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口 要去喂猪。
安越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只是扯着嘴角:“你猜错了,其实我最好骗。”
季翔也恢复了平时散漫的模样,半开玩笑地问了句:“有多好骗?如果我我喜欢你, 你信吗。”
如果换成别人问这个问题,安越可能会信。或者认真地思考一下这个人平时有没有释放出类似的信息, 然后再对这个问题作答。
但此时问这个问题的人是季翔。
一个内心对女生避之不及, 尤其害怕女摄影的人。
安越沉默了会儿便冷淡地回答:“不会。”
无波无澜, 平静得像湖水,怎么也撩拨不起褶皱。
风刮起了她的衣摆和发尾,季翔嘴角的弧度已经收敛, 眼睛黑湛湛的像被黑夜浸泡过,看不出什么情绪,也望不见底。可就是这样一双平静却又目光沉沉的眼睛,如同缀在蔷薇花瓣的水珠,摇摇欲坠得扫一眼都令人心悸。
片刻后,他把刚才放进口袋里的糖果全部放到了她的手心,下巴抬了抬,“车来了,环2路。”
季翔送她上车, 安越想这些糖太多了,他似乎也喜欢甜食, 一路走过来都已经吃掉了两三颗,想要留一些给他。
季翔:“太甜的东西和烟一样难戒。你瘾上来的时候吃颗糖压一压, 不定牙疼起来就不想抽了。”
安越闻言失声一笑, 这是什么话?
不过还是把糖都揣兜里了。
上车刚在靠车窗的位置坐下,手机就震动了一下,弹出两条消息。
【X:我不接受拍摄不是故意为难你, 是这段时间不行。如果你老师那边催进度,我会和他解释。】
【X:一个月后,我们定时间。】
过了一会儿,又跟上一条。
【X:好吗?】
-
送走了安越之后,季翔没急着回去。一个人坐在园区里的长椅上,又看到了刚才给他糖的那个女人。
“阿止?”女人看到他,“你还没回去啊。”
季翔正了正坐姿,乖顺得很,点点头和她招呼:“肖宵姐。”
肖宵走过去,望着他身后那个方向虚虚地点了下,“女朋友走了?”
季翔淡笑:“还不是。”
“我们家老太太最近赶时髦,看你们俩穿的衣服配一脸,还以为你们是情侣。——不过这件衣服是上次你舅妈给你买的吧?很少见你穿大衣,天又黑,难怪老太太刚才没认出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我妞妞撞到阿止的女朋友了。”
肖宵又问:“不过最近也很少见你过来,这么晚还不回去吗?”
季翔没等到她回消息,有些无精采的,“嗯。这几天瞳瞳爸妈出差,阿姨又休息,这丫头不想跟爷爷奶奶住,就缠着我在家陪她。”
“也是。你舅舅舅妈是大忙人。”
“妞妞的金鱼好像落在这了,我得先去找找了。”
夜已经很深,女人穿着单薄,大概是刚才回到家才反应过来,孩子又闹得凶,只披了件薄外套就匆匆忙忙地下楼找。
季翔直起身来,“晚上风大,我来帮忙找吧。现在都十点多了,妞妞睡觉肯定缠妈妈,您先回去,明儿我给你送过去。”
肖宵闻言自然是感激的,也不再和他客气。夜色浓稠得拨不开眼,要找一个玩具还真不好找。但这会儿季翔坐着也没事可做,只能开手机的光灯,弯腰低着头一个地儿一个地儿地找。
面前忽然出现一双球鞋,季翔顺着那双鞋往上看,眯了眯眼,还没出声就被他先叫出口。
“季翔?”
-
算着时间,季翔应该有大半年没来英桦别苑了。这片住宅区挺大,其实也不一定能碰到熟人,但是季翔心里卡着事儿。
就是不愿意来。
这回还是因为玉瞳瞳的保姆要休假两天,他才不得不来陪着。
没有太多的开场白,拳风扫过来时,季翔根本就没想着要躲,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上去。片刻后两人直接了起来,简单粗暴的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来得有力量。
完之后,季翔抬手碰了碰嘴角,刚沾到就疼得歪嘴到抽一口冷气。
下手是真的狠。
“坐吧。”季翔用下巴点了下长椅的位置,眼皮耷拉着,也不再找什么金鱼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来揍我的只有你了。”
罗梦龙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起初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特别难受,干脆扯着人了一架。此时心里舒爽了许多,并肩瘫坐在长椅上,肩膀抽动着大笑。
“这一拳,我去年就想给你了。”
季翔扯着嘴角淡笑,没话。
回想起两人上次见面,应该是去年锦标赛预赛的时候了。季翔自然是没有参加的,甚至都没有去训练。
路过超市的时候,罗梦龙看到他在超市买水。夏季炎热,季翔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视线越过矿泉水的瓶身看到了他。但是没招呼,季翔很快就跟着身边的几个朋友走了。
也是运动员,只不过不是游泳的。
现在已经深秋,男生穿着件纯黑色的大衣,他身上的颜色都很纯粹,和人一样,没有多复杂的东西。就连皮肤都是纯粹的白,像上好的白玉,冷白却不锋利。
“你…”
“我知道你想什么。”季翔开口,两颗喉结滚了滚,嗓音莫名地带着一丝干涩,像是被人掐紧了一样。
他叹息一声,又咳了咳,嗓子清润了点儿才继续开口:“还没有到时候,阿龙。”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罗梦龙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一个男生,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他狼狈地别过头,咬着唇把眼眶中的泪水憋了憋。
这劲儿太猛,生生地止住时眼睛都胀得发疼。
罗梦龙吸了几口冷气,又是笑了几声,稳住了情绪才问:“老曹还带你?”
季翔点点头,“嗯”了一声。
听到这句话,罗梦龙胸腔内泛起一股酸疼。住在英桦别苑的,游泳队除了罗梦龙还有另外一个。但那个人估计也不常回来这里。
两人坐在长椅上,罗梦龙又断断续续地问了好多事,季翔都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问到不想回答的,他就干脆闭嘴不谈。但零零散散地拼凑起来,罗梦龙也能大概了解他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离开了游泳队的那帮人,季翔也是不缺朋友的,他的生活少了那些人和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同。至少从季翔身上,罗梦龙并没有看到他的失落、挣扎和颓废。
他只是被逼着要远离某些东西,包括他们这帮人。
“禁赛的时间快结束了吧?”罗梦龙替他算着时间,当年那件事早就澄清了。只是影响还在,处分到后面也没收回。
季翔是难得的天赋型选手,成名太早。但花开得太早容易败,别人只知道他年少成名,却不知道天赋型的人想要成功也是需要努力的。
当年人们都觉得属于国泳的时代要到来了,迎来了曙光。在泳池失去了季翔时,他们才知道这束光是这个少年带来的。
季翔又是淡淡地“嗯”了声。
罗梦龙是真他妈的憋屈,站起来对着空气猛踹了几脚骂了声“操”。
“禁赛禁你妈的赛,狗屁的体育精神,输不起就玩阴的。”
也不知道他是在骂谁,季翔只当他是想单纯地发泄。
罗梦龙骂完之后又转身对他:“但是你不回来,又算是什么?躲着我们这帮兄弟,算什么?句和你一样在A大,他都没有见你进过游泳馆,每次都是绕着游泳馆走的。见面也不和他招呼,你知不知道句心里多难受?我们这帮兄弟多心疼?”
他隐隐地带了些怒气,又骂道:“这世界真是他妈的不公平。”
“没有被国家队除名已经走运。”季翔不咸不淡地开口,“老曹不也还在盯着我吗?人还年轻,路还很远。”
已经很晚了,季翔不想再继续待下去。走时提醒他:“今天见到我的事,就别告诉他们了,也别我的近况。如果问起,就我以学业为重,游泳的事儿就先不想了。”
刚才下手太狠,他嘴角破皮,现在话都扯着疼。他原本就不怎么架,被禁赛之后更是防着再闹出这样的事情,于是季翔又补了句:“还有,下次别脸了。”
“季翔。”
罗梦龙又叫住他,两人背对着,谁都没回头。但是季翔的脚步停了停,没动。
拳头在袖子中握紧,罗梦龙咬着牙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赛场上见到时,你对我的话?”
风忽然静止。他们最后一次赛场相见,还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前,罗梦龙十五岁,季翔十四岁。
少年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就这点年纪,都算不上年轻,只能稚嫩。
他们现在才是最好的年纪。
沉默了许久,身后才传来季翔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在平庸面前低了头,就向我开炮。”
“五年前我把冠军输给了你。明年,我会夺回来。”罗梦龙转身看着他。
少年的背影没动,背部宽阔得像能撑起一片海。波澜壮阔,写得不仅是他的过去,还有未来。
季翔低声笑,轻轻的:“好。”
他真的没再回头,继续走远。罗梦龙的眼眶却不争气地又湿了一片,低笑着骂了句:“狗东西,到要做到啊。”
-
第二天季翔刚把金鱼送到了肖宵家,就被老头子一个电话叫了过去,还顺带着把那条很有脾气的尾巴也牵上了。
玉瞳瞳背着书包不情不愿地跟着季翔往另外一栋楼走过去,皱着脸还在挣扎:“我能不能不去爷爷家住啊。”
“去爷爷家住不好吗?奶奶会给你做狮子头、糖醋鱼,还有阿姨做草莓奶昔,都是你爱吃的。哦,忘了一点。”季翔明显心不在焉,但还是补充了一句,“爷爷还比你哥我会讲故事。”
可尽管如此,玉瞳瞳还是很抗拒:“可是我不想见到堂姐,她每次回来都要和我架。”
“那你就和她讲道理,架是不对的。”
“她简直毫不讲理,上次她不仅和我架,还把楼下的娟娟也气哭了。”
“哦,那就让爷爷管她,实在不行报警也可以。”
“哥哥——”
“你爸妈得下周才回来,如果真对付不了她的话,还是先好好想想怎么讨好她吧。”
玉瞳瞳站着不走了,甩开他的手,季翔另外一只手捏着手机继续低头往前走着。发现手心空了,才把手机收在兜里,回头看着她。
无声无息的,季翔用沉默示意她听话。
玉瞳瞳扁着嘴,问他:“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还是我昨天和安老师你坏话了,你觉得我不听话,所以才要把我送到爷爷家?你不留下来陪我了吗?”
“还有你这里——”玉瞳瞳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又指向他的,“昨晚是和人架了吗?”
“你这样去爷爷家,爷爷也会骂你的。”
那么明显的伤痕,脸上挂彩,就算不被教训,也免不掉一顿唠叨。
丫头虽然皮了点儿,但在这事儿上,她还是以哥哥为重的。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想找借口顺势不要去爷爷家。
季翔:“没有。”不知道他是回答哪个。但是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今天的确不太高兴。
季翔帮她拎着书包,又理了理她那扎得歪歪扭扭的马尾辫。这手艺一看就是季翔的,虽然没多精致漂亮,但起码发丝没有乱跑,梳理得干干净净。
想到出门前老爷子那通电话,季翔内心依然有些崩溃。他耐着性子解释,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下:“你哥我,要去乡下喂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