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跟屁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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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日,随着沿途的城镇越来越密集,火车上的气氛也开始躁动起来。

    方寒尽出门了趟开水,穿过走廊时,发现不少包厢都敞着大门,里面的人要么在收拾行李,要么到处晃荡,到其他包厢串门。

    总之,每个人都想找点事做,来缓解即将开启异国之旅的紧张期待的心情。

    回到自家包厢,闻雪已经将背包整理好了,床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件黑色及膝羽绒服挂在床头。

    方寒尽放好开水瓶,上下量着闻雪——她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羊毛衫,修身的设计勾勒出起伏的线条,下身一条深色铅笔裤,衬得她的臀线紧致浑圆,两条腿笔直修长。

    她正坐在床上,俯身穿上雪地靴,头发慵懒地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只露出一枚挺秀的鼻尖。

    方寒尽莫名起了燥火,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那天晚上,她烧得迷迷糊糊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睡着的时候,就算不着寸缕,也有种天生的脆弱感,像是在海滩搁浅的美人鱼,让人心生怜惜,不忍亵渎。

    而一旦醒来,一切就变得鲜活起来,举手投足间摇曳生姿,一颦一笑都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想亲近,想占有,想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直到闻雪起身披上羽绒服,方寒尽的遐想才被迫中止。

    她催促道:“傻站着干嘛呢?快到站了,还不收拾。”

    方寒尽哦了一声,转身开始收拾行李。

    男人办事糙,行李箱摊在地上,什么东西都往里扔,床铺和桌面很快清扫一空。

    箱子合起,拉链一拉,任务完成。

    床上就剩一大一两件羽绒服。方寒尽蹲下身,帮方春生穿好,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了看闻雪。

    他微微蹙眉,问:“你没有更厚的衣服吗?”

    她身上这件,一看就是南方过冬时穿的,虽然看上去厚实,但含羽绒量不高,根本不抗冻。

    闻雪摇摇头,不甚在意:“这是我最厚的衣服了。刚刚列车播报,莫斯科地面温度是零下三度,跟北京差不多嘛,不要紧的。”

    方寒尽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过了会儿,:“到站了我去给你买一件吧。你这身,在莫斯科还行,到了北极圈,一秒钟冻成冰雕。”

    闻雪一下子愣住。

    他这是默认了他们要结伴同行吗?

    不对啊,她昨天明明拒绝了他,拒绝得很彻底啊!

    他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死皮赖脸就要赖着她啊?

    随着“哐当”的撞击声越来越慢,火车开始减速,穿过一排排低矮的建筑,缓缓驶向终点站。

    闻雪决定不纠结这件事了。

    某些人就是脸皮厚,好歹就是不听,她有什么办法?

    她背上登山包,沉甸甸的,压得她的肩膀一垮。

    在火车上过了五天吃了就睡、睡醒又吃的养猪生活,她感觉骨头都疏松了,浑身虚浮无力,上车时轻轻松松就能负荷的重量,现在背起来居然有些吃力。

    方寒尽急忙伸手,托住她背包的底部,好心地询问:“要不要我帮你背?”

    那怎么行?这样他岂不是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她了?

    闻雪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要。”

    方寒尽思索片刻,再次提议道:“要不,你分点行李到我箱子里?”

    闻雪依旧拒绝。

    她双手抓住包带,往上提了提,等腰背适应背包的重量后,原地走了两步。

    还行,虽然不能健步如飞,但能勉强撑到走出火车站。

    一声悠长的汽笛声,车终于到站。

    闻雪走在前面,拉开包厢门,一张漂亮的脸庞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

    “嗨,方!”

    阿妮娅大步越过闻雪,跨进包厢,冲方寒尽热情地了个招呼。

    闻雪不屑地撇撇嘴,一低头,就看见走廊上靠着一张轮椅,上面坐着阿妮娅的父亲,之前与闻雪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

    他冲闻雪点点头,主动用中文了个招呼,发音比他女儿的蹩脚中文强多了。

    闻雪想起他曾经在中国工作多年,便也不奇怪了。

    她微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包厢里的动静——

    阿妮娅跟方寒尽抱了一下。

    闻雪咬了咬牙。

    俄罗斯人的见面礼节也是拥抱吗?她怎么没听过。

    阿妮娅凝望着方寒尽,卷翘的睫毛颤了下,眼里波光流转,柔情似水。

    闻雪斜乜着她,眼神凉飕飕的。

    才见几次面啊,就表现得像是情根深种、恨不得私定终身?啧啧,俄罗斯姑娘一点都不矜持!

    阿妮娅低声着什么,闻雪听不清,也听不懂,心里越来越烦躁。

    再看一眼方寒尽,他正低眉含笑望着阿妮娅,不时低语几句。

    察觉到门口投来不善的目光,他忽然抬起头,与闻雪对视一眼。

    闻雪迅速挪开视线。

    呵,男人!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心二用三心四意!

    闻雪低下头,跟轮椅上的男人道了声再见,扭头喊了方寒尽一声。

    她语气冷冰冰的:“我先下车,跟郑大哥几句话。”

    “行。”方寒尽随口应了一句。

    望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他突然心头一紧,脱口喊道:“你别走远了,在站台等我!”

    闻雪没回头,冲身后扬了扬手。

    在方寒尽看来,她是在:“知道了。”

    在她看来,这是在:“拜拜吧您呐!”

    —

    方寒尽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妮娅讲话,不时应和几声,视线却不自觉飘向窗外——

    站台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是步履匆忙,隐约能听到几声俄语高呼,夹杂着行李箱轱辘滚动的声音……

    “方。”阿妮娅停了下来,伸出手,在方寒尽眼前晃了晃,“你在听吗?”

    方寒尽游走的思绪被拉回来,“哦,我听到了。”

    阿妮娅递给他一张纸条,眼里充满了期待,“方,这是我的电话,还有我家地址。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

    方寒尽攥着纸条,一时竟无言。

    他尽量得委婉:“阿妮娅,我们待几天就走了,可能没时间去你家做客。”

    阿妮娅俏皮地眨了眨眼,“没关系,你给我个电话,我来找你啊,我可以给你们当导游。”

    方寒尽斟酌再三,决定跟阿妮娅清楚:“抱歉,我女朋友做了很完整的旅游攻略,相信我们会玩得很开心。”

    阿妮娅顿时愣住。

    “你有女朋友了?”她仍不愿相信。

    方寒尽回答得很坦然:“对,就是刚刚那个女孩。”

    他向窗外望去,站台上人影已经稀疏了很多,他担心闻雪等得着急,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场对话:“阿妮娅,跟你聊天很高兴,不过我得下车了。”

    阿妮娅耷拉着嘴角,恋恋不舍地挥了挥手,漂亮的眼睫垂落下来,眸子里盛满了失落。

    方寒尽一手提起行李箱,一手牵着方春生,大步向外走去。经过阿妮娅的父亲时,他蹲下身,与他拥抱道别。

    下了车,一股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吸进鼻腔冻得生疼。

    方寒尽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那傻姑娘穿那么少,又在站台等了那么久,肯定冻成了狗。

    第二个念头是,妈的人呢?

    他张望一圈,没见着闻雪,倒是看见几节车厢外的郑启然。他守在车门旁,大概是制服不够保暖,冻得他不停地跺脚、搓手。

    方寒尽弯腰抱起方春生,拖着行李箱大步跑过去,跟郑启然还隔着十几米远,就大声喊道:“郑大哥,见到闻雪了吗?”

    郑启然一脸茫然,“早走了啊!我还以为你们一起的呢。”

    “早走了”这三个字,仿佛一盆冰水,将方寒尽的心浇了个透。

    大意了。

    不过好在他留了后手,那份攻略里有她所有的计划,今天住哪里,明天去哪儿玩,后天去哪家餐馆……

    只要他提前去蹲守,肯定能把这只狡猾的兔子逮到!

    “郑大哥,我先走了!”

    方寒尽急匆匆地转身就走,被郑启然大步追上,挡在了他面前,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

    “来,咱哥俩儿抱一个!”郑启然张开手臂,眼眶居然有些泛红。

    方寒尽:“……”

    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太特么矫情了!

    不过,这个国家,他这辈子也许只来这一次,这一路上认识的很多人,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么一想,心里不免伤感。

    方寒尽放下方春生,张开双臂,向前一步。

    两个男人抱在了一起。

    郑启然用力拍了拍方寒尽的后背,心中千言万语,都凝聚成了一句话:“再见了,兄弟!”

    “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方寒尽笑了下,松开手臂,“不定我们回国还得坐这趟车,到时候又能见面了。”

    —

    这是闻雪第一次出国。

    她的心情紧张又兴奋。

    陌生的国家,陌生的面孔,一切都是新鲜的体验,连空气都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冷冽。

    深吸一口,差点把肺冻住。

    她猛地咳了几声,缓了缓呼吸,然后跟着出站的人潮往外走。

    身边都是金发碧眼的老外,气势恢宏的穹顶是典型的俄罗斯建筑风格,沿途经过高大的立柱、彩绘的墙面、雕花的栏杆,走到车站大厅,山墙上一幅精美的彩色乌釉陶瓷画,引得不少人驻足留影。

    闻雪停住脚步,有些懊悔下车前没有把相机挂在脖子上。现在若放下背包、拿出相机拍个照,估计会耽误不少时间。

    后有追兵,还是赶路要紧。

    她走到车站门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大叔问了句俄语,见她没反应,又切换成英语。虽然不甚标准,但简单的交流足够了。

    闻雪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上面用彩笔画了不少圈,她用手指着其中某个圈。

    司机大叔眯着眼睛看了会儿,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准备出发。

    闻雪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方寒尽这臭男人,什么“不会俄语寸步难行”,吓唬谁呢?她用英语加手势再加上地图辅助,不是一样能搞定吗?

    闻雪靠在后座,悠闲地欣赏火车站对面的街景。

    五分钟过去了,街景居然毫无变化。

    一看前面,车子还在缓慢地蠕动,试图挤进主车道。无奈主车道车辆摩肩接踵、络绎不绝,俄罗斯司机也没有什么谦让精神,一点钻空子的机会都不留给停在辅道的车子。

    每座城市的老火车站门口都是堵车重灾区,这里也不例外。

    闻雪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安全第一,不急,不急……

    一口气还没呼出来,突然听到“哐当”一声,后座的车门开了,寒风呼呼地卷了进来。

    闻雪和司机同时扭头,看向车门,眼里满是震惊。

    首先出现在车里的,是一个男孩,带着一脸迷茫的表情。他是被一双手臂硬塞进来的。

    然后是一个男人。

    一条长腿先跨进来,紧接着是高大的身躯,瞬间就占据了后座大半的空间。

    他把男孩往里推了推,又拽进来一只大箱子。

    闻雪被挤到了车门上,脸几乎贴着窗户。

    “方!寒!尽!”她气得咬牙切齿。

    方寒尽这才转头看着她。

    他愣了下,倏地睁大眼,脸上写满了惊喜:“咦,你也在这儿?巧了嘛不是!”

    闻雪眯着眼,眼神冷得像两把刀。

    方寒尽笑得无比灿烂:“难得他乡遇故知,要不拼个车吧!”

    闻雪咬着牙,恨恨地:“不行!滚出去!”

    方寒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话,前面的司机大叔按捺不住暴脾气了,冲他比手划脚,嘴里叽里呱啦地着一大串话,语速极快,似乎很愤怒。

    方寒尽用俄语回了几句。闻雪听不懂,只听到他不停地重复一个词:巴德鲁嘎。

    司机大叔愣了下,表情逐渐从愤怒转为困惑。他扭头望着闻雪,了一句俄语。

    奇怪,这句话里也有这个词。

    闻雪下意识看向方寒尽,“他啥?”

    方寒尽压低声音,“他问你是不是中国人。”

    “啊?”

    个车还要看国籍吗?真是奇了怪了。

    看她一脸狐疑,方寒尽解释道:“可能是想给你优惠价,毕竟中俄关系铁嘛。”

    闻雪:“……”你蒙谁呢?

    司机大叔半天没等到她的回答,又重复了一遍,还在“巴德鲁嘎”这个词上加了重音。

    方寒尽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声催促道:“快啊,不不是中国人。”

    闻雪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他迎上她的目光,挑了挑眉,“啊。”

    闻雪转头看着司机大叔,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一个词:“Yes。”

    司机大叔耸耸肩,转身重新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继续艰难地汇入车流。

    方寒尽向后一靠,一手抱着大箱子,一手搂着方春生,扭头冲闻雪一笑。

    闻雪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着窗外,不想搭理他。

    此刻,她的心情极其复杂。

    明知他是在借语言优势糊弄她,可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顺着他设的套往里钻。

    闻雪暗暗叹气,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