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厄琉西斯在第一瞬间察觉到阿比的异常, 本能地想要伸手去护住她,却被阿比抬手的动作制止,一时间, 厄琉西斯的双手悬停在空中。
天使的神情有瞬间的茫然, 但还未等这种茫然转化发展成其他的情绪,阿比盖尔的声音便从身侧响起。
“我的轮回碎片。”她的视线定在巨大的船锚之上, 声音的尾调中还带着些许的颤音。
厄琉西斯收回手。
阿比深呼吸平复涌起的情绪,等那种窒息感稍微缓和之后,她闪身出现在巨大的船锚之上。
近在咫尺的身影突然拉远, 厄琉西斯昂起头, 阿比已经稳稳地站定在眼前的船锚之上。
他跟随她一起,身形稳在船锚上时,嗅觉敏感的捕捉到一种铁锈的气味。
铁锈, 与鲜血。
厄琉西斯舔了舔牙根,不自主地想道。
身为掌握着两大权柄的天使, 他能感觉到其中微的差别, 即使它们的气味在时间的洗礼之下已经趋同无异, 但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其中的毫厘差别。
阿比。
厄琉西斯的视线落在身侧的阿比盖尔身上, 只见她缓缓蹲下身,伸手覆盖在斑驳的铁锈之上。
红铜色的锈渣粘在她的皮肤上,那双如同大海一般的眼眸微微波动着。
她的眼眸如同平静的大海,可当巨大的船锚被抛入海水的瞬间,即使是浩瀚的海洋,也会泛起丝丝涟漪。
指尖轻捻, 那混杂着干涸鲜血与铁锈的混合物在她的指尖下化为粉尘。
“我的某次轮回,葬身于此。”阿比盖尔站了起来,她的动作不算快, 起身之间,从船锚之上传递而来的点滴力量影响着阿比盖尔的意志。
她很清楚,那是死亡的力量。
这种力量的涌动,来源于她自身的轮回权柄。
蒸汽之神从她这里夺走了从芙蕾雅一世之中感悟到的反抗特性,而那些附着在祂意志之中污染控制着祂行为的无序意志,也正是通过着一点的联系获得了影响阿比盖尔权柄的力量。
祂们正在尝试着影响她的理智。
从她离开幽暗国度的尼福尔海姆,踏上人世间神的土地开始,这种影响就在不知不觉之中蔓延。
她早就有所察觉。
船锚带给她恐惧,对于死亡的恐惧。
这种情绪并不是源于她本身,而是来自她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之中。
身为神灵的阿比盖尔十分清楚,死亡只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但对于一生只有一次生命的寻常人类来,那确是唯一的机会。
死亡代表着一切的终结,他们怎么可能不会感到恐惧?
先前所回忆起的轮回,约瑟夫抱着必死的决心,芙蕾雅挣扎着独立人格,而安娜,她早年的生活艰苦使得她奋力地想要努力生活,可当她遇到厄琉西斯之后,却产生了一种此生无憾的情绪。
这样的几次轮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始终没能感受到正在对于死亡的恐惧。
但这个葬身在船锚之下的轮回不同,她是抱有着一线生机,在努力求生之中,迎来生命终结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夙念,当这一次的轮回的记忆被别有用心的存在唤醒时,阿比盖尔一时间难以消化这种“死期将至”的阴霾。
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厄琉西斯身上,那道红色的身影像是一切的热源,当他出现的时候,竟然让她忘记了曾经在孤身一人的时间中,与回忆对抗是一件多么枯燥与痛苦的事情。
对于死亡的恐惧,是经久不衰的难题,可在漫长的轮回之中,阿比盖尔也曾作为不畏死亡的勇士。
这样的念头浮现,暂时压下那种自轮回过程之中浮现的负面情绪。
阿比盖尔呼出一口气。
“我们先离开这里。”她的视线落在了厄琉西斯身上,见到那人眼眸之中的担忧,阿比盖尔轻轻摇头,似乎是为了让他放宽心。
“我没事的。”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是先前露出的痛苦神情不过是厄琉西斯的幻觉,他的担忧变成了重拳在棉花上,空落落地没有着力点。
但在刚才的瞬间,阿比盖尔确实受到了对无法逃离死亡宿命的绝望影响,只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的视线并未在红发的天使身上停留太久,见他眼中的担忧勉强散去几分后,便急匆匆地移动到提前转移的马奇和肯特身上。
阿比盖尔内心十分清楚,现下这样的环境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来实在太过勉强。
厄琉西斯明白了她的意思,眉心火焰闪过,包裹住那两人。
“走吧。”他没有主动去询问在这片刻的时间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阿比盖尔的意图。
身为掌握轮回权柄的女神,她厌恶一切破坏正常轮回的行为。
可什么是轮回?她掌握的力量被赋予超乎权柄本身的期待,那是什么?
这一次,厄琉西斯没有停下来等待阿比,也没有像往常一般黏人地牵起她的手,而是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带着已经污染而陷入昏迷的两人先行离去。
阿比盖尔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摇曳的红发渐行渐远,她才回头,又一次深深地望向密布铁锈的巨大船锚。
她的勇者轮回,死在那船锚之下。
考虑到马奇并不愿意进入德鲁伊暂居的林地,阿比盖尔带着两人来到了卡伦多。
卡伦多,是南大陆最著名的海港城市,比起松埃府是佣兵的天堂,这里便是海盗与水手的销金窟。
销赃的黑市,破烂的码头,腥臭的海鲜市场和流淌着酒水的妓.院,组成了一半的卡伦多,而另一半,是可口可口鲜美的海洋美食,是宽阔壮丽的海洋美景,与财力雄厚富有盛名的造船公司。
卡伦多是一座割裂的城市,一对对词义相反的形容词组成了这个港口城市,如在天际俯瞰,便能够看到属于它的蔚蓝与烟灰。
厄琉西斯包下了一处位于蓝海区的度假别墅。
这里是卡伦多风景最好的区域之下,在海景房的玻璃窗前,壮阔的海洋一览无余。
阿比盖尔此刻便正在落地窗前,注视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
关于神树约顿海姆的一切,正在她的灵魂中酝酿。
厄琉西斯安置好深陷昏迷之中的马奇和肯特,从客房的房间中走出时,看到的恰好是阿比盖尔严肃的侧脸。
他的视线随即向着深远的地方望去。
沙地柔软,暖阳色的浅金一寸一寸扩张蔓延直到与海水交融,海面无风,自然的波涛延顺着规律荡漾,席卷沙地又自然褪下,留下湿润清晰的印记。
到访过卡伦多的每一位游客都对蓝海区秀美的海景赞不绝口,厄琉西斯听到了他们的赞叹,特意选择了这片安宁与祥和笼罩的地方。
可注视着阿比盖尔的侧脸,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如果不能解决此刻她内心担忧的事情,无论什么样的风景都无法缓和她紧绷的情绪。
深海之行,一切都太过迷蒙,他跟随着阿比盖尔,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却无法判断这些变化到底带给了她怎么样的变化。
悬停在玻璃上的红色倒影终于唤回了阿比盖尔的念想。
她转身,看到厄琉西斯正站在距离她三米的地方,注意到她转身的动作,他的异瞳之中流露出些许笑意。
“没有感受到太深层次的侵染,他们很快就会醒过来。”
阿比盖尔的视线定在他身上。
许久,她叹了口气。
“死亡的恐惧笼罩了我,厄琉西斯。”但也只是这样了,在这一句话脱口之后,阿比盖尔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对于她正在经历的事情,闭口不提。
厄琉西斯很想要去知道,她是来源于幽暗国度的神灵,在冥府之河流淌而过的土地上,死亡随处可见,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幽暗国度的神灵与死亡共存,为何她会被这种力量笼罩?甚至产生恐惧?
他想要询问,却没能开口。
阿比盖尔向他隐瞒她的经历,而他同样隐瞒着自己的痛苦。
又有神像破碎了,感受着瞬间席卷全身的疼痛,厄琉西斯的一切动摇被压下,他失去了坦白的勇气,静静注视着眼前的身影。
撕裂灵魂的痛感逐渐淡去,厄琉西斯缓缓开口:“也许他们醒来……”轻轻的尾音散在空气之中,一时间无法组织成完整的话语,厄琉西斯惊讶于自己瞬间的茫然,才发觉原来他对于爱人权柄的了解,接近于无。
阿比轻轻摇摇头。她知道,就算那两个人类醒来,也很难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一切的起点与终点都在她自己身上,正如代表着轮回权柄的“∞”符号一半,一切的答案都在她自己身上,只是暂时她还没有头绪。
“我们去码头转转吧。”看着蔚蓝的海洋,浮现在阿比盖尔的脑海中的却是一片喧嚷与吵闹,而这些词语是属于另一半卡伦多的标签。
“码头有大型船只卸货。”厄琉西斯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想要去港口,只是顺从着自己的感知,开口道:“暂时……”
“不去船舶公司的码头。”阿比盖尔转向他,脸上露出一丝坚定,“我们去黑港。”
厄琉西斯无法拒绝阿比盖尔提出的任何一个请求,她出的每一句话或者是每一个建议,他都只能无条件的配合。
即使在听到“黑港”一词之时,他有一瞬间的不理解,但随着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厄琉西斯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好。”
当阿比盖尔和厄琉西斯走在前往黑港的路上时,天空却突然下起雨来,红发的天使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际,蓝海区分明艳阳高照,而这里阴云密布,冷雨阵阵。
阿比盖尔却像是习以为常:“这里总是这样。”她伸手,冷雨在她的掌心化作点滴水珠,又消散在空气之中变成纯洁的水元素。
圣灵的神情轻松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周围匆匆而过的行人,看他们一个一个拉近衣帽,连步伐都轻快起来。
这稀稀疏疏的雨让人生出冷意,但阿比盖尔却像是搁浅在海滩上的鱼儿再一次感受到海洋的眷顾,她沿着湿滑的石板路,弯腰穿过晾晒篷布的街巷,带着丝丝腥味的风,吹拂起她逐渐变得潮湿的黑发,蛇纹转动,属于某次轮回的记忆逐渐苏醒。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厄琉西斯的声音唤回属于阿比盖尔的意识,她脚步微顿,巨大的船锚幻想在她眼前出现,奋力地挥动手臂,试图逃离的最后一幕浮现。
阿比盖尔转身,眼中浮起的情绪逐渐沉下来,周围的轻快气氛也随之沉寂,属于黑水区的混乱正在悄然展现。
来自轮回的情绪影响了她。
“勇者。”阿比盖尔判断出这个轮回具有的身份,“黑水之中的一尾游鱼。”
她伸出手,视线之中无暇的双手逐渐和一双密布老茧的手重合起来,她的视线缓缓向上,厄琉西斯的样貌模糊起来,掩盖他昳丽容貌出现的,是一片阴霾的天。
海水与天际交融起来,却没有天青水碧的秀美,而是一片昏沉。
“你真的要去?”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唤醒了她恍惚的意识,一个肌肉扎实的壮汉从船舱之中走出,阿比转动脖颈回头,却发现自己失去了一半的视力。
她想起那些常年漂泊在海上的家伙儿们的扮,下意识地抬起手,粗糙的布料手感印证了她的想法,她的左眼之上,确实覆盖着黑色的眼罩。
“你也觉得我会死?”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虽然阿比盖尔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感受到此刻她确实是一个女孩,可听到那深沉浑厚的声音之时,她还是有片刻的怀疑。
这并非伪装,她的声音天生如此。
“我压了两块金锭你会死在陆地上。”那人露出笑容,“压你会被陆地上的那些怪物撕成碎片。”不过,他画风一转,又道:“我还压了两块金锭。压你能活着回来。那时候,我们不定能沾沾你的光,跟着酬劳上涨。谢利。”
被称作谢利的人,目光在这位唯一能算作朋友的人身上移过:“多谢你的好意。”
高大的那人耸耸肩,像是完全不在意她的感谢:“你也知道,我总是喜欢做一些大家讨厌的事情,既然他们觉得你会死,我就偏压你活着。”
“你不是还压了两块我会死吗?”谢利扯了扯嘴角。
“谢利,你不赌博,你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谢利唯一的朋友嘿嘿一笑,他的表情逐渐沉了下来,“押注是要看赔率的,即使是相同的本金,不同的赔率,意义是不一样的。”
水手们之间经常赌博消遣难耐无趣的海上时光,谢利掺和不进去,也不喜欢和他们厮混在一起。
她丝毫不关心他们之间那些愚蠢的赌局,即使这一次他们下注的人是她,她也懒得理会。
“船长怎么?”谢利试探着询问,用仅能够感受光芒的一只眼睛注视着他,她没有读心术,只能凭借着细的表情变化猜测判断他的真实想法,可笑容堆砌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
这是她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甚至要超过那个他们口中困难的,绝无可能生还的任务。
“嘿!”他突然大笑一声,结结实实吓到了谢利,让她的心脏随着一震,“他就是庄家。”
他就是庄家。他就是庄家。
这句话不停的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是那些充满着讽的笑容与不堪入耳的调戏一样。
谢利感到十分的荒唐,这种荒唐逐渐蔓延成一种浓浓的讽刺。
她是这艘私掠船上唯一的女人,可她的身高将近两米,手掌又宽又厚,肌肉紧实,毛躁的棕色短发贴在头皮之上,身上的短的衬衫和肥大的马裤,本该是隆起的胸膛平坦地像是二层的甲板。
这船上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女人,连她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做女人,她天生就骨架大,个子窜得飞快,力气也大,为了在船上活下去,她跟着水手们学会了使用武器。
性别的认知障碍一度成为她的困扰,可也许是其他什么在作祟,每当看到船长的时候,她总是产生一些不经常出现的情绪。
谢利脑子直,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以至于她想要成为船长的二副。原先的二副得坏病死了,这个位置空缺了下来。
谢利能够胜任这个位置,她力气大,又壮的像一头牛,挥舞弯刀的时候,船上的男人们也很难在她手上坚持太久。
想要当上船长的副手,需要船员和水手们认可,谢利在武力上勉勉强强通过了考验,但那些骨子里自大到极点的家伙儿总是认为女人不应该出现在船上,就算是像谢利这样魁梧的女人也不应该玷污属于男人的浪漫。
海洋,自由,与宝藏,同样也是危险,挑战,与机遇。
船长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方式。
只要谢利能够完成他们与红鸦的协议。
红鸦是诡异的海巫师。他们的船曾遭遇过触礁事件,海水灌入船舱,在死亡蔓延的恐惧之中,船长做出承诺,换取代号为红鸦海巫师出手相救。
红鸦施展诡异的魔法拯救了他们,那些危及生命的海水消失不见了,因为暗礁破开的船舷也恢复如初,甚至那些奄奄一息的水手们也重新生龙活虎起来。
甚至没人能够看清红鸦究竟是如何施展这种魔法的。
但船上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欠红鸦一条命,而在红鸦需要的时候,没人能够逃脱他的召唤。
现在就是那个时机。
红鸦的信件在海鸟之间传递,横渡海峡,送到了船长的手中。
红鸦要他将一个对海洋了若指掌的人送上岸,帮助他完成一项任务。
这个神迷的巫师并没有明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任务,但与巫师牵扯上关系,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信件的末位,也不知道这位巫师是故意恐吓还是好心提醒,他,这个任务很危险,稍有不慎便是灰飞烟灭。
不管他是恐吓还是提醒,船长早已经将这回事抛之脑后,曾经的恩情对于这些海盗来可不是什么道义,但忌惮于巫师们那些无法形容的可怕力量,他还是需要派遣一个人前往。
最好的目标便是船上的异类谢利。
她是船上曾经大副弟弟的独生女,在他们的家乡遭遇了饥荒之后,他将瘦的女孩带上给在船舱杂。
一个还未长开的女孩被丢在臭烘烘的男人堆里本来手十分危险的事情,但没人敢惹她的大副伯伯,继而谢利平安的活了下来,甚至因为随船而行不再忍饥受饿,长得越来越壮。
大副死的时候,她已经混迹在男人堆里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了。
把她弄走总归时件好事,船长想。海上很少有人不迷信,带女人上船可是十分晦气的事情。
一个天赐的机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二副病死了,尸体都烂透了,而谢利想接任他的位置。
那么就只能让她自愿下船,一举两得。
—
船离开了,谢利独自站在港口的引桥之上,看着她熟悉的船帆逐渐变,谢利眯起眼睛,摸上了腰间的弯刀,神情越发的严肃。
海上漂泊的人忌讳踏上陆地,他们恐惧红鸦,纷纷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不信,她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就算不是为了成为船长的副手,为了证明她自己,她也一定会完成这次的任务。
那是十分遥远的年代,甚至于当时还没有清晰的城邦划分。人们还不来了解混杂在普通世界之中的神秘世界,只是将那些拥有无法理解力量的存在称之为巫师。
红鸦在信件上留下了接头的方式。
为了验证船长送来的是他需要的那种人才,谢利要在约定的地方潜泳。
除去腰间的弯刀,游泳是她第二擅长的事情。别看她身形魁梧,高壮,每每进入海水,谢利就像是灵巧的鱼儿一般。
她能在水下潜泳沙漏颠倒两次,日冕移动一个单位,不过才颠倒六次。
没有一个水手向她一样不借助能够潜水如此长的时间,这也是谢利得意的秘密。
谢利四处查看,没发现这里有人的踪影。
不过想到红鸦是巫师,也许他有其他的方式能够观察这里的情况,她没有多想,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海水的咸味瞬间将她包裹笼罩,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
在岸上跋涉片刻,她就开始想念被海水浸泡的感觉,现在终于重新回归海洋的怀抱,谢利恨不得立刻绕着这里游上几圈。
虽然十分渴望尽情的尽情的游水,但在水下平凡的动作实际上会影响到她潜水的时长。
虽然不知道红鸦有没有在观察,她还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谢利沉下气,定在水中,尽可能压缩着对氧气的消耗。
背坡的阴凉处,一道消瘦的身影完美的融入阴影的缝隙,他垂着眼睛,安静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表面,隐藏在衣袍下的手不停捏动计时。
直到谢利跳入水中的涟漪消逝不见,暗中观察的人才皱起眉头。
淹死了?
他的眉头蹙得更深,又等了十几次呼吸的时间,终于不在隐藏,缓缓从背坡走出。
眉心的火焰微微跳动,拥有一头金发的消瘦男子定在海岸边上。
他看向海水,有些犹豫。
最后还是伸出手,按在了地面之上。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自他手掌接触地面的位置开始,一簇火焰迅速笼罩了这片自然形成的海湾。
水浴高温而蒸发,白色的水雾蒸腾而起,周遭的温度瞬间上升。
潜泳在水下的谢利突然感受到一种诡异的热气,即使她饱受日晒雨淋,但那种高温的灼烧还是让谢利难以忍受,她猛地冲出水面。
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到了岸上的男人,他的动作一偏,脚下一滑,斜斜地朝着水中跌落。
失去了非凡能力的供源,燃烧的火焰瞬间熄灭,男人跌入水中,瞬间被海水呛了口鼻。
因为力量来源,在海水之中,他很难施展术法助自己离开。
倒是谢利发现了异常,在挣扎的水花越来越大直到他淹没之前,她潜入水中,一把捞起那个倒霉鬼。
男人大口的喘气,鼻腔的酸涩让他不住的干呕。
谢利看着他。
等到稍微缓和一些的时候,红光闪烁,那人站直了身体,身上的衣服也重新变得干燥。
这是巫师的能力。谢利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弯刀。
“我是红鸦派来的。”男人扫了一眼谢利的动作,仔细看了半天,他开口,“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从眼前这个魁梧的家伙儿身上感受到了鲜血的波动,虽然外表有些不符,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谢利皱起眉头,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混迹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谢利,或许会感受到一丝冒犯,但她却没有注意这个问题。
“海巫师派来的人不会游泳?”
“咳。”巫师扮的男人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我是肖恩·马奇,你叫什么?”
“谢利。”谢利收回手,低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瘦像是黄鱼,她的注视带着审视,似乎在认真的考虑他的身份。
肖恩·马奇撇嘴,从衣袖内取出一份信件,封口的蜡漆上依然是一只红色鸟雀。
“这次任务一半的时间会消耗在陆地上,找一个熟悉大地的巫师,难道不是必须的吗?”
谢利本来还有所怀疑,但是红鸦的符号上有着巫师独特的巫术,伪造者是无法逃离巫师本人的监视的。
她不再怀疑。
“红鸦要我做什么?”没有对于的废话,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她开门见山,直接询问。
肖恩·马奇瞥了她一眼。
“你很快就知道了。”
谢利本来是这么以为的,她很快就能知道自己上岸的目的,可那个巫师口中的很快,足足拖了三个月。
在岸上三个月,她身上都要干起鱼鳞,他们每天都在赶路,朝着内陆越来越深入,却始终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变故发生在他们深入草原的第四个晚上。
草原,谢利的生命之中从未见过草原,真正见到后,她才知道,这是比海洋更加宽广的存在,尤其是这时候没有一艘船带着他们在草海之中翱翔,一切都靠着一双腿丈量跋涉时,她意识到什么叫做苦难。
但这一切才是开始。
谢利以为赶路已经是挑战,一直观察着周围的,他感受到了松动。
它们来了。
在这个念头形成的一瞬间,周围的土地像是突然活过来一般扭曲,夹缝之中的存在渗透进入这个世界。
闭目养神的谢利瞬间睁开眼睛,抽出腰间的弯刀。
可敌人的样子却让她握住弯刀的手哆嗦起来。
肖恩被红色的光笼罩,但那光并不算明亮,而是散发着一种暗沉的气息。
他眯着眼睛,眉心的火焰印记明明灭灭。
可彼端的生物无穷无尽,即使他通晓一些超越常人理解的力量,在这样的消耗战之中还是难以坚持太久。
也就是这个时候,身侧的家伙儿却突然大喊。
“你爬过树吗?”谢利转头看向同行倒霉鬼,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我们爬上去,这棵树这么高,他们追不上来的。”
那人龇嘴,手中动作速度丝毫不减,“哪里有树,我只爬过邻居家的屋顶。”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停顿下来,在谢利手指的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棵参天大树。
世界树。
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这一个词语。
该死的,和这个愚蠢的女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敏锐的大脑也变得迟钝。
真是傻人有傻福。
谢利并不知道这棵树的意义,她拽着肖恩,撒腿狂奔,在被彼端生物淹没之前,她一把将肖恩甩在背上,背肖恩爬上了第一根枝丫。
这是她爬过最难爬的树,树干粗壮到凭借她本身根本无法合围,只能勉强扒着借力点,废了吃奶的力气才爬上来。
肖恩从她身上跳下来,一边感叹女人的怪力,一边朝下观察。
成群的扭曲生物聚集在树下,却没有一个敢朝着树的方向靠近。
他沉下表情。
彼端的存在已经注意到发生在人世间的异变,他们还是不够低调。
但很快肖恩就想起另一件不容忽视的事情,世界树上的守护者!
巨龙!
这棵树可不是什么完美的庇护所!
这一瞬间,他顾不上那么多,扯起那个壮女人的胳膊,她太壮实了,他一把没拽动,自己还踉跄了一下。
“妈的,你长这么高做什么!”气不过地骂了一句,他在谢利疑惑的眼神之中快速道,“别再这里停留,我们要快些离开。”
“那些怪物还没……”谢利的话还没完,只听见那个倒霉鬼,“留在这里的结果恐怕会被跳下去更惨烈……”
“这是世界树,约顿海姆。”
龙啸掩盖了他的声音,耀眼的红携带阴影笼罩下来,在树枝与树干的缝隙之间,夹带出呼啸的狂风。
谢利反应快,下意识地抱住身侧的枝条,但肖恩·马奇就没有她这么幸运。
巫师们似乎天生带着体质孱弱的固有印象,肖恩·马奇瘦得像是一把骨头,在本就不平坦的树枝上,他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飞,树下,那些扭曲的怪物正等候着他们。
谢利拉了拉自己的眼罩。
在暴风雨席卷的夜晚,巨浪卷起船只,是被飓风更危险的局面,她凭借着在海上练出来的保持平衡的能力,顶着狂风,朝着肖恩·马奇移动。
幸亏她生的高壮,龙翼扇动引起的风暴病为你能够撼动她的身形,谢利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肖恩·马奇的胳膊,拖着他一起死死抱住树枝。
在她那种无法理解的怪力钳制下,肖恩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隔着衣袍他也能感受到自己被她握过的地方一定淤青一片。
但现在可没有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辩之上。
红龙,可不是来救他的。
祂和彼端生物是仇敌,和他,也绝对不是盟友关系。
相反,若是让祂感应到他身上携带的东西,恐怕红龙女王会立刻转身来攻击他。
奇异的咒语从肖恩·马奇口中溢出,他的身体被一种红光所笼罩,这种红光逐渐过渡到谢利身上。
再次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出现在数千里之外。
红龙喷吐的烈焰也在下一秒席卷树底的扭曲生物。
“肮脏的虫子,怎敢玷污世界之脊梁?”
突然的挪移让谢利失去了重心,狠狠跌在地上。
肖恩·马奇扫了她一眼,感叹她造成的地动山摇的阵势。
不过只是一眼,他的注意力还在遥远的地方。
“祂焚毁了它们,生命之神的坐骑。”肖恩眯起眼眸,看向远方,距离太过遥远,他实际上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注视着约顿海姆出现的地方。
“祂注意到了彼端的异动。”
谢利干脆坐在地上不再起来,先前的画面足以让她永世难忘,她狼狈极了,就连一只带着身上的眼罩也不知道丢在了什么地方。
“彼端?”她摇摇头,“没听过。”
肖恩·马奇的思路被这没头脑的接话断,像是被逗笑一般,“你只有蛮力吗?”
谢利不服:“你要和我比比力气吗?”
肖恩·马奇撇嘴,力气大又什么用?他定了定,道:“彼端是三个世界之间的夹缝,那里面都是些肮脏的怪物。”
谢利似懂非懂。
肖恩·马奇看了她一眼,知道和这个只有力气和勇气的女人讲不清楚。
“总之,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别知道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会被那些怪物追?”谢利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肖恩·马奇一直那不是好地方,却又和那些东西牵扯不清。
“这关键吗?”肖恩咬牙,他寻找到了世界树,却难以从中获得力量,甚至与世界树上的守护者正面较量。
谢利点点头,耿直地让人无法拒绝。
“甚至出现了龙……”她想起先前的一幕,仍然感到震撼,即使没能看清楚那巨龙的真容,令人恐惧的龙啸却不停的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我只在传里听过龙……”她猛地一激灵,肖恩似乎早就知道那树上有龙。
“红鸦到底让我们找什么?”她终于问到的事情的关键,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肖恩·马奇。
后者扫了她一眼,似乎是无可奈何道:“这是神谕。”
“神?”谢利愣了一瞬,这个模糊的词语让她有一瞬间的迟疑。
比起亲眼见到巨龙的震撼,这个模糊的词语带给她的是一种无力。
“是啊。”肖恩·马奇蹲下身来,用他那双蓝色的眼睛顶着谢利。
“红鸦,就是人们对于战争使者的代称。”
……
雨水从淅淅沥沥逐渐变大,潮湿逐渐变成黏腻,与混杂在地面上的污物混合成难以忍受的气味。
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呢喃,阿比盖尔的意识重回身体,她眨眨眼睛,熟悉红色的身影近在咫尺。
“厄琉西斯。”她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回去吧。”厄琉西斯退了一步,趁阿比看清他脸上的表情之前,将背影留给她。
还未抵达黑港,两人便原路返回,厄琉西斯始终走在她的前方,没有回头,也没有话。
周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却没有一滴落在阿比盖尔身上。
属于火焰的力量盘旋在她的周围,雨水蒸发成水气,以另一种特殊的方式完成了属于它们的轮回。
阿比盖尔伸出手,试图接近厄琉西斯,却在碰触到他红色长发的瞬间停了下来。
她终于意识到,她与厄琉西斯之间,正在产生裂隙。
黄昏的夕阳透着懒意,人迹罕至的树林之中,一抹红色悄然浮现。
时隔许久,他再一次站定在那的墓碑之前。
梧桐树的树叶染上秋意,风起一片,悠悠而落,厄琉西斯缓缓伸出手,接住了那坠落的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