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主不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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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当众拂了面子,使者自然难压怒气:“陛下!我狄戎虽不敌贵国强势,却也容不得被人如此欺辱!还请陛下为臣作主,免得某些黄口孺子肆意猖獗!辱我狄戎对姜国一片赤诚忠胆!”

    “使者息怒,朕定当还你一个公道。”姜尉风笑意未达眼底,侧头轻轻训斥了几句,“丞相,这就是你的教子之道?成何体统!”

    不疼不痒的一番教,倒是让那满心期待孟期归下场惨淡的使者一噎。

    而这边,左相孟钰一唱一和道,“陛下息怒,使者海涵,孟某教子无方,今日让大家看了笑话。待某归去,定要好好管教犬子!”

    “也罢,孟家子,万不可再有下次了。”

    “臣谨记隆恩。”

    这是轻飘飘掀过,当堂辱骂别国使者,这罪名可大可,姜尉风要不是碍于自己身份,他可能骂得更狠些。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皇帝是在正大光明的维护?但为这不大不的闹剧,当众翻脸总归不太明智。

    使者脸色更加阴沉,吃了一记闷亏也不得不落牙齿和血吞。

    孟期归在一旁冷笑。

    他并非冲动易怒之人,只不过遇到与姜绿礼有关的人或事,他总是难以维持该有的冷静。

    此刻怒火渐熄,他对上狄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风,挑衅般扬起笑。

    呸!想和亲?做梦去吧!

    姜国风气与历朝历代相比,算为开放,宴会上男女同席,并无禁忌。

    经次一闹,绿礼敏锐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增多,探究、关心、担忧、看戏……总之五花八门。

    她也不在乎,晃着酒杯笑道:“皇姐,御膳房最近新酿的桃花酒,尝尝?”

    “好。”姜红玉不擅拒绝,尤其是拒绝这位性格与她天差地别的妹妹,所以即便没有心情,她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味清甜甘冽,尚可。”

    她这模样,实乃强颜欢笑。

    “好了,皇姐莫非是……担心和亲之事?”绿礼轻叹一声,心底隐隐有了推测。

    姜红玉沉默一瞬,“……前几日便耳闻狄戎有和亲之意,只是没成想这么快。”

    宫内适龄女子只有她和绿礼,她是姐姐,北境狄戎这般偏远,她儿时曾随父王去过一次,那里三夏气候倒还过得去,而漫长的岁余时光,北风呼啸,冰雪封地,放眼望去皆是寂寥,一呼一吸都带着冰渣子。

    她怎么忍心让绿礼去和亲?

    何况狄戎女子如男人般凶猛,狄戎男子如野兽般凶猛。绿礼心性单纯善良,怎么敌得过?若是受人欺负,天高皇帝远,满心委屈无人诉……

    红玉想着想着不禁鼻头一酸,她暗自做下决定,和亲之事便由她一人去,不让皇兄为难,亦不辜负天下百姓,惹起事端。

    “可是阿姐,难道你对我们如此不信任吗?”

    姜红玉微愣,听见她带着笑意继续道:“我记得时候有一次,父皇想为母后建一座摘星楼,找了民间的能工巧匠,还没开始建呢,朝廷那帮大臣当夜联名上书,痛斥此为劳民伤财之举,要求父皇停止摘星楼工程。”

    “最后呢?大臣们把父皇气得罢朝,整整十一日不上朝,朝中大大事务谁处理?谁敢下最后决定?出了问题谁愿担责?东边百姓该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雨季了,京中有人一路诉怨到朝堂,北边财务出现纰漏……”

    绿礼噗嗤一笑,“最后摘星楼不仅建成,还比以前规格更高更奢侈,父皇一两银子都没出,那些大臣们个个自掏俸禄讨好、让他消气。”

    “摘星楼开销还不至于劳民伤财,这荒唐事作为谈资,倒被人笑话许久。”姜红月也笑。

    浅浅笑意在她唇角绽放,一时间分不清春风与她谁更温柔得令人沉醉。

    她脾性娴静温柔,不像绿礼四处跑动,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喜欢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赏花弄月,摆弄诗词歌赋。

    姜国第一才女,哪怕是随手作的杂诗,也别有一番风姿。

    绿礼时候最黏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温柔姐姐。

    “阿姐,那日父皇抱着我,在摘星楼顶俯瞰整个皇宫灯火。父皇他每日太阳未升起时便起床,早朝时天边刚露出光,等到晚上星辰满天,无论是农夫渔人,还是商户高官都已休息时,他才放下奏章休息,即使这样,偶尔‘荒淫’还得被那群老匹夫们痛批。

    她撑着脑袋,又晃了晃,最后下结论:“阿姐,父皇是,阿兄亦是。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应该比所有人都快乐、恣意。”

    姜红月苦笑,“可……狄戎若因此刁难,我岂不是陷天下于不义?”

    她是公主,锦衣玉食、受万人给养的同时,也必须担起对天下的负责。

    “阿姐何必庸人自扰之?和亲不过是狄戎找到一个借口罢了,我相信皇兄,也相信姜国,史书只会将罪名挂在女子头上,可我姜国的海晏河清从不仰仗和亲。”

    所谓和亲,与卖儿卖女有何不同?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绿礼换了只手支撑脑袋,她不觉得如今这个局面,阿姐去和亲是她该尽的本分,姜国赋税低,徭役轻,慧国利民政策数不胜数。

    她父皇和阿兄也算尽职尽责,为何担起皇帝这苦差事?无非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些,再坦诚讲不过是普通家庭普通人。

    姜家男儿,不出“大公无私”之人,亦不出薄情寡义之人。

    绿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已席位在她左下方,她稍微一侧头便能看见他,他今天换了身新衣,是绿礼最喜爱的白色。

    周已五官清润俊逸,若单瞧他外表,活脱脱画本子描写的如玉公子,可惜他不喜笑,平日衣着扮不是黑就是灰。

    大概绿礼眼神太过露骨,周已顺着她视线同样望过来,漆瞳幽幽,琢磨不透。

    看什么!她刚想凶凶地瞪他,周已已经率先移开视线,转而低头盯着桌上菜肴发呆。

    “绿礼。”

    “绿礼?”

    “啊?”她慢半拍地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姜红月在跟她话。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怎么吓哭周……”她猝不及防,深深吸口气,硬是制止了脱口而出的话。

    虽然并无多大用处。

    姜红月无奈,“你哪次吓到他了?若将这般毅力花在学业上,多跟着夫子学习功课,不定能挣个探花回来呢。”

    “阿姐莫取笑我了,夫子才不喜欢我跟着他呢。”

    何况,她的恶作剧也不是次次失败嘛,上次假装掉进冰湖里,上上次假装脚扭了,上上上次假装……好吧,是真从树上摔了。

    周已果然冷心冷肺,自私自利呢。

    果然,只有陷害他欺负自己,自身安危受到她皇兄威胁时才会情绪发生波动,还装出一副担心自己的表情。

    哼,虚伪!

    姜红月摸摸她头,“好啦,忘了告诉你,东箐派人传来消息,她过几日便要回来。许久未见,特邀我们去山寺住几日,听闻那山上桃花今年开得格外艳丽,你想不想去?”

    “……不去。”绿礼颇为纠结。

    她想见东箐,却不想去山寺,日日吃素听佛对她而言,简直是另一种折磨。

    “……等等,我去!”唔,到时候把周已绑了带上,他做的烤鸡可是比御膳房老刘做的还好吃呢!

    “也好。”

    “阿姐,我出去透透气。”宴会后半程实在无趣,绿礼中途寻了个借口溜出去,又对跟着她的侍女吩咐道,“不许跟着我,你们自己回去。”

    “是,公主。”

    与早相比,御花园此刻显得无比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远处几声清脆鸟鸣,以及池鱼翻跃时溅起的水花声。

    绿礼在西南角一处山洞坐下,这地方她以前常来,是捉迷藏的绝佳场所,位置偏僻,翠竹相映,若单从外边看,一时半会儿很难窥见内里乾坤。

    刚刚下肚的几杯新酒劲头很足,绿礼靠着石壁,不知不觉竟睡得昏沉,等醒来天空已经隐隐染上暮色,淡粉微橘。

    夕阳西下,如画的美景。

    “喂,你,你醒了?”

    绿礼这才注意到深处居然还有人,她向来不怕生,也只惊诧了一瞬,见来人眼神温顺清澈,似乎并无恶意,又问道:“你是什么人?”

    “赤烈元。”起自己名字倒是挺顺畅。

    “……哦。”没听过。

    绿礼揉揉眼睛就要往外走,她现在对外族人没什么好感。

    赤烈元也“噌”地一下站起来,由于动作过急,脑袋差点撞在山洞顶,他跟在绿礼身后,语气磕磕绊绊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姜绿礼。”

    “原来你,真好看,是草原上,最美的卓玛,名字也好,好听。”

    绿礼没忍住笑,这家伙虽然字音都咬准了,但话总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偏偏急不可耐想一大堆,这滑稽搞笑模样与他壮实的身材极不符合。

    她有意调侃,“入乡,随俗,记得好好,学习我们的,语言。”

    赤烈元傻傻地看着她笑容,脸似火烧般红:“我,会的。”

    留在原地愣了愣,继续追上去,“绿,绿礼,我想送,你,草原上,最美的哈丽花。”

    绿礼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赤烈元紧张地、勇敢地与她对视,之后脸色更红了。

    哈丽花……是什么?

    绿礼对异族文化并不了解,没有多理会继续往前走,谁知一拐角就碰到周已。

    身后是穷追不舍的赤烈元,“绿礼,我的,哈丽花,送你好不好?”

    周已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后轻飘飘滑到赤烈元,他像是早有预感般提前等在那里,无声无息,丝丝森冷,被排斥在柔软的夕阳外。

    宛如等待已久的恶鬼,处心积虑刚爬出地狱,又或许误入人间,但长久的等待让他只剩下死亡一般的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