吧。”

    “好。”

    两个丫头听此,立刻便将手里的点心摆到桌上,除了荷花酥外,两个人又做了一些简单样式的点心。

    封承珏先是拿了一块荷花酥,照例先称赞了几句形似荷花,模样逼真,而后才开始品尝。

    阮瑶本想也跟着拿一块吃,但手正要去碰,却见芙蕖一瞬不瞬地盯着封承珏的表情看,她一下明白什么,笑道:“这是你做的?”

    芙蕖一顿,猛点下头:“左边的是我做的,右边才是玉兰。”

    她完,又立刻倒了杯茶递到封承珏手边,“皇上,喝茶。”

    “芙蕖,就算喝了茶,这荷花酥的味道也不会改变。”玉兰不由趣。

    封承珏闻言,笑意温和地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后才道:“嗯,口味甜而不腻,口感酥松,还是不错的。”

    芙蕖一听,眉毛一扬,转头道:“皇后,我出师了!”

    “皇上如此夸赞,那我也要尝尝了。”阮瑶从不吝啬自己对芙蕖的鼓励,因此咬了一口后也一脸惊喜地点头,“唔,确实不错。”

    芙蕖这下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也递了一杯茶过去,“喝茶喝茶。”

    阮瑶摸了摸杯沿,轻抿一口后发现还有些烫,便没有继续喝,只道:“你们自己也尝尝吧。”

    两个丫头看了眼封承珏,见他没有不悦的意思,便也高兴地挑了自己喜欢的吃。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封承珏在坤宁宫用过午膳后才离开,阮瑶原本想一口气将《绣红传》看完,但躺在榻上没看一会儿,便困得直接睡了过去。

    这段时间,她开始变得有些嗜睡,只要在一个地方待得时间久些,便很容易睡着。芙蕖和玉兰也明白这点,见她睡下后便轻手轻脚地拿走了她手里的书,替她盖上毯子,走到外殿守着。

    本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下午,两个丫头甚至无聊地开始猜测这一次阮瑶能睡多久,结果还没猜出个结果,内殿就忽然传出了东西落地的声音,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是什么,阮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两个丫头脸色骤变,立刻起身往内殿跑去。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芙蕖不敢乱动,急得直接冲跪在了睡榻边、

    阮瑶脸色唇色隐隐发白,她揪着毯子身子微缩着咬着唇,睁开眼道:“去,去找傅太医,快。”

    玉兰猛点头,“我这就去!”

    她不敢喊普通宫人去做,一出殿外便让林玉去找封承珏,而后自己往太医院飞奔而去。

    一刻钟后,封承珏和傅太医先后赶至坤宁宫。

    “傅太医,皇后怎么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封承珏紧紧盯着阮瑶,语气急切地问道。

    “回皇上,娘娘有轻微的中毒,但毒性不是很大,目前没有性命之忧,想来是摄入的毒量并不算多。”

    “中毒?”封承珏一惊,“怎么会中毒,是何毒,你可能解?”

    “若是老臣没猜错,这应该是一种蛇虫提炼出来的一种毒,在我们大褚其实不算多见,倒是在边塞之地多有耳闻。”

    封承珏听到“边塞”二字,神色一凝,但此刻并不是细究的时候,他问道:“既是知道是何毒,那该如何解?”

    “解药并不难制,但太医院缺一味关键的药。”傅太医面上有些迟疑。

    “什么药?”

    “……越鸟之血,也即孔雀血。”傅太医道,“李氏药经中有言,越鸟辟恶,能解百毒,而其血更是解毒奇药,但孔雀在大褚已是少见,其血更是难得,所以……”

    封承珏沉着眉眼,问道:“若没有这味药,还有别的法子制成解药吗?”

    “也并非不可,但这样解药药性如何便很难保证。”

    封承珏没有犹豫,直接吩咐道:“两手准备,至于孔雀血……”

    他微微一顿,“林玉,你去传朕旨意,只要谁能献上孔雀血,赏银万两。”

    “是!”

    很快,朝中上下皆知晓了阮瑶中毒昏迷的事,封承珏并没有将此刻意压下,又因下旨悬赏,不到半日便有人将所谓的“孔雀血”呈上。然而在这些“孔雀血”交到太医院后,都被傅太医给退了回来。

    殿外日头将落,封承珏坐在阮瑶床前,面色凝重。

    “皇上,肃王来了。”林玉从外头匆匆走进,垂头禀道。

    “四弟?”封承珏微怔,是了,阮瑶出事,他又怎么可能不出现,“请进来吧。”

    “是。”

    不过一会儿,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四弟怎么来了?”封承珏回过头,仍是问了一句。

    封承瑾没有看他,目光直接朝着床上的人而去,沉声道:“她怎么样了?”

    “……还在等药。”

    “孔雀血吗?”封承瑾走上前两步,正好站在封承珏的身侧,“我带来了。”

    封承珏一愣,猛抬起头:“你什么,你带了孔雀血来?”

    “是。”封承瑾伸出手,一只细颈琉璃瓶被拿在指间,里面的暗色轻轻一荡,“让太医去查验。”

    封承珏虽然意外,但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忙让林玉将药带去太医院。

    “她一直没有醒来?”封承瑾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阮瑶,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垂在一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那毒药会引起腹疼,太医便施针让她暂时睡下。”

    “是谁下的毒?”

    没有问发生了什么,直奔着凶手而去,封承瑾的语气隐隐带着危险的气息,“不要你不知道,快半日过去,难道你还没将凶手找出来?”

    这样的话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不敢这么跟皇帝出口,可他却没有任何掩饰地了出来,语气里的不满更是没有压抑。

    封承珏自知这次是他没照顾好阮瑶,因此即便心中确实感觉到了不适,但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蹙着眉道:“我现在只想要瑶儿身上的毒解开,旁的事之后才处理不迟。”

    封承瑾嘴角泛冷,启唇道:“有了孔雀血,她身上的毒一定能解开,除非你太医院养着的都是废人。”

    “封承瑾!”

    封承珏一声轻喝,他到底是皇帝,有些话一时能忍,可终究有咽不下去的时候。

    封承瑾却没有半分的神情变化,他望向阮瑶,语气肯定地道:“她嫁进皇宫是有其它目的吧。”

    “……”

    “而这次的凶手和她想做的那件事有关,对吗?”

    封承瑾刚得知阮瑶中毒时差点失去理智,想要直接将她从宫里带回,让月凤医治,但就在来的路上,他却忽然想起过去的很多事。

    那次他进宫想要见她,却因为听了她与淑妃的对话而没有走出去,当时他以为她不惜与人虚与委蛇也要留在宫中是真的对封承珏有情,可现在想想却觉得那番对话或许带着别的意思。

    她在试探淑妃,她为何要试探一个后妃?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以解答,她与这些后妃唯一的联系便是她姐姐,她只可能是为了阮柔试探。

    “太后不喜阮瑶,但既然她认同了你们的婚事,就没必要这个时候下手害她。而你的后宫,贤妃如今被禁足,剩下的几个嫔妃不仅位分不及阮瑶,其身后的家族势力同样比不过镇北侯府,唯独一个人除外,那个人就是淑妃。”

    他继续道,“她最近和阮瑶有什么往来?”

    封承珏没想到他想得这么深,这么快,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话让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倏地转头看向芙蕖,“快,去将淑妃那日送来的茶具取来,另外,派人将吕太医请来。”

    吕熙今日正好当值,找他来是最为稳妥的。

    封承瑾闻言,猜到什么,问道:“这茶具刚送来时没检查过?”

    “不,检查过,从里到外每一处都没有放过。”封承珏眉心微微拧着,神色明显有些不解,他看向玉兰,“那套茶具皇后可曾用过?”

    玉兰愣了下,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就是今日!这套茶具虽然经太医验过,但娘娘心里仍旧是不大放心,因此几日来放在一旁都没用过,但今早奴婢与芙蕖去做糕点,回来时是另一个宫女在给皇上娘娘沏茶,那宫女并不知道这些内情,估计是见着新鲜就拿来用了。”

    芙蕖这时也正好取了茶具回来,她听见玉兰的话,有些奇怪道:“既然皇上也用了,为何只有娘娘中毒?”

    封承瑾眉眼一沉,道:“自然只有一个可能,这毒就是冲着阮瑶下的。”

    他着,余光恰好扫见封承珏脸色一变,他意识到不对劲,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面前的人唇角紧绷着,显然是知道了什么,但又无法轻易出口。

    封承瑾十分不喜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和阮瑶之间隔了一层看得透却穿不透的屏障,而封承珏却和她站在了一处。

    “你不愿意也罢,但希望你心里有数,这事情到底是如何。”他冷冷地着。

    吕熙很快赶到坤宁宫,他重新将茶具检查了一遍,但仍旧没有任何异处。

    “你们不是今日用过这茶具吗,重新将水倒上,再查验一下里头的水。”封承瑾开口道。

    芙蕖摇摇头:“皇后那日已经注水查过,也没有任何问题。”

    封承瑾蹙起眉头,思忖片刻后,又问:“查验的时候倒的是冷水还是热水?”

    这问题倒是把芙蕖难住了,她也记得不甚清楚,没有办法只能转头看向玉兰,玉兰思忖片刻,最后也只能有些迟疑地答话:“好像是温水放冷以后的。”

    封承瑾眉头稍微舒展,没有犹豫便道:“去倒些热茶进去。”

    芙蕖的动作很快,一下便将茶壶装满拿了回来。

    “吕太医,有劳你再检查一次。”封承瑾道。

    吕熙点头应下,专注地重新查看起来,但很快,他的脸色渐渐变了,“皇上,王爷,这茶具好像确实有问题。”

    话落,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追问:“什么问题?”

    “这茶具平时闻之用之确实无毒,但请皇上和王爷看过来。”吕熙拿着一支木签,点了点里头的热水,又点了点自己带来的一包药粉,最后他将木签移到灯下。

    “变,变黑了?!”芙蕖也跟着凑过去,当即惊恐地瞪大了眼。

    封承瑾目光一沉,“那为何皇上没事?”

    吕熙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从药箱中拿出另一支颜色稍浅一些的木签,用同样的方式再次蘸取了水和药粉,而同种情况下,那木签却并没有变色。

    封承珏来回看着木签,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第一次所用的木签曾在多种药材煎制而成的汤药中浸泡,而第二次的木签则从来没有。”吕熙顿了顿,看向芙蕖,“皇后近来可有在服药?”

    芙蕖愣了下,点点头:“是。”

    “那便是了,这毒药只对近来在用药的人有效,想来下毒之人是想到过这一点,用这种毒药若不是心有防备,恐怕很容易被忽略细节。”

    吕熙的话让封承珏不由沉思,一个人用的毒或许会改变,但下毒的方式恐怕不会变化太多。淑妃行事确实谨慎心,若非阮瑶一直对她心存怀疑,恐怕这茶具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正在这时,林玉领着傅太医匆匆赶了回来。

    “皇上,解药已经制成。”

    封承瑾和封承珏同时松了口气,侧身给芙蕖让开,看着她将解药给阮瑶喂下去。

    “解药服下,多久能醒?”封承珏问道。

    “大概要半个时辰。”

    “既是如此,芙蕖玉兰,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皇后。”封承珏看了眼封承瑾,“现在是要着手解决下毒的人了。”

    从阮瑶中毒开始,封承珏其实就已经派人暗中盯着淑妃的寝宫,这下得了切实的证据,只消一个命令,淑妃便被带到了坤宁宫的偏殿。

    封承珏坐在主位上,不远处的屏风后,封承瑾默然独坐,他不想在这里出面,让人多心他和阮瑶的关系。

    “吧,为什么下毒。”

    严厉但声线温润的声音传来,他垂下眼,仔细听着。

    女声沉默了片刻,幽幽响起:“皇上在什么,臣妾不明白。”

    “事到如今还要装傻吗?朕还真不知道,这后宫竟还有淑妃你这般的人才,一副纯良温柔的表壳,内里却全是黑的。”

    “皇上这样无故评臣妾,是否太过冤枉?”

    “淑妃,你该知道这个时候嘴硬并没有什么用,朕既然下令将你带过来,便是心里已经有数,问你话无非是想弄个明白,”他顿了顿,语气一沉,“你害先后,害皇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人再一次沉默,隔着屏风,封承瑾也能感觉到她忽然一瞬的紧张。到底是做贼心虚,不论下毒手时多么镇定,事后总会露出一点端倪。

    “皇上,什么害先后害皇后,臣妾与先后皇后一贯和睦,怎么会害她们,况且,先后是自己失足摔下床,因怀孕血崩而死,臣妾怎么可能加害?”

    “先后失足摔下床不过是表象罢了,她为什么会半夜惊醒,甚至着急下床,这中间的联系恐怕只有你清楚。”

    听到封承珏完这句话,屏风后的人不自觉便蹙起了眉,他这话一出,显然是在告诉淑妃,先后的事他们并不清楚真正的加害方式,而这很容易让她得以开脱。

    果不其然,另一道声音没有犹豫,很快便响了起来:“皇上的什么,臣妾根本听不懂,先后离世的原因早就由太医认定,而且先后待臣妾一向很好,我又有何必要去害她。皇上是不是听了谁的谗言,如此误会臣妾?”

    封承珏想来也意识到此刻过于纠结先后的事并不妥,眉眼一沉,侧眸示意林玉将东西呈上,“既然先后的事你一直不肯承认,那我们就就近再皇后中毒的事吧。”

    “这套茶具你可眼熟?”

    “……这是臣妾赠给皇后的。”

    “那你是承认这东西是你的了,既是如此那便好办许多,林玉,做给她看看。”

    话落,林玉便依着吕熙的法子用木签再次验出毒性。

    “这,这是怎么回事?”淑妃声音惊讶。

    “怎么,淑妃不知情?”

    “……是,臣妾不知。”

    封承珏却也不急,道:“据朕了解,这套茶具是你的兄长从边塞带回,怎么,你既不知情,那看来是孙将军蓄意谋害皇后了?”

    “不是!”

    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从一进来便沉稳淡定的女人总算大变神色,语调拔高,“兄长远在边塞,根本不认识皇后,怎么可能害她,皇上,兄长在外御敌抗敌,你怎可以这般污蔑他?”

    “嗯,孙将军确实对大褚有功,但谋害皇后的罪,想来淑妃也应该有所了解,不久前朕刚刚处置了范尚书之子还有贤妃。所以,若淑妃自己不认,那么朕只能认为这带毒的茶具是你兄长故意让你带进宫里,意图谋害嫔妃或者皇嗣了。”

    女人咬着牙没话,封承珏眉头一挑,侧头看向林玉:“去下旨,召孙将军回燕安。”

    “皇上怎么可以无故召驻守边塞的将领回来?!”

    “一个蓄意谋害皇室的将军,朕还能放心他守在边塞?”

    “不,兄长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没有谋害皇室!”

    “哦,与你兄长无关,那和谁有关,只要你出个确切,朕便考虑放过你,但你若不出,或者出一些压根不可能的答案,朕便将你和你兄长一起治罪。”

    这话一出,淑妃是答也不是,否认也不是,眼前只剩下一条路。

    封承瑾听到这里,自是已经知道结果,他没再停留,从另一侧悄悄绕到了殿外。

    皇后寝殿,芙蕖和玉兰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听到身后脚步声时还以为是林玉,结果一回头当即吓了一跳。

    “肃、肃王!”

    “你们先下去。”

    芙蕖和玉兰一怔,面上犹豫:“这,这不妥吧。”

    封承瑾却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他稍稍朝她们一瞥,道:“你们守在外殿,旁人进不来,又有何不妥。”

    芙蕖其实是不大乐意的,但玉兰对他的感觉倒是还好,觉得他将解药最关键的孔雀血带来,心里多少有些感激。

    “那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她拉了拉芙蕖的袖子。

    芙蕖本就是犹豫,听到这话便只能跟着玉兰往外走去。

    一时间,内殿就只剩下了封承瑾以及榻上沉睡着的阮瑶。

    “是我没能将你保护好。”封承瑾在床沿坐下,指尖轻轻抚向阮瑶的脸侧,那张苍白的脸曾经在他面前喜过,怒过,冷过,种种他都能够接受,唯独这样一声不响地躺着,让他止不住的惶恐。

    他曾经希望阮瑶能够一直留在她身边,甚至不惜在她与封承珏大婚前夜将她掳走,因为他觉得只要将她困在自己跟前,就算她恨他怒他也无所谓。但现在他怕了,他现在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哪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只要他知道她在何处,这就够了。

    “瑶瑶……”

    封承瑾直勾勾地望着,不知不觉上身便已经贴近了阮瑶,近在咫尺、日思夜想的脸庞就距离他不到一指。

    喉间轻轻滚动,胸腔处莫名烧起一股热意,他几乎是被诱惑着低下头,甚至已经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瑶瑶。”

    他哑着声,闭上了眼。

    阮瑶感觉到些许的不对劲,哪想一睁开眼就见一个熟悉且精致的脸如放大一般出现在眼前,甚至还在不断靠近,她躲避不及,也来不及去思考,下意识偏过了头。

    柔软的唇瓣贴上她的脸侧靠近下颚的地方,冰冰凉凉的,带着些许的冷意。

    “……”

    男人意识到不对,一下睁开了眼,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起来。”阮瑶浑身没什么力气,只能微微启唇出这么两个字。

    封承瑾还有些怔愣,但等听清她的话,嘴角便止不住勾起。

    笑什么?

    阮瑶心下不满,双眼一瞪,声音大了些:“让你起来。”

    “嗯,好。”

    男人嗓音低哑,还隐隐带着笑意。

    “你怎么在这里?”阮瑶眼神还有些不善,也本能地带着点警惕。

    封承瑾没有不悦,反而语气低缓地回道:“你中毒了,我来看你。”

    “中毒……”阮瑶回忆起一些事,但因为此刻除了身体无力外没有别的反应,因此没能第一时间响起,“皇上呢?”

    “……”男人脸色一变,“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我在皇宫出了事,不想到他,还能想到谁?”阮瑶语气不善。

    封承瑾一时语塞,但面上还是有些低沉,“他在审问淑妃。”

    阮瑶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很快反应过来,她没再在这件事上多问,瞄了眼床沿坐着的人,转移话题道:“你就这么进来,芙蕖和玉兰她们呢?”

    “在外面守着。”

    “那你出去吧,让她们进来。”

    封承瑾一动不动,语气有些生硬:“你就没别的想和我?”

    阮瑶看着他,本想问问他身上的箭伤如何,但话到嘴边,面前又闪过刚刚他欲要亲吻自己的画面,脸色微变,侧过脸道:“没有。”

    本以为这话定然会让封承瑾生气不悦,谁想他却沉默了半天,最后竟起身站了起来。

    “你好好休息,我让她们进来。”

    阮瑶意外地转过头,正好瞧见他走开的背影。

    怎么忽然觉得有些这身影有些落寞呢,定是错觉吧。

    芙蕖二人知道她醒来,立即传了傅太医过来,简单诊脉后,终是确定无恙。

    “之后还需要服药调理,此外,这几日最好不要食过腥过辛的膳食。”

    “知道了,傅太医。”

    傅太医退下后,芙蕖才敢放肆地扑倒床边,红着眼哭起来:“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一着急,称呼也改了回去。

    阮瑶没在意,嘴角抿着笑了笑道:“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不过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芙蕖泣不成声,只能玉兰开口回答:“是一种蛇虫毒,是从边塞来的。”

    “是……淑妃做的?”

    玉兰点点头。

    “是那一套茶具吗?”阮瑶问道。

    “是,那茶具里的毒性只有在盛装热水后散出,而且只会让近期服用过汤药的人中毒。”

    阮瑶神色意外但又了然,她笑了笑:“原来如此,她知道这个茶具很可能会被皇上用到,因此不敢直接下毒,而她又很清楚我近来一直在服药,一旦喝下热水,毒便会侵入体内。可是我与皇上同饮,若非我们起先便有所怀疑,茶水一定会被第一时间排除在外。”

    “是啊,也幸好娘娘喝得并不多。”芙蕖已经缓过劲儿,一股子后怕的口吻,“太医毒性摄入少,也给制解药多了宽裕的时间。”

    阮瑶不免感叹,还好她不爱喝热茶,不过……

    “解药是专门制成的?”她问。

    “对啊,还因为没有一味最重要的孔雀血等了很久呢,幸好肃王及时将药送来,不然……”

    “你什么?”阮瑶一怔,断她的话,“你谁送的药?”

    芙蕖这才意识到什么,开口变得有些犹豫:“是,是肃王。”

    阮瑶心绪忽而变得有些复杂,封承瑾刚才为什么不和她,若是了,她就算对他想要偷亲的事不满,也不会当着面冷脸冷语。而且按着他的性子,难道不该借此机会对她提要求……

    不,不对,好像自从上次冬狩遇刺一事后,他就变了很多,如他在围场营帐的那样,他不会借着自己的“恩”来要求什么。

    阮瑶那时还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甚至以为这是他的以退为进,可现在想来,他似乎真的有所改变。

    “娘娘,你在想什么?”

    大抵是见她沉默良久,玉兰突然问道。

    阮瑶并没有将这些心事与别人听的念头,她稍稍一顿,想到另一件事。

    “对了,皇上审问淑妃已经多久了?”

    玉兰大概想了想,回道:“有一些时间了,半个时辰左右。”

    阮瑶思忖片刻,:“这次审问恐怕只能问出我这次的事。”

    “娘娘这是何意?”

    “这次的事,太医已经找到证据,不管淑妃会如何狡辩或是否认,都足以给她定罪。但是姐姐的事仍旧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

    玉兰面上一急,“那该怎么办?就算一次谋害皇后已经足够定罪,但若是又和上次范家一般,因为皇后您没有受伤就得以逃脱死罪,那先后的仇不是仍旧报不成吗?”

    在玉兰看来,像范喆思这样的人,就算流放边塞,那也不会过得多么凄惨,而天下大赦少则三四年便会有,到时候范喆思仍旧能够活着回来。

    唯有死刑是永远没有回头路和出路的,而淑妃这样害了两位皇后,杀了两条性命的,非死刑无法解恨。

    阮瑶明白玉兰的焦急,以及一直埋在心底的恨意,她从不点明,是因为她太清楚这种恨意只有在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后才会消散,越是劝解只会适得其反。

    每到她感觉到玉兰的恨,她都会不动声色地去安抚,犹如此刻。

    “玉兰,淑妃这次定不可能逃脱,这是不会改变的结果。而姐姐的死因,或者淑妃暗害的证据,或许我已经有些猜到。”

    “是什么?”玉兰面上生出一丝喜色。

    “一个人害人的具体手段或许会变,比如刺杀变成下毒,入口的毒变成不入口的毒,但不管手段怎么变,从手段中表现出来的行事方式却不会轻易变化。”

    “淑妃用一件很寻常的物件来让我中毒,而这毒也只会害到我一个人,这很轻松地就让她得以隐藏起来。”

    阮瑶一边一边思索,吩咐道:“玉兰,你去将所有淑妃赠给姐姐的东西找出来,让傅太医再重新查一遍。”

    玉兰点点头:“是!”

    阮瑶精力并不算太好,醒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又很快重新睡了过去。等再次醒来,淑妃已经认下下毒害她的罪名,但一直不承认自己害过阮柔。

    可以除了她的家人,没有任何人相信她的话,但偏偏大理寺和刑部最看重证据,没有铁证,就算皇帝认定也没有用。

    阮瑶不意外淑妃嘴硬,毕竟能够多次害人还装作一副纯良的模样,此等心态非常人能及。不过,她没有这么多时间去等她主动承认。

    于是,就在太医着手重新查验阮柔过去的物品时,阮瑶带着玉兰和林玉去了刑部大牢。

    阮瑶如今怀着身孕,其实并不适合去大牢这种血腥阴暗之地,但因为有林玉陪同,再加封承珏提前通知了刑部的人,一路上,她倒是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不过因为不知道她到底会和淑妃聊多久,刑部侍郎还是特意安排了一间干净的屋子供阮瑶使用。

    “皇后娘娘,孙氏已经在里面了。”

    “有劳侍郎。”阮瑶微微颔首,提步踏进屋中。

    外头冬风冷冽,但屋里却是炉火烧得旺盛,暖和得紧。

    阮瑶一眼便瞧见了淑妃,身处大牢本该有的消瘦颓丧在她身上没有显露半分。即使衣衫单薄,未施粉黛,她仍旧让自己维持在一个恬静清雅的姿态中。

    “皇后娘娘亲自到来,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淑妃似是不喜她量的目光,在她想要细看的时候断了她的视线。

    她倒也无所谓,收回视线,将斗篷脱下放到玉兰手中,不紧不慢地走到淑妃对面坐下,这才缓缓开口:“你害了我,还没知道个结果就进了大牢,我自然应该出现让你看看。”

    淑妃想要露出一个笑,但不知怎么的,听到她的话后嘴角一时控制不住地紧绷起。

    “你的孩子还在吗?”

    这问题其实很突兀,毕竟这世上确定阮瑶怀孕的人还不到两只手,但淑妃却问得很自然,甚至语气轻松得就像问了句“你吃了吗”。

    阮瑶抬手抚了抚腹,嘴角一侧微微勾起,意有所指道:“我这个孩子命大得很。”

    淑妃并不知道她话里的深意,因此这句话听起来就显得格外挑衅。

    “你的孩子倒是活下来了,只可惜你姐姐的孩子早已经陪着她娘亲去了。”

    “你放肆!”

    几乎是话音刚落,玉兰便大声一喝,整个人就要往前面扑去。

    “玉兰!”

    阮瑶一惊,但幸而林玉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淑妃并不承认自己害了阮柔,可此刻提及,言语中不仅无礼,更是带着一股肆无忌惮的意味。

    她的样貌虽未变,可神态与心境仍旧被牢狱之祸侵蚀。

    阮瑶看穿了这点,心中更是明白,应对她需要万分的忍耐与淡定,绝不可以让自己的情绪被她带着跑。

    “林玉,你和玉兰先出去等着。”她轻轻开口。

    “娘娘?!”林玉一惊。

    “出去,没关系的,她的手脚都被锁链锁住,便是想害我也没有机会了。你们就在门口候着,有任何事我会喊你们。”

    阮瑶今日本来只想带林玉来,但玉兰再三请求,她考虑后最终同意。没想到玉兰到底沉不住气,为了之后的问话能顺利,她只能先让他们离开。

    等到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淑妃的面色反而变得不好,她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问道:“你近今日过来是想做什么,看我笑话,还是想套我的话?”

    阮瑶淡淡一笑,:“你确实聪明,所以才能一次又一次想出这些害人的法子,只可惜人在做天在看,任何行踪都会留下痕迹。”

    “皇后娘娘怕是搞错了什么,我害你不假,这个罪名我已经认下,但你这么多好像我故意逃罪的话,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啊。”

    阮瑶并没有被她的一言一语带远思绪,她很冷静地出自己的话:“我姐姐,是你害死的,对吗?”

    淑妃的脸色未变,正要轻笑一声开口时,房门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阮瑶一愣转过头去,就见一脸戾气的封承瑾抓着门框站在门下,“你怎么敢一个人留在里面?!”

    怒意几乎没有掩藏住,阮瑶稍稍一顿,开口道:“她伤害不到我……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