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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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一觉睡醒,去找阮均衣。阮觅还没敲门,就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咳嗽声。

    还压得低,不想让旁人听到。

    当时阮觅便面无表情站在门外,转身去找大夫了。

    她自然不会直接闯进去问他怎么了,要是问了,阮均衣定然有一大堆的道理在那儿等着她。

    毕竟,阮觅也是领教过他那死物都能成活物的本事的。

    大夫被阮觅急匆匆找过来,一诊脉,立马黑了脸与阮觅站在同一战线上。

    于是也有了今日阮觅教训阮均衣的场面。

    房里人不算多。

    只有阮觅、阮均衣、大夫、崔颜和魏驿蔺五人。

    见到阮均衣向阮觅认错,魏驿蔺笑得眉眼弯弯。

    “师兄虽年长,但总带着稚儿之气,做起事来惯于随心,倒也不是故意的。阮姑娘便莫要同他计较。”

    听着像是劝,实则暗暗拱火。

    两人同出一门,关系深厚。魏驿蔺的时候,阮均衣还帮自家老师带过孩子。

    不父子情,师兄弟情也该有些。

    可在阮均衣被教训的时候,魏驿蔺却好整以暇站在一旁。

    温和中夹杂着看热闹的恶劣。

    或许这也是师兄弟之间的相处方式。

    两个同样天资绝伦的人,不算大的年龄差距,让那份孺慕即使存在也不会显露出来。

    别扭的变成如今这样,看似关系浅淡,又时常针锋相对。

    闻言,阮均衣也笑得端方温润。

    道:“止水这般,倒真是比老师还懂我。”

    “哪里,师兄过奖了。”

    “不必过谦。”阮均衣完,稍微顿了下,转而很是自然地提到了往事,温声道,“早些年来平湘时,止水尚未习惯此地的气候,一连病了许多日。当时大夫便,他不适宜在平湘多留,最好定居在北地干燥之处,才便于休养身体。不知如今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他一身的光风霁月,似乎是真的回忆往昔,顺带着关心一下魏驿蔺的身体,感慨几句罢了,不含任何别的心思。

    被提及往事,魏驿蔺笑意不变。

    “师兄多虑了,我近来身体好了不少,并没有觉得不适。”

    “是吗?”阮均衣不置可否,也笑着看他。

    这两个师兄弟,面上是如出一辙的温和笑意,可坐在一旁的大夫硬是从里头闻到了祸水东引的味道。

    呵。

    他冷哼一声站起来,大手一挥,笔墨伺候。

    片刻之后两张药方便好了,交给阮觅后,甩袖就走。

    他昨日给阮均衣把脉后遇见魏驿蔺,逮着人也给诊了脉,对两人此时的身体状况了解得很是清楚。

    想跑?想都别想。

    室内,阮均衣同魏驿蔺这对师兄弟脸上的笑还是很温和。

    阮觅略眯了下眼,视线从药方上落到他们脸上。

    “不愿喝药?”

    两人方才那番机锋,她又不是个蠢的,怎么会听不出来?

    被这样盯着,阮均衣顿了下,再眨眼时神色不动,笑得清朗:“自是愿意喝的。”

    颇有名士风范,山崩于前而泰然自若。似乎那苦得叫人作呕的药只是完全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他确实不怕苦。

    前二十年里,就算再苦的药,他也喝过。

    不过有这样让人陪着喝药的机会,阮均衣也是不会拒绝的。

    他笑着,一脸岁月静好。

    见他很配合,阮觅便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魏驿蔺,“你呢?”

    这种情况下,魏驿蔺还能什么?

    他眨眨眼,乖顺得近乎温软。

    “阮姑娘,我会好好喝药的。”

    ……

    出门把药方交给侍卫,让他们去准备药材。

    崔颜跟着她一同出来,看着她忙忙碌碌,时不时搭一把手。

    忙到一半,阮觅却突然停下来,瞅着崔颜,皱起了眉。

    半晌后,崔颜心中一动,那张清冷的脸上净是平静。

    “大夫我不用喝药。”

    “哦。”

    得到答案,阮觅又转过头继续忙活。

    崔颜也低头帮她整理身旁的书信,却不想,阮觅忽地问他:“要不要亲一下?”

    这话的时候,她没有停下处理信件的动作,似乎只是心血来潮随口问一句。

    若是崔颜拒绝,她也不会再提这件事。

    自然得如同喝水吃饭,毫不扭捏。

    室内寂静。

    崔颜手中的信封迟迟没有放下。

    在阮觅那不带停歇的纸张摩擦声中,他才缓缓将信封放在左边信盒里。

    动作也褪去僵滞,顺畅自然起来。

    他继续像上一秒那般,展开信,看过后折好放在一旁。劳于案牍的同时,淡声道:“嗯。”

    沉静非常。

    阮觅正好将手上的事情做完,拍了拍手。

    下一秒便毫无预兆地侧身,伸长了脖子亲了崔颜一口。

    用力过猛,还发出了“吧唧”一声响。

    那声响在室内回荡。

    而崔颜唇上再次带上口水印。

    阮觅余光瞥见那点水光,装作没看见,有点心虚地收回视线。她原本就算单纯贴贴的,只是没有控制好力度,从贴贴变成了啃一口。

    ……

    算了。

    她面无表情,继续干活。

    在她身侧,崔颜慢慢伸手,屈起的指骨抵着唇,感受到了上面的水痕。

    他蓦地感觉到些许热意。

    黑色长衫在深秋有些单薄,于是外面又罩了一件阮觅不知从哪儿找出来的黑色大氅,将他裹得严实。

    或许旁人觉得这颜色不好看,崔颜却不抗拒,老实披着。

    此时鸦青色长发散落在大氅上,随着动作,几缕发丝滑落下去,在半空中晃荡。

    ……

    再平湘士族。

    很多事情有了人带头,就会出现第二个尝试的人。

    在忍受了多日的痛苦纠结后,终于有人悄悄备好粮食,趁着夜色人少,偷偷送去了知州府。

    阮觅这回没有亲自出门接待,而是让侍卫清点数量,随后又派人传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过去。

    至于会理解成什么样子,就看听这话的人自己是怎么个理解法了。

    那个士族也捐了一百五十石粮,听了阮觅的话后,欢天喜地的回去。

    一副得了好处,占尽了便宜的模样。

    这给其余士族造成的冲击暂且不提,就之后几日,前来捐粮的士族那是越来越多了。

    人人都着好话,却再也没有见过阮觅。

    但这些人都笃定自己得了好处,捐粮的动作十分痛快。

    平湘的雨停了,阮均衣病好后,在阮觅同大夫的允许下终于能出门。

    他带着魏驿蔺与一众官员前往各个决堤处,尤其是几条河的交汇处查看情况。

    术业有专攻,阮觅这回不再插手,只让大夫随行,确保那两人的身体状况随时得到保障。

    而阮觅则同崔颜一块在平湘的大街巷,领着人做未雨绸缪之事。

    水患后常常伴随着瘟疫,得事先防范,才能消除祸患。

    《周礼·秋官·序官》里提到过蜃炭攻杀貍虫法。即把蜃壳烧成灰,洒在屋内各个可能藏有貍虫的地方,将其毒杀。

    貍虫身上带着病毒,爬到人身上,与肌肤接触或者咬开人的皮肤,很可能传播病毒。

    而且水患后,人的抵抗力大幅度下降。一有不慎便容易中招。

    除此之外,还要清洁水源,将水井里原先的水排干净,等新水涌上来后再使用。

    屋内也要去除湿气,保持干燥。

    百姓最好减少聚集,一旦有人出现症状立即隔开治疗。

    这些事情不用阮觅多,平湘常年大水,就算百姓自己都知道这时该做些什么。

    阮觅同崔颜的作用不过是维持秩序,查缺补漏。

    十月中旬,天气越来越冷。

    一晃神,阮觅才发现已经在平湘待了数月了。

    阮均衣的身体时好时坏,可不管怎样,都没有躺着起不了身的时候。

    从某种程度上,比当年在明华寺病了数月,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撑不过去的情况要好。

    阮觅不知道他是在硬撑,还是真的像他自己的那般,是因为身体底子变好了。

    可不论那种情况,阮觅都不能再去劝阻了。

    她自认为格局,一向认为身边人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排在后头。

    可对于阮均衣来,天下占的分量远比他自己更重。

    阮觅做不到硬拽着他去满足自己的心愿这种事情,只能一次次看着他喝了药,第二天又笑着同她挥手道别,出门看水。

    所幸一切都有回报。

    数月前开始动工的水道成型,平湘内肆意大水从东南西北四条水道排出去。一部分汇入锦州上方的金泽湖,借由金泽湖与其水系,最后流入海泽。

    另一部分则引进比平湘地势更低的巨大山坳处。

    这块地方在一些猎户与农人口中被称为“悬崖”,因着高差大,一眼看不到低,掉进山坳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上来,极为险峻。

    阮均衣从平湘古书上也看到过此地的记载,知晓数百年前,那儿曾是一条大江。后来上游断水,时过境迁,变成了如今像断崖又像山坳的模样。

    他派人勘察沿途是否有人居住,得知一整条道上没有房屋后,便力排众议,开凿了通水渠。将平湘大部分水引到了此处。

    没有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却又让平湘拥有了一条能够排水的河道。

    若是来年天降大雨,平湘人便可再次开启这条河道,不再遭受家毁人亡之苦。

    十月底。

    新任知州上任,阮觅一行人启程回京。

    那新知州送走他们,看着夹道相送,面露不舍的百姓,回到府后捋胡微笑。

    年轻人啊,总归要取代他们这些老骨头了。

    一转头,便看到桌上不知何时放上来的一封信。

    他立马收了笑,展开一看。

    上面赫然是平湘士族的罪行,一条条列的清清楚楚。

    末尾写着一行字。

    “平湘士族,平湘人的粮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谁用谁好。”

    新任知州愣了下,旋即笑得胡子都在抖。

    那清乐郡主,倒真是个妙人。

    *

    回到鳞京已经是十一月了。

    阮觅下车时裹着半路上随便买的冬衣,再看一旁经过的妙龄女子,发现此时鳞京的潮流又是一变。

    人人都穿着鸟羽盘扣的橙橘色衣裳,走在路上,远远看去跟一盏盏橙色灯笼似的。

    不过那颜色俏丽,衬得姑娘们肤色白嫩,在冬日里似一团正在跳动的火焰。

    充满生机与活力。

    阮觅半路上买身上这衣服时,那掌柜还拍着胸脯向她保证。

    “这可是鳞京现今最时兴的款式,大街巷谁都爱穿。真的不骗您,要是骗了啊,您回来找我,保准把我这店的招牌都撕下来送您!”

    于是此时,阮觅沉默地看着自己身上这金灿灿的衣裳。

    腰间收得紧,袖口又宽得很,一个劲蹿风进来。

    麻烦得紧,还不实用。

    半晌,阮觅面无表情往前走。

    阮祈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见她那一身金灿灿晃眼的衣裙,毫不掩饰大笑出声。

    除他之外,翠莺同槐夏酥春都尽量将视线放在她脸上,不去看她的衣服,生怕自己一个不心笑出来伤害到阮觅。

    阮母带着阮珵,眼睛被这团金色刺得生疼。要是放在一年前,她会让阮觅立马去把衣服换了,这会儿却什么都没,只尽量笑起来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一一回答后,阮觅被众人迎进去。

    她先回了院沐浴,暖了身体后,翠莺给她擦头发。

    槐夏同酥春,一个拨着炭火,想让屋内更热些。另一个拿了汤婆子来给阮觅暖手。

    忙活半晌,翠莺终是没忍住,问了句。

    “你那衣裳,半路上买的?”

    阮觅连忙同她告状:“是啊,那掌柜的还同我是鳞京最时兴的款式,骗子!”

    听到这金灿灿的衣服不是她自己选的,翠莺同槐夏酥春都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有得救。

    翠莺继续帮她梳头,酥春则同阮觅一起谴责那个骗人的掌柜。

    “那掌柜的真是不良心,竟然欺瞒于您。那件衣裳款式倒还行,只是颜色过于富贵。鳞京这些年时兴的颜色里,就从来没有过金色。”

    连翠莺都停下动作,道:“我记得以前教过你这些,忘了?”

    虽翠莺只是嘴上强硬,平日里阮觅喜欢穿什么她也不会干预。

    可后来阮觅不得不出门交际,在穿着扮上曾向翠莺问过许多问题。她教起人来一贯看不得怠惰,若是让她发现了什么,定又是一顿痛骂。

    阮觅抖了抖,缩起脖子不敢话。

    这款式是掌柜的给她挑的没错,但颜色却是她自己选的。

    当时掌柜的还欲言又止,拐弯抹角地想要她换个颜色。不过阮觅觉得这颜色好看,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她沉默一下,心中对那掌柜的了声抱歉。

    然后做出气愤的样子,连忙把自己撇干净。

    “就、就是,掌柜的太不地道了!”

    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翠莺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