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幻灭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每年来得早,才进十月初,就接连下了几场雪。
气温骤降,慈静庵附近的村里就接连因冻饿而出现人和牲畜相继死亡的事件。慈静庵的主持便带着苏绾等人去了附近的村里。
庵里有三十亩地,一直是附近蒋庄的乡民们在种,因为这点儿渊源,主持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老人、妇女和儿童们因贫病冻饿而死。
其实她们能做的也有限。
庵里香火虽旺,但多数是附近乡民来求子求解苦厄的多,远不及那些名山古刹人烟鼎盛,自然盈余也不如人家多,她们能做的,不过是挨家挨户,看哪家最艰难,送些有限的粮食。
间或帮着照料一下病人。
苏绾又跟着忙到天黑,回到庵里,已经是又冷又饿。
庵里也没什么珍馐美味,不过是一碗热汤加一个玉米面的饽饽。
但和穷苦的乡民们相比,有能入口的东西,苏绾已经觉得相当幸福和知足。
本来就冷,山里就更甚,苏绾潦草的洗漱了一下,就缩进了被子里。
听着外头阴森的风号声,苏绾只觉得更冷了。
她将被子严严实实的掖紧,轻微的了几个冷战。
这个时候,她是最怀念曾经生活的时候。
无他,她可以忍饥挨饿,也可以冒着酷暑劳作,但她就是怕冷。
外头有响动,很快门板被叩响。屋里同住的师姐便问:“谁啊?什么事?”
另一个师妹的声音:“主持叫静安。”
苏绾一听是叫自己,忙应了一声。
她忍着冷,一边吸气一边穿好衣裳。
同住的师姐笑话她:“你怎么这么怕冷?屋里好歹笼着炭盆呢,虽不至于温暖如春,可也没你那么夸张吧?”
苏绾陪笑:“我怕冷,师姐你看。”
她伸出手臂,果然,皮肤上已经起了一层米粒大的鸡皮疙瘩。
师姐便道:“可怜见的,这还没到数九隆冬呢,这时候你就冻成这样,那时候你可怎么好?也不知道师傅这么晚了叫你什么事?”
苏绾没多想。
她无父无母,萧衡又生死未知,在这庵里大半年,她就像是被亲族遗弃了一样。固然觉得凄清可怜,但没有牵挂惦念,倒也没有各种狗皮倒灶的鸡毛事。
起码清净。
………………
苏绾被带到主持的禅房,见屋里已经围了三四个师姐。
主持正和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话,隐约能闻见寒凉的空气里有血腥味儿。
嗯?什么人受伤了?
那男人回头,借着微弱阴暗的灯光,苏绾瞧见是萧徇。
其实有一刹那,她真的以为是萧衡回来了。
毕竟是兄弟,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有时候两人的五官眉眼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尤其是在这样阴冷又昏暗的黑夜,很容易让脆弱的人生出错觉。
如果是从前,苏绾绝对不会认错,萧衡和萧徇个子差不多,但萧徇偏文弱,萧衡却自带铁血金戈的冷硬气质。
可大抵是因为太怕冷,而她仅有的温暖的记忆是萧衡的怀抱,所以她很可耻的产生了虚弱和委屈的期待。
苏绾站在那儿,有些茫然兼无措的望着萧徇。
她像是被鬼下了降头,明知道不可能,但心里还是报着十二万分之一的希望:万一呢?
这世上从来不乏奇迹,为什么奇迹会降临到别人头上,就不能降临到她的身上呢?
都传萧衡身死,可倒是拿出实证来啊,连具尸身都没有,怎么能怪她自欺欺人?
她很想扑上去,紧紧的缠住他,不管他是人还是鬼,她先把他扣下来再慢慢分。
但到底苏绾没动。再多的自欺欺人也骗不过她的心,她的脚像是被钉在了深深的地下,最终也没能迈步。
萧徇一转身,苏绾清晰分明的看见了他远异于萧衡的温润文雅的五官,立时就知道自己的痴心妄想碎了。
她紧紧的闭住眼,仿佛不忍再继续看下去。
事实向来直接而残酷,但却又不容人不接受。
多希望这只是她的一个梦。
冷风吹在脸上,两颊刺痛,吹过心肺,渗着骨节的冷。
苏绾重新睁开眼。
………………
萧徇走到苏绾身前,拱手一揖,脸上带着十分的歉疚:“苏绾,对不起。”
苏绾并不妄图去纠正他的错误叫法。
不管她是苏绾也好,叫做“静安”也好,都只是一个名称代号。
佛经里了:“……诸心皆为非心,是名为心……”
她也不过就是萧徇眼里的一个人罢了,叫她什么有什么所谓?
苏绾声调平稳的问:“出什么事了?”
她想问,他可有什么对不起她的?除非他把萧衡送到她跟前,哪怕他受了极重的伤,哪怕……只要他还活着。
“是令姐。”
苏绣?
苏绾哦了一声,很有几分凉薄的问:“她怎么了?”
萧徇满面歉然:“她……有了身孕。”
是吗?
苏绾看向萧徇,道:“世子爷怕不是找错了人?”
苏绣再是她苏绾的姐姐,可在世人约定俗成的规矩里,她在成为萧徇妾室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萧徇的人。
她不管做出什么事,又出了什么事,生死荣辱,都和萧徇才是一体。
他找自己做什么?
原本苏绣有身孕是喜事,可看萧徇这情态,就知道怕是正好相反。
可不管是喜事还是祸事,萧徇给交待,也该是给苏绣自己,或是大伯父、大伯母一个交待,无论如何也不该找到自己。
自己以什么立场,什么资格来代替苏绣开口,并为她张目呢?
萧徇眉眼微凝,很有几分为难,他很有几分絮絮的道:“阿绣产伤了身子,王府里不适合她养病,所以只能暂时将她送到慈静庵里。”
简短几句话,苏绾却能参透这背后的杀伐、残忍和血腥。
从先世子妃暴毙之事起,她已经知道了后院想要一个女人的命是多么容易。
不管苏绣有孕这事谁对谁错,能逼得萧徇连夜把苏绣送出来,想必的确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可也同样证明了萧徇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男人,他和先世子妃再交恶,到底是他的发妻,是他的表妹,可他没能护住她。如今到了苏绣这里也一样。
苏绾道:“只要主持师傅首肯。”
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萧徇还是梁王世子。
主持师傅再参悟佛道,到底也不过是个尼姑庵里的比丘尼罢了,胳膊掰不过大腿,很多时候只有屈服应承的份儿。
还不是萧徇想做什么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什么?
萧徇搓了搓手,有几分为难的道:“我想请你照顾阿绣些日子。”
苏绾并没觉得有多羞辱,她不会觉得自己做伏低的照顾苏绣,就真的成了低她一等的丫鬟奴婢。
但她就是觉得萧徇脑子坏了。
他求谁不好,居然求到自己头上?他是活菩萨做久了,所以就理所当然的觉得所有人都该和他一样以德报怨,也做个没脾气的活菩萨是吗?
但苏绾也知道这会儿“不愿意”失尽道义,因此她只淡淡的道:“主持师傅自会安排。”
“我已经和主持过了,毕竟你是阿绣的亲妹妹。”
苏绾只能回以不冷不热的一个“呵”字。但她不想做无谓的争执,只问萧徇:“以后呢?你对她有什么安排?”
萧徇居然有些丧气的垂头。
苏绾明白了。
萧徇是做不了主的,如果极端点儿想,只怕他能把苏绣送出来,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否则只怕苏绣这会儿已经成了此人。
可饶是如此,想必在梁王府,已经没有苏绣这个人。
以后也是,不管苏绣是死是活,她都不会再以萧徇妾室的名义存在于这个世上。
想想还真是可悲,苏绣前些日子还以做了萧徇这个梁王世子的妾室而夸耀,好日子没过几个月,转瞬就被入地狱。这幸福的日子未免太短了些。
苏绾冷冰冰的道:“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就请回吧。”
她没那么圣母,也无意要替苏绣讨个公道,但她可以讨厌萧徇,也完全可以选择不想和他多一句话,就一个字都不多。
她扔下萧徇,径直进了主持的禅房。
………………
苏绣一头珠翠,身上也是白狐出锋的斗蓬,盖着的是绸缎锦被,分明一副富贵女眷的作派。
可她双目紧阖,面色雪白,无知无识的躺在床上,越发和她身上的富贵气象形成了对比鲜明的讽刺。
主持瞥了苏绾一眼,道:“苏施主失血过多,怕是要好生将养一段时间,这些日子就由静安来照顾她吧。”
苏绾默默把视线从苏绣脸上挪过,问:“可有性命之忧?”
主持微微叹了口气,只念了一声“阿弥托佛”。
天知道。
………………
苏绣是第二天醒来的,睁开眼,有片刻的迷惑。
于她来,人生太过波折,可在那场近乎灭顶的兵荒马乱之后,如今还能这样宁静且安静,未尝不是一种尘埃落定。
好歹还活着。
她一动,身下便血流如注,不用去求证,她也知道,在被灌下落胎药之后,这个孩子就绝对保不住了。
她并没有多么丰富的悲春伤秋的情绪,她思维简单、直接,在某种意义上未必是坏事。
她不去考虑以后怎么样,她只知道现在她输了。
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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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每次看着自己做好的黑暗料理,
我都想感慨一句:
真像猪食。
每天吃什么是我每天都要思考的,
嗯,绝世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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