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凉薄
苏绾也就顺嘴答道:“三爷有事出门公干,不然没个长辈病了,我们却不闻不问的道理。我带了些药材,也不知道大伯母和二姐姐能否用得上?大伯母和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苏三太太讪笑了下,道:“大嫂原是不碍的,就是肝火太旺,口舌生疮。这病症虽,却是个熬人的,这会儿话都不利索,一开口就疼,连饮食都减了。你二姐姐嘛,倒的确是病了。”
她半句留半句,更是勾得苏绾七上八下的。
好在苏三太太不是曹氏,也并没有拿捏苏绾的意思。
何况她在苏家这么多年,和苏绾不见外,因此左右看看见没有大房的人,这才嘲讽的轻呵了一声,道:“是心病。”
苏绾眼眸一闪,看向苏三太太。
苏三太太看她虽做妇人妆扮,可到底还太,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呢,脸上、眼里俱是一团稚气。
她自己也有儿女,这会儿望着懵懂不安的苏绾,一时不由得心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别的都是虚的,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真的。甭管别人什么,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我就不信,你要不愿意,她们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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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太太是长辈,于情于理,苏绾都得先去看望苏大太太。
苏三太太还想让她稍事歇息,起码更衣、喝茶是应有之义。
苏绾却道不用。
梁王府离苏家不远,坐车也就两刻多钟,她如今日练不缀,成日磨筋骨,虽不至于像萧衡那样能锻炼出一副强健体魄,但这点儿路程却远远谈不上劳累。
苏三太太将她带到苏大太太的院子。
丫鬟婆子都迎出来,毕恭毕敬的见过苏绾,一迭声的喊着“郡王妃”。
这位出嫁的三姑奶奶可不能得罪,没瞧见连大太太在她面前都生生矮了一头吗?何况她们这些奴婢?
苏三太太带着苏绾进门。
苏大太太在门口候着。苏三太太道:“大嫂怎么起来了?郡王妃听大嫂病了,热茶都来不及喝一口,非要先看望大嫂不可。”
苏三太太是极力要替苏绾话。
苏大太太心知肚明,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浮起一抹勉强的笑,并不看苏绾,只道:“这孩子历来是个孝顺的,也最知恩。”
这句话就像一记印章,啪一声盖在了苏绾的脑门上。要是面嫩的人,自然窃喜,毕竟曾几何时,她能得着苏大太太的首肯和赞许?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不得不由她牵着鼻子走,按她划定的“孝顺、知恩”行事,否则不是白白担了这谬误的夸赞?
可苏绾却只是笑笑,淡淡的道:“大伯母谬赞了。”
您夸错人了。
苏三太太很快便告辞。
苏大太太也没留,让人把她送出去,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气氛也略显尴尬。好像刚才虚假的温情和热闹,都随着苏三太太这个从中转寰的人一走而一并消散了。
苏绾倒不担心什么,她坐在苏大太太下首,客客气气的问:“不知大伯母得的什么症候?请了哪位郎中?开了什么药?可有什么饮食上的忌讳?我来得匆忙,只带了几样补益身体的药材,也不知道对不对症?”
苏大太太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望着浅黄窗纱,道:“你有心了,我并不是什么大病。”
苏绾便不再作声。
这是苏大太太摆好的龙门阵,横竖自己不急。
沉默了不知多长时间,苏大太太才仍旧目光虚无的道:“话也有大半个多月了,听中元节,绣绣和你在街上又起了争执?她年纪,被我娇宠惯了,你莫和她计较。”
苏绾只轻轻呵笑了一声,算是回答。
苏大太太不能是多蠢多毒的人,真要细论,她也就是个寻常妇人。
不能辖制夫君,只能任他一个又一个女人,生出一窝一窝的庶子女。
管着家里大权,蝇营狗苟,中饱私囊,也不过是为她的儿女将来考虑。儿子要出聘礼,女儿要陪嫁,丰厚一点儿,便能让亲家高看一眼,将来夫妻过日子总能宽裕些。
纵然娇惯苏绣,可到底是一片慈母之心。
这样的人,是有着是非不分,只以她自己的情感和私利为要的执拗的。苏绾没那么不自量力的苦口婆心的劝她:爱子如杀子。
所以明知道苏绣被她惯得不成样子,再不好好掰掰她的性子,苏绣早晚要吃大亏,苏绾也不愿意再多费唇舌。
至于计不计较,苏绾还真没那闲功夫。
句难听话,她和苏绣处得再好能怎么样?以后不过是逢年过节,彼此个照面。
若是处得不好,一年到头能见着几面?她又不敢对自己明着怎么样,至于私下里怎么议论或是白眼,又碍不着自己。
苏大太太忽地垂头,端起手边的盖碗,不忘让苏绾:“你喝茶。”
“……”苏绾也就端起盖碗。
苏大太太道:“绣绣病了,我以为你不肯回来看她。”
“那倒不至于,不管怎么,我们是姐妹。”
“是啊,你们是嫡亲姐妹,你总不会看着她去死吧?”到最后,苏大太太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
苏绾不由得顿住,抬眸望向苏大太太。
苏大太太眼圈红了,眼里写满了哀求。
实话,苏绾从来没见过这样颓废、绝望和伤心的苏大太太。
苏大太太是长辈,又是当家太太,在她眼里,苏绾就是个黄毛丫头,她是十分不屑一顾的。
也所以苏大太太时刻保持着长辈和当家太太的风度,永远都持重威严,光鲜亮丽,何曾有这样软弱的时候?
苏绾不为所动,只道:“人各有命,我苏绾何德何能?”
生死是老天的事,她能怎么着?
苏大太太却道:“你能的,绣绣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苏绾嗤的笑出声,道:“大伯母太抬举我了,事关生死,这么大的责任我可不敢担。二姐姐既是病了,那就请郎中好好诊治。京城里遍地都是名医,寻常郎中不中用,大伯父总有些知交故旧,寻个太医来替二姐姐诊治并非难事。”
她作势起身:“若是二姐姐不想见我,那我去见过祖母,也该回去了。”
苏大太太听了发急,蓦地做了个出人意料的举止,她几步拦在苏绾身前,道:“三丫头,我知道你恨我。”
苏绾退后一步,望向苏大太太,突的笑道:“大伯母在什么?敢是真的病糊涂了?”
苏大太太有些苍凉的道:“我知道从前待你不够好,还请你大人大量,别怨恨我。”
苏绾惊异的看着苏大太太。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太阳西边出来了?
怎么好端端的,大伯母像是一下子改了性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苏绾没办法真的对苏大太太全无芥蒂,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她没留下多么痛苦的回忆,况且她已经长大,不需要苏大太太口头上的弥补。
因此苏绾只平静的道:“都过去了。”
还是那句话,大伯母若真心悔改,她和娘家就多往来几趟。大伯母待她一如从前,她不过少来几趟而已。
苏大太太却一把拽住了苏绾的手,道:“苏绾,算大伯母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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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绾惊得倒退一步,慌乱之下撞翻了杌子。
大伯母实在是太反常了,是什么事让她屈尊降贵,对着自己这个一向不得她看重的人,居然用这种低三下四的口气“求”字?
苏绾不接她的话茬,只道:“大伯母这是做什么?若是您不舒服,我让人进来……”
她就是想装糊涂,压根不想让苏大太太明。
大伯母最是要面子,只要喊一声,外头的人一进来,就能把她的嘴堵上。
苏大太太岂能瞧不明白苏绾的用意,当下抢话道:“苏绾,这事虽然是我理亏,可于你并不碍着什么。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我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哪个男人是肯守着正妻一个过活的。你让绣绣进府,到底嫡亲姐妹,总能互相照应,最要紧的,这是救她的命呢。”
苏绾面色如霜。
她固然是同情苏大太太的,可也是恨憎她的。
在她眼里,她自己的一切利益都是应该的,她身边的人和物一切都是好的。可别人就不然,只配去死。
既然把话都挑明了,苏绾也就不再装相,她道:“萧三爷肯不肯守着我一个人过活,我不知道,也管不了,但凭什么就得是二姐姐呢?她对我有多好?对我有多少恩德?”
苏大太太争辩道:“是,她性子强,又好抓尖,你们姐妹以前没少生龃龉。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来。她如今疯魔了,死活非要退亲,我也了,骂也骂了,她就是不肯听。你总不能真的眼睁睁的看她去死?”
这话不仅无赖,还自私,苏大太太字字句句都是替苏绣考虑,明明求着苏绾,却一点儿低头的态度都不肯有。
苏绾凉薄的道:“要死还是要活,那是二姐姐的事,会不会看二姐姐去死,那就是我的事了,大伯母这又是什么意思?是逼着我这会儿就点头,午后就把二姐姐接回萧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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