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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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可是,所有的事情就坏在这“可是”上头。

    苏绣再蛮不讲理,也知道这婚事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放弃了的,于是这男人白白便宜了苏绾,让她一个一无是处的孤女,白白得了这么好的夫君。

    偏偏苏绾狗仗人势,居然敢拿郡王妃的身份欺压自己。

    以前的时候苏绾哪儿敢?

    一想到被自己欺负惯了的苏绾一下子嚣张跋扈起来,反倒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苏绣就满心悲愤。

    她凭什么?她有什么?

    除了长了一张蛊惑人的漂亮脸蛋,她还有什么?

    如果她不曾嫁给萧衡,她就还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一无是处,人人可欺的可怜儿。

    可惜人生没有早知道,她白白错过了良人。

    上回苏绾给了苏绣那两个耳光,成了苏绣过不去的心魔,她不只一次咬牙切齿的想,如果不是苏绾嫁给了萧衡,她不会这么嚣张。

    没有什么比眼看着一个从前处处不如自己,时时受自己欺压的人,反过来欺压自己更让人屈辱的事了。

    所以苏绣对于萧衡,在迷恋容貌、权势的同时,还多了一份非要抢之而后快的变态的执拗。

    可惜她无缘再与萧衡相见,今日好不容易不期而遇,无论如何,她也不愿白白放弃这个机会。

    人在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人和物之前,脑子总是空前的好使,苏绣就是。

    她意识到,萧衡是个不容易靠近的男人,但她未必没有机会,苏绾和她毕竟是嫡亲姐妹,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苏绾再怎么样也不会蠢到自绝后路,真的见弃于苏家。

    尤其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会和自己上演姐妹阋墙这种丑事。

    苏绣心念电转,立刻放弃了和萧衡正面相峙,她转向苏绾,伸手抱住了苏绾的手臂,脸上浮起亲热的假笑,道:“阿绾,我可想你了,以前一直没机会,好几次都一起出府逛逛,可是家里长辈担心咱们的人身安危,都没能成行。今儿机会难得,咱俩一块儿逛啊?你有什么喜欢的,都可以和我,我知道你手头不宽裕,没关系,我有钱,谁让我是做姐姐的呢,今日不管你瞧中了什么,都包在我身上。”

    这一声“阿绾”叫得苏绾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她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的望着苏绣。

    苏绣却紧紧的抱住她的手臂,大有一副“就是死,你也休想甩开我”的架势。

    苏绾伸手去推苏绣的手臂。

    苏绣却拿出从前娇纵的模样,和苏绾撒娇:“好阿绾,行不行,你倒是给句话啊?”

    “不行。”这回却是两人同时答的。一个是苏绾,另一个自然是萧衡。

    他目光森然的瞪着苏绣,道:“松开。”

    他们夫妻俩倒是同发一心,都不愿意苏绣夹杂其中。

    苏绣怕得腿肚直转筋,却还是浮起一抹自认为十分温婉、娇美的笑着对萧衡道:“三妹……郡王不会这么气吧?我和阿绾有些日子没见了,姐妹俩……”

    姐妹俩几句知心话,一起逛个街,他都不肯?

    萧衡压根不听苏绣的解释,他连一点儿情面都不讲:“我不女人,但不代表我不会对女人动手,松开。”

    苏绣还在犹豫。

    她不太信萧衡真敢对她动手,就算他敢,男女授受不亲,她要借此嚷嚷起来,没准儿……反倒能得偿所愿。

    萧衡已经面露不耐烦。

    苏绾对苏绣简直太熟悉了,她心思一动,苏绾不能猜个十成十,却也能猜出个七八成。她真是既同情,又可怜,还有点儿好笑,更有几分悲愤。

    没这么不讲理的。

    从前都知道萧衡名声不好,所以她们一个个畏之如蛇蝎,争着抢着,那是有多远避多远。哦,这会儿看萧衡成了郡王,她又后悔了,想抢回去。

    天底下的便宜都给她一个人占得了呗?

    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苏绾虽不至于“我的东西就是砸了也不给别人”,但自己的人和物,她也是护短的。

    苏绾看向萧衡,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臂,安抚道:“我和二姐姐单独两句话,就一会儿。”

    萧衡皱眉看她。

    何必费事?对于苏绣这样的人,压根不用多费心思。

    苏绾却只是摇摇头。

    她不是他,尽管同样不喜欢苏绣,但她不愿意用他那种血腥粗暴的手段对苏绣。

    萧衡到底忍耐的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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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绾将苏绣带开两步,开门见山的问:“二姐姐这是后悔了?”

    苏绣没想到苏绾这么直接,结巴了一下,只能装傻:“什么后悔?我不懂你在什么?”

    “你懂。”

    “死丫头……”她一急就把从前的称呼喊了出来。

    苏绾似笑非笑的道:“看,你我姐妹本就没那么深的情份,再装也不像,二姐姐不适合耍这种心机,心知肚明的事,不如开诚布公。”

    苏绣恼羞成怒,当下甩开苏绾的手臂,扬声道:“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了,上回在苏府你就像个泼妇,这会儿也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简直不知所谓。”

    她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一边,一边看向萧衡,大有告黑状的意思。

    她哪儿知道苏绾当日的壮举,萧衡知道的一清二楚。

    不仅清楚,他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他就不是一般人的脑回路,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明晰的是非对错,只有一个:软弱的人不知反抗,被人欺负也纯属活该。

    苏绾淡淡的拂了拂自己被苏绣扯皱了的袖子,道:“知道就好,所以二姐姐还是离我远点儿。”

    苏绣气得啐了苏绾一口,道:“你甭人得志,我是,是念着姐妹的情份,也是为了你好,更是为了苏家好,你这样薄情寡义,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苏绾失笑,道:“这话由三姐姐出来,真的很荒谬,就像二姐姐刚才所言,简直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简直不知所谓’。我还真就不怕当面锣,对面鼓,有什么什么。真要是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意思……”

    她噙着一抹讥讽的笑,道:“让他们亲自来同我商量好了。我还是很顾念姐妹情份的,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二姐姐得偿所愿,但必然肯回报当年二姐姐待我的‘姐妹情深’。”

    看她是想当萧衡的填房,还是想当萧衡的妾了。

    甭管她想当哪一个,总得问问自己是不是愿意。

    苏绣到底脸皮薄,被苏绾戳中心事,差愤交加,当下抹着眼泪,哭着跑走了。

    苏绾垂眸,对着冯照福了一礼,尽收刚才的尖刺,道:“二姐姐性子莽撞,人又任性,还劳冯家表哥多费心。”

    冯照面色通红,羞窘不堪的道:“对不起,三表妹,都是绣表妹的不对,我代她向你道歉,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罢又向萧衡拱了拱手,这才匆匆去追苏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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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绾望着他二人的背影,倒是半晌都怔怔不已。

    萧衡握住了她的手,道:“走了,还有没有想买的?”

    苏绣也好,冯照也罢,有什么可看的?那样的姐妹,有不如没有,何必留恋?

    苏绾把喉咙里的艰涩咽下去。

    有时候人的命运是特别诡异的东西,就像苏绣觉得她一无是处一样,她同样觉得苏绣百无一用。可就这么个浅薄、粗蠢、任性、愚蛮的人,竟然那么好命。

    有苏大太太这个慈母百般疼宠,又有冯照这样心地仁善的人照顾,她是哪辈子修来的?

    那自己呢?

    是几辈子没修福德,所以才会落到如今这样孤苦零丁的地步?

    没关系,就算日子再艰难,她也要让自己好好的过下去,不为和谁斗气,也不为了什么所谓的争气,就只是不甘被命运遗弃和摆布罢了。

    苏绾反握住萧衡的手,将眼泪和酸涩咽下去,朝他微微笑了笑,道:“随便看看就好。”

    他瞳仁照旧漆黑,神情也照样冷厉,可他的手掌宽厚而滚烫,给予她超出意外的温暖。

    没关系,她纵然一无所有,可她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呢,他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坏。他带给她的,也没有她自以为是的那样暗黑和绝望。

    甚至,她透过他冷硬的外表,得以窥见那么一丝柔软。也许,她是能和这个男人执手相濡,一路走下去的。

    人生就是如此,但凡有一线希望,就能给人无尽的勇气和连绵不绝的信心,能把悍硬如铁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

    只要坚持,总能候得云开月明,不是吗?

    除了他,还有林檎和山矾,虽是主仆,却形同姐妹。她也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寒酸,别人生命里该有的,她也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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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晚上,是苏绾到了这个时空后最快乐的一晚。

    她买了许多华而不实,却拙朴、有趣的新鲜玩意儿,尝了许多街边难鲜香可口的吃,看了焰火和法会,最后到河边去放河灯。

    河灯寄托着人们对逝去亲人们的哀思,但夜空幕布如墨,星辰如同碎钻,河中万千河灯,互相映衬,竟也是人间绝佳美景之一。

    幸福很难得,因为太过短暂,但哪怕就是这么短暂的片刻幸福,也能充盈整个心脏,让人确确实实的体会到:活着真好。

    好到让人感动于吝啬造物主难得一见的仁慈馈赠,并原谅它惯来的残忍冷酷和不近人情。

    # 共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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