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穆青
香儿攥着车帘的手颤抖起来。
她坐立难安,却好像遇到危险后只敢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即使知道这样是徒劳的,她也不敢动弹。
就这样僵持半晌,车外的女人好似不耐烦了,冷冷道:“还要我第二遍?……秋月,去。”
另一个女声一板一眼地道:“是,姐。”
紧接着,马车往下一沉,是有人跳上了马车!
好像一根紧绷的琴弦被拉扯到极限,嘣——!
香儿尖叫一声,猛然站起身往外冲!
黑暗中激烈的心跳声被放得很大,一切都是混乱的,在慌忙中,香儿只感觉到自己闷头往前冲出几步,旋即——
一只大手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胳膊!
“啊!”
“声点。”那双手的主人猛然一扯,将香儿拉到身边,随即捂住了她的嘴。
“放开我!放开,唔……”
“闭嘴。”那个人冷冷地掐住她的脸颊两侧,“闭嘴!”
马车外,有人提着灯笼将黑夜照亮,那昏黄的烛光落在她惊恐的、被人掐得变形的脸上,显得狼狈又滑稽。
“咳、咳咳……放开……”香儿艰难地摇头。
女人冷冷地道:“不跑了?”
“不……”
于是女人松开手,将她从马车上踢了下去。
香儿跪在尘土里,好半晌才咳呛着,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惊恐万状又心翼翼地用眼睛偷瞄着这群不速之客。
借着烛光,香儿看到刚刚抓住自己的那个女人,她一身灰色的侍女袍,头发挽着最简单的髻,一点多余的饰品都没有,显然是为了方便行动。
“你们想干什么……”香儿仰着头,看着马车上那个女人,惶恐道,“我不认识你们!”
“我认识你。”从身后传来一个女声,这样道。
香儿连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被另一个身着灰色侍女袍的侍女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慢悠悠地道。
香儿看着她,努力在昏暗的烛光下辨认着她的脸。
她一身青色的宝相花纹锦蜀衫,下身是水色的偏诸百花裙,大约是因为夜风凌冽,她肩膀上披着一件施针纬缂披帛,随着下车的动作,从裙摆里伸出一只绣荷叶花纹的绣花鞋。
如果杜阮在这里,她一定会惊讶地认出,这正是原书女主,镇国将军府那个不受宠的庶女——穆青。
只是,若是按照原书里的轨迹,现在的穆青应当还在相国寺才对!
不知道她出现在这里?
穆青扶着侍女站稳身体,揽了一下披帛,又扶了一下云鬓上斜插的玉簪,才随意地对她道:“芸儿、香儿?这是你们的名字,对吧?”
“你在什么?我……我不是知道……”香儿嘴硬道。
穆青似乎十分在意自己的发簪,不仅下车时低着头,连站稳之后都还会时不时下意识地扶一下。
那是一支羊脂白玉雕成的梅花簪,以玛瑙做花蕊,用云母做蝶翅,在昏黄灯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一看便价值不菲。
穆青冷笑道:“你不知道?从皇宫里逃出来的两个医女,你们未免太过自信了些,把京尹卫当傻子看吗?”
罢,她往旁边一伸手,便有人将两幅画卷递给她:“姐,您看看,这就是她们二人的画像。”
穆青将画卷随意地扔在香儿面前:“画像都在这里,你们逃跑时的一举一动都在京尹卫的监视之下!”
按理,此刻证据确凿,胆的侍女应该抖如筛糠才是,但奇怪的是,对方却是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主动爬上前几步,从尘土里捡起那个画像,展开。
“您看,您看!这不是我……不是我们,您真的认错人了!”
一直胸有成竹站在马车前的穆青皱起眉,她踩着尘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这两人面前,将画卷举起。
暗黄色的烛光映照下,画卷上的两人,一人瓜子脸长眉杏眼,而另一人是圆脸粗眉圆眼。
“抬起脸来。”穆青冷冷地道。
地上跪着的两人知情识趣地抬起脸来,让她仔细量。
微光在灯笼里跳跃闪烁,两个女人跪在地上,两人皆是泪流满面,惶恐不安的表情。
然而她们的脸,却与画卷上的人完全对不上!
穆青看看自己手里的画卷,又看看她们,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易容?”
这俩人从宫门里出来之后就被她的人给盯上了,一路跟到这里,绝不会跟错人才对。
更何况,在如今这个关键时刻,这么着急地要大半夜出城门,倘若不是心虚,怎么会贿赂城门守卫?
穆青将画卷摔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们俩一眼,招呼身后人道:“带回去,仔细审问。”
“是。”侍女道。
两个侍女将芸儿和香儿双手反绑按在地上。
穆青身后,另一个侍女恭敬道:“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穆青挥手:“去萧王府。”
侍女迟疑了一下:“相国寺那边……这么晚了,夫人可能会发现您不在相国寺里。”
“……啧。”穆青极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吧,回相国寺。”
几人登上马车,穆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穆阳呢?”
一旁的侍女道:“最近陛下没有事务交给大少爷,大少爷一直在将军府里歇息。”
“拿太子给我的腰牌,去将军府给他。”穆青沉吟着。她靠着墙壁,无意识地抬手扶正了自己发髻上的梅花簪子。
她抚摸着发簪,眯起眼:“就……是皇帝陛下让他带京尹卫去相国寺四周巡视。”
“另外,叫他若得了空,去相国寺陪陪将军夫人。”
“万一大少爷怀疑起来……”侍女担忧道。
“有太子顶着,怕什么。”穆青随意地,无不讥讽地,“再,像他这样对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忠心耿耿的狗,也会怀疑太子的口令?”
“不管你们怎么跟穆阳,让穆阳拖住将军夫人就行了。”
她垂下眼,看着被侍女五花大绑,扔在自己脚下的两个女人。
若是放在以前,她还能分出点心思去跟那个女人周旋,但现在……
她想起自己派到萧王府去监视萧蒙的探子回报的消息,太子和萧蒙都从太医院请了人去萧王府,火急火燎,如同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萧王府现在只住了一位客人:杜阮。
那位病人是谁,已经无需猜测了。
一想到杜阮可能会受伤,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抓住了她的心脏,叫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开口,十分厌倦地道:“毕竟我还有正事要干,没空一天天陪那两个蠢货玩过家家。”
侍女们对视一眼:“是。”
……
第二天清早,当月亮还未完全沉入天边,朝阳只隐约浮现出一个轮廓的时候,一辆马车疾驰着,停在了城门口。
那马车的车轮上还沾着潮湿的泥土,车轴上挂着露珠和一两片零星的落叶,显然是天还不亮就从郊外出发,一路驶过郊外的森林才赶到了这里。
此时还未到开城门的时候,守城的侍卫刚要拦车,车帘里便探出一只手:“急事入京,太子腰牌在此,请勿阻拦!”
飞驰的马车稍微放慢了速度,那只墨玉雕刻的太子腰牌在所有人面前一闪而过。
虽然速度仍旧很快,但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腰牌——上面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莽龙,龙眼处是一点来自墨玉本身的,恰到好处的白。
那的确是实实的太子腰牌,做不得假,也没有人敢作假。
侍卫们连忙退到一边,不敢再拦。
而马车里的人像是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根本没有掀开车帘看,只是将攥着腰牌的手缩了回去,催促道:“快些!”
闻言,侍卫们惊呆了:那竟然是个十分冰冷的女声。
太子殿下……不是出了名的不好美色吗?也没有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女人,如今怎么会有一个女人拿着他的腰牌要进京?
“驾!”车夫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儿身上,马车骤然加速,将所有人的诧异甩在了身后。
……
将军府一大清早便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的时候,天边还是晦暗的一线,门童都还未洗漱,便有人敲响了将军府的大门。
这么早,怎么会有人来将军府?
起初那声音很轻,管家还以为是错觉。但门外的人锲而不舍地敲着门,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充分展现了门外之人的急切之意。
“来了来了!——这么早,做什么啊?”
门外,一个身着青色纱裙的女子跳下了马车。
她将一半披帛搭在左边肩膀上,另一半则高高束起,遮住了脸。
跳下马车后她才扯下披帛做成的面纱,露出一张柔美的脸。
天边朦胧的日光如同轻纱一般落在她的脸上,显得那张清秀脱俗的脸十分美丽,英气又温柔。
——很难解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怎么会体现在一个人的脸上,但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后面涂着淡红色的胭脂,柳叶眉微微扬起,额间绘着一簇梅花,薄薄的唇上点着几分殷红。
管家一时看呆了,直到女子淡淡地瞥来一眼,才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发现自己正仰着头看她。
……这个女人,似乎比正常女性高出太多。
管家心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个猜测,但看对方美丽动人的模样,就连抬起的指间都涂了精致的丹蔻,根本没有男人会装扮得如此细致,毫无违和感。
女人抬起手,掌心里夹着一枚墨玉腰牌。
她红唇微张,冷冷道:“镇国将军府庶女穆青,求见萧王爷。”
管家“嘶”了一声,紧张地问:“穆姐,将军府近日闭门谢客……您有帖子吗?”
穆青把腰牌抬得更高:“看清楚了,这是太子殿下的腰牌,是太子殿下让我来办事的。”
管家犹豫了:“穆姐,如今太子殿下就歇在萧王府里,没有听殿下,今天会有人来……”
穆青一怔。
太子居然在萧王府?他不是向来与萧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吗?今日会来萧王府,太阳西边出来了?
……更重要是,她这一路都是以太子口令,都是因为想着太子深居宫中,根本不会知晓外面的事情,这才肆无忌惮。
如今,她这样是不是算是撞枪口上来了?
但穆青又转念一想,能让太子在萧王府留宿的,除了杜阮不做他想。而太子如此紧张,甚至不惜在他最厌恶的地方留宿……
是不是杜阮又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穆青心里一惊。
顾不得旁的,穆青对管家道:“去告诉萧王爷,我是为杜阮而来。”
那白胡子的管家原本在一旁犹豫,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但一听到穆青如此,立刻了个激灵,急急道:“穆姐,这是在什么?咱们府上,怎么会有陛下通缉的这个人……”
穆青冷笑着断他:“不用在这里推脱,你们府里有什么人我很清楚。”
“去告诉萧王爷,我是为了杜阮而来。他想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管家一惊,这几天在府中,他早已经知晓萧蒙对于杜阮的看重,近日里因为杜阮中毒之事,王府里更是人人自危,再加上如今关注杜阮的不止萧蒙,还有太子……
他想了想,无论这个人得是不是真的,萧蒙想必都会认真对待。
于是他慎重道:“……请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