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叔不话, 祈王还自觉得了理。

    以后有皇婶的话撑腰，他在太妃面前要甜食吃的时候，也能挺一挺腰杆子了！

    第二日午后, 趁着太妃没留意, 祈王又拉着德子往承乾宫里去。

    “得先去皇婶那儿吃得饱饱的，孤王才有气力爬山呀。”

    德子笑着劝了劝，“殿下, 一会儿陛下该来接您了, 可不好走远。”

    “皇婶也要一道儿去岚山的，去找皇婶也是一样。”

    德子眼珠子转了转, 忙替主子想了个法儿：“诶。那一会儿奴才送殿下到了承乾宫, 便再去趟养心殿，就与江总管那边知会知会, 您在皇后娘娘那儿呢。”

    祈王哒吧点了点头：“有德子你这么聪明，那孤王就放心啦。”

    一路行来承乾宫，祈王被德子牵着入了前院儿，看得那墙角下的柿子树, 上头红彤彤的柿子都熟透了，坠在枝头，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踩着石凳子上去, 该就能够着了。祈王在心里算着，拉了拉德子的衣袖。“孤王认得去后院儿的路, 你便先去养心殿替孤王传话吧。”

    “奴才得送殿下进去才行。”德子办事儿算是稳重，怎么着也得将殿下交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手上才行。

    祈王也知道德子谨慎的性子，方再道：“孤王怕再迟，皇叔就得去玉和宫白跑一趟了。你快去快回，孤王都在承乾宫了, 走不丢啦。”

    好不容易将德子支开，祈王方朝那颗柿子树跑了过去。

    原本院儿里正道儿上还有几个大宫女，墙角下便没什么人了。以他丰富的皇宫生活经验，若要让奴才们看到自己爬高，那可是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儿。

    祈王踩上了石凳子，正攀着枝头上的柿子去，下头却传来个姐姐的声音。

    “殿下可是想吃柿子？臣女帮您。”

    祈王垂眸一看，“皇婶”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却见那姐姐的眼睛虽长得像皇婶，可其余的便一点儿也不像了。

    祈王忙转了口风：“你是哪家的姐姐呐？”

    **

    惠安宫。

    寝殿外的乘凉亭里，长孙南玉正靠着最爱的玉床上午睡。

    这玉床是北疆叫卡兹的国供奉而来，触手升温。

    自儿时用上，她便再也离不了。待嫁入了皇城，也劳师动众，当做嫁妆搬进了宫来。

    秋日里最是要养神的时候，不需人扇，她只留着个婢子捏着腿儿。

    她这副身子养得丰腴，可一双长腿却保养得很是纤细，都是由得这些婢子们用暖玉石与桂花油揉推出来的。

    她闭目养神，并未睡着，迷蒙之间，见得榻脚上那双媚眼，无名被惹得心烦。腿上一用劲儿，便将那婢子踢倒去了地上。

    婢子忙从地上爬起来，与贵妃娘娘赔罪，“奴婢知错。”

    “知什么错？你何处错了？”

    听贵妃声音缓缓，南笙更知这一顿骂又逃不掉了。

    她原是教坊司的舞女私生的女儿，会些魅人的功夫，只可惜皇帝不来惠安宫，便也使不上好劲儿。主子的气儿便总撒在她身上。

    每回骂，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借口，不论什么托词都当是狡辩，久而久之，便也不知道反抗了。

    她只得连连在地上扣首，好在蓝公公及时赶来有话要传。主子方暂且喊她起了身来。

    蓝公公正与长孙南玉道，“娘娘，陆家姐送了祈王过来。娘娘可要见一见？”

    长孙南玉声里懒散：“那可是本宫的侄儿，快带上来吧。”

    待蓝公公应声，退下去办差了，长孙南玉的目光方再在南笙身上扫过，“一会儿替本宫好好伺候侄儿，方才你的过错，便就作罢了。”

    南笙得了救，忙与主子一叩首。方听主子又吩咐道，“去将偏殿里存着的甜点都拿来。”

    不多时，蓝公公将那圆墩墩的人儿牵来了亭。长孙南玉自迎了上去。“殿下，可还认得我么？”

    祈王脱口而出，“您是贵妃娘娘。”

    “姐姐，贵妃娘娘这儿有柿饼吃。孤王方来看看的。”

    长孙南玉笑了笑，到底是个孩子，只想着口福。“不只有柿饼，还有好些糕点呢。”罢了，她牵起人儿的手来，将人领去凉榻上坐下。

    桌上原有一碟糕点，被蓝公公端来了祈王面前。

    看人儿捏了一块儿吃得欢，长孙南玉方再问道，“殿下可还记得，若论起辈分，殿下还得叫我一声姨？”

    人儿一进来，长孙南玉便注意到了那双眼睛，水灵清澈，透着善意，这让她想起那已故的长姐。

    她也是昨日方得来消息，陛下让人将祈王带去了承乾宫，祈王还与皇后娘娘相处甚欢。

    这大半年来，皇后独得圣宠，却一直未传出有孕。陛下便就如此等不及了，要往承乾宫里塞皇嗣。

    真是可笑…这娃儿原是长姐的骨血，真要认亲，也得先问过她这个姨母吧？

    “姨。”

    人儿一本正经吃着点心，满不在意的喊了一声。这娃儿心中了无戒备，真是讨人喜欢。分明是她长孙家的人，怎么好认了陆家的人做阿娘？

    长孙南玉拼命挤出两颗眼泪，抬手抹了抹，唉叹了声儿，“阿姐若还在，知道你认了我，该得欣慰了。”

    祈王见得人哭，扯了扯贵妃的袖口，“姨为何伤心？”

    “我只是想起，你阿娘的死…”

    长孙南玉嘤嘤泣泣了一阵子。南笙方端着满满一盘子糕点上来。

    “姨莫伤心了。”人儿不紧不慢地将她安慰了一番，又只去盘子里捉了块儿肉松卷咬了起来。

    长孙南玉见他这般不上心的模样，方抽泣着将话挑了明，“殿下可知道，皇后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儿，那可都是害死你阿爹阿娘的人啊…”

    ……

    德子从养心殿回来承乾宫，便去了后院儿传话。

    星檀正喂着池子里新养的锦鲤，却听得德子，“陛下在养心殿中会见几位大人，让娘娘带殿下先往岚山去。陛下忙完了，自会过去。”

    “殿下？”星檀看了看德子，“殿下可是在还玉和宫么？”

    德子怔了怔，忙道出午后殿下便吵闹着来了承乾宫，要多寻皇后娘娘多吃些甜点的事儿。

    承乾宫里不见了贵客，内侍和婢子们忙寻起人来。

    星檀亲自去了偏殿和琴楼，祈王在承乾宫里去过的地方不多，就那么两三个，可也没见人影。

    人儿身份尊贵，若真出了事儿，便是皇宫里的大事儿。

    桂嬷嬷见主子着急，只好劝了劝，“不定是走开去了承乾宫外了。娘娘还是早些与养心殿里知会声吧。”

    江羽今儿出外办差，星檀只好吩咐邢姑姑往养心殿走一趟，与江总管通传，好让内务府和养心殿的人一同寻人。

    邢倩接了差事儿，正急着出了门口，却见殿下被个婢子牵着，正往承乾宫里来。那婢子面生，不是宫中的老人。

    邢倩熟悉各宫各院里的穿着，那婢子身上的衣物丝织华贵，她便一眼认得出来，是惠安宫的人。

    见那婢子正与殿下着什么，邢倩几分警觉，忙将身子掩去了门后，静静听着。

    南笙方得了娘娘的意思，将祈王送回来承乾宫。主子不喜欢皇后娘娘，方在殿下面前将话都尽了。

    殿下温温敦敦也不知听进去了多少。

    到了门前，南笙方弯腰来，见殿下嘴边还沾着些许肉松。南笙没忍住笑了笑，袖口里揭出来块手帕，与殿下擦了擦嘴角。

    “殿下，奴婢便将您送到这儿了。您自己能进去么？”

    祈王见这婢子生得好看，嘴上便开始跑调，“美人姐姐别担心，孤王三岁起便会认路了，难不倒孤王。”

    南笙抿了抿唇，殿下着实可爱。可她得听贵妃娘娘的话，不然回去，定又得吃苦头。

    南笙再从袖中取出一个不大的黑布包裹，塞进了祈王的衣襟里。

    “这香囊，殿下收下吧。”

    “不过，这是专给女子用的。殿下可以送给皇后娘娘用。”

    祈王拍了拍胸脯，“皇婶喜欢香香的。孤王一会儿便送给她。”

    南笙听得松了口气，差事儿算是办成了，这才直起腰来，与祈王福了一福，“那殿下快进去吧。”

    星檀回来寝殿，桂嬷嬷让丘禾沏了一盏定惊茶来。桌上潦草摆着的几本画册子，此下也没什么心情翻看了。

    本还想等着邢姑姑一会儿从养心殿回来的消息，却见得邢姑姑牵着祈王，从外头回来了…

    星檀几分喜出望外，忙凑去抱了抱圆滚滚的家伙。

    “殿下去了哪儿了？可让他们好找。”

    “姨请孤王吃甜点了。”

    星檀缓了缓神，方想起祈王口中的姨是谁。

    先太子妃是长孙家长女，贵妃自然便是祈王的姨了。只是宫中规矩森严，皇子皇女们与外戚不得往来。是以早前，她也并未想起祈王还与长孙家有这一层关系…

    如今人也平安回来，看来贵妃也只是见一见侄儿罢了。星檀没作多想，只让丘禾银絮去院子里通传，就殿下回来了，不必再寻了。

    “殿下可吃饱了？”星檀顺手捏了捏那肉嘟嘟的脸蛋。

    人儿点点头，“吃饱了。有点儿渴，想问皇婶要碗茶喝。”

    桂嬷嬷听着，便往茶房里端茶水去了。

    待承乾宫中平复少许，星檀方带着祈王出了门，如皇帝的，往岚山去消食消食。

    日头已斜斜挂在一角，阳光柔和。

    祈王高兴着，与德子行在前头，一时逗逗墙角的尾巴草，一时指指屋顶飞过的燕子。

    邢倩陪着主子走在后头，寻着机会，声将那婢子与殿下的话，都与主子了一遍。

    “那婢子是惠安宫的人，殿下又是惠安宫那位的侄儿。先太子之事，到如今在陛下心中都是一根刺儿。殿下年岁虽浅，可那毕竟是他生生父母啊。”

    “若殿下一会儿真要送那香囊给娘娘，娘娘可得心。”

    星檀望着眼前那活泼的身影，又想起这两日来相处，人儿似没心没肺的，只管填饱了肚子便就开心。若真如邢姑姑所，对于一个孩子，城府未免也太深了。

    “皇婶！”

    人儿已回头来喊她了，“皇婶怎么走得那么慢？这么下去，不到岚山太阳就要落山啦。”

    星檀这才重新摆出笑容，往前了几步，牵起人儿的手来。“那我们快些走。”

    她自然知道得防备着。

    可若祈王并无害人的心思呢？她依然抱着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