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秋实(2) 暖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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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风雨冷, 许是因太乏了的缘故,星檀这夜也睡得沉。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明的时辰。落了一夜冷雨,天原本亮得迟。星檀只问起丘禾, 方知已是晌午巳时二刻了。

    她忽想起还得侍奉祖母汤药, 叫丘禾简单伺候了梳洗,方寻去了祖母的屋子。却见老太君来了,正在屋子里陪着祖母话。

    她方忙上了前, 与老太君问候过, 方问起祖母的身子:“阿檀起得迟了,祖母可用过早膳和汤药了?”

    祖母只笑着, “都用过了。你昨日操劳得晚, 多睡些时候也好。”

    星檀多有几分心虚,面上也跟着滚热, 方忙垂眸下来。只听老太君一旁道,“公主也来了,方还在寻着阿檀。人在丘旁看新鹿去了,你可要去看看?”

    “也好。”星檀方与二位长辈福了一福, “便不扰着老太君与祖母话了。”

    这些年国公府重回了些风光,那丘旁的鹿苑,新春的时候, 方再养上了几头鹿与几只蓝绿孔雀。

    星檀想来公主平素最爱这些生灵,上回公主来, 只顾着陪着两位长辈,未记得带她来逛逛,到底是自己疏忽了。

    星檀只将将绕过假山,便见那鹿苑旁,两道儿身影。鹅黄氅的姑娘, 背影婷婷,便是还。

    另一人微微侧身立着旁边,一身雪青色的厚裙,发间簪着珊瑚玉翠,自是哪家的姐。再走近了些,星檀方认得出人来,是上回在将军府中见过的工部尚书之女,王希儿。

    王希儿亦也看见了她,忙已转身回来与她做了礼数。只称呼之间,王希儿不敢忘定,只浅浅道了声,“表姐。”

    还这才也察觉得她来,手中还捧着些草饼的,这下被她撂去一旁的台上,随之又拉起她的手来,“你可来了。”罢了,又指了指围栏边上正蹭着吃食的两头鹿。

    “国公府里好的东西多,在皇宫的时候,都不曾看到过,那边还有孔雀。我们去看看。”

    星檀自随了人。只见得她与王希儿亦往来交好,正有几分出乎意料。三年前的公主独居在羲和宫里,尚且不愿出门多见生人,如今看来,已多有几个自己的玩儿伴了。

    正有几个下人送来茶水,还亦十分顺畅地接了过去,还一面吩咐婢子,许了赏。看来,早已与往日那个内向的姑娘不同了,却让人多有欣慰。

    等行来那孔雀围栏前,三人一道儿鼓掌逗捧,终让那绿孔雀开了屏。还方欢喜着来与她道,“听他们,皇嫂在北疆呆了三年,可曾用过那里的奶酪果子?”

    公主着,已从袖口里翻出几块儿奶糖来。这东西在北疆多,牧民们牛羊奶用不完,便全做成了奶糖,远途跋涉能充饥用。只进贡来皇宫,便与贵族们当点心了。

    星檀从还手中摸来一块儿,拨开纸皮放来嘴里,乳香浓郁,甘甜怡人。方问起还来:“是北疆上贡的?”

    “上贡的许也没这么好的。”还面上写着几分骄傲,“是将军从草原上亲自收来,再托人送回来的。”

    “将军?”星檀自听出些许猫腻,只刨根问底起来,“还认得了哪位将军,我怎未曾听你提起过?”

    “自是将军府上的松哥儿。”姑娘将将及笄,却尚不知羞赧,只提起这位将军时候,满目欢喜,许自己都未曾察觉。

    星檀记得,程家用身躯替大周抗下来了江山,只留得这一株独苗苗,早年还被老太君捧在手心里,不被许得出征。便就在去年,方求得皇帝许,往北疆与沈越作了副将,沙场历练。

    “再过几日,松哥儿便要回了。”还嬉笑着,“这南疆的孔雀,他许还没见过。到时我带他来看看。”

    “还看来与松哥儿相熟得很?”星檀只继续试探着,却听她几近不假思索。

    “自住来将军府上,便如阿兄一样。”只提起“阿兄”这二字,她便又撅了噘嘴。垂眸捉了一把食粮洒去围栏中喂孔雀了,“宫里那个做不好阿兄,松哥儿却是很好的。”

    星檀听得她是还怨着皇帝的,正想着如何相劝。因得桂月庵的事,兄妹二人三年不曾相亲,她便也觉有些唏嘘。

    话却被一旁王希儿接了去。

    “将军的信中可有,是何时才会到京城来?”

    星檀见那姑娘眼中亦有期盼,方有些担心还了。还却满不在意,只与王希儿着信中的消息:

    “他赶着万寿节前回来。道是赤鑫又送了贡马来,沈大将军让他亲自护送使臣入京城的。”

    王希儿听得,微微抿了抿唇:“那便是不到十日了。”

    话还着,却有脚步声缓缓靠近。星檀不必回头,已然从还看到那人面上的表情,知道来的是皇帝。他该四更天便去上了朝,今日离奇,好似未去养心殿议事,却急着往国公府来。

    王希儿也见得来人,忙作了礼数。还却拉沉了脸下来,皇兄都未曾称呼一声,便拉着星檀走开了。

    只行来湖边,星檀却见那抹明黄的身影紧紧坠在后头。只等一阵冷风起了,那人方上前来与还道,“上个月还害过回风寒,眼下这风冷,先回院子罢。”

    凌烨虽将妹托付在将军府上养着,可妹的动向,亦是有人与他回禀的。

    那年他担心自己有去无回,妹又有心病未愈,方想来将她托付给了老沉慈蔼的老太君。

    只是这人一送过去,便就不肯回来。道是,不肯见他。他记得自己亏欠过她什么,便也未曾勉强。

    想来老太君膝下子嗣单薄,只程青松一个孙儿,若老太君将还当做孙女儿养着,将军府上不必皇宫森严,多有京中女儿家们往来,许于她的病情反倒好些。

    只如今,她那心病好了许多,也愿意多与生人交谈了,却依旧不肯认他这个皇兄。听还未曾答话,他方干脆落了旨意,“江蒙恩,送公主回松柏院,莫要再着凉。”

    “不用劳烦江公公。陛下要再国公府上,我回去将军府便是。”还罢,方与星檀福了一福,“有劳姐姐与老太君传一声话,我与希儿先回府了。”

    星檀还要送人,却被皇帝擒住了手腕儿。方听他又吩咐江公公,“你与华澜一同跟着公主,送她回去。”

    还的目光却在二人拉紧的手上一扫而过,再看来星檀面上的时候,颇有几分吃惊。星檀察觉得些许,想拧开皇帝,他却是不让。只当着还的面儿,指了指那边的高亭,“朕与你过去走走。”

    待江蒙恩护送着那两位姑娘走远了,星檀方问起皇帝,“陛下该与她好生,如今我也无恙,她该要松口才对。”

    “她怪朕弄丢了皇嫂,朕总得还她一个皇嫂,你呢?”

    那双鹰眸中带着几丝戏谑,目光直直落在她面上。她拧了拧自己的手腕儿,想挣开,他不让。

    方听他道:“风大,回吧。”

    **

    清早下了朝,陆清煦便依着皇旨,将杜泽请来了府上。

    万寿节就在十天之后,这新科探花郎却是等不到那时候,便得带着朝廷赈灾款粮,回安阳赴任,接替方执的太守之位。临行之前,皇帝便指了自己,与杜泽多多谈些西凉治理之道。

    陆清煦本留着杜泽午膳,又带着人在国公府后院走动,本以为教予,这年轻公子却举一反三,应答如流,到底不愧是中了三甲的人。

    二人行来湖边,却远远往见那高亭上两道身影。陆清煦一眼认得出来,是妹妹和皇帝。正要拉着人往前招呼作礼,却见杜泽目光直直,落在妹妹身上。

    “杜大人?”他只温声提了声醒儿,方将人唤了回来。

    杜泽忙着遮掩面上的尴尬,却没忍住问了一口,“表姐与陛下,看来是越来越好了。”

    上回将军府清凉宴,工部侍郎家两位女儿为了这探花郎争风吃醋的事儿,早已传得满城风雨。陆清煦自也听得些许传闻,道是探花郎待那二位姑娘并无好意,反是因与自家妹妹在安阳城就相识,待星檀多有照顾。

    可如今那位主子为了阿檀已住来了府上,眼前二人挽手而行,他也只好提点着一声,“舍妹与陛下,年少相识。只不过,今年方在西凉重遇罢了。”

    “是这样…”杜泽语气中几分失落。

    只两句话的功夫,对面二人已从高亭上下来。陆清煦方带着杜泽往前作礼。“陛下来了。”

    星檀见是阿兄与杜泽,方将手再往回收了收,腕上皇帝的力道却吃紧了几分,更是不放开她。她只得微微一福,方称呼了声人,方问起,“阿兄请了杜公子来府上?”

    却听阿兄将杜泽即将赴任安阳赈灾的消息道了出来。她自想起上回在将军府中,皇帝吃了味儿。

    如今万寿节将至,多地官员都正要被召回京城,面见于他。偏生杜泽这时候被他派往安阳赈灾去了,连十日也不给多留。

    她只微微撇向身旁的皇帝,却见那双鹰眸亦垂眸望了一眼她的反应。

    她心中多有了几分答案,不莫是这位主子吃味儿吃到家了,便急着将别人“逐出京城”罢了。

    可当着阿兄与杜泽,她却也不好道明。只听皇帝潦草几句嘱咐的话,便与杜泽编排上了“尽快上路”的计划。

    回来松柏院,她方借口着要去看祖母,曳开他的手来。皇帝却随着她身后,一起入了祖母的屋子。见得老太君也在,问候祖母的话,便得更为体贴动人了三分。

    老太君都听得岔了神儿,“陛下如此关心夫人,老身便也放心了。”

    祖母却只笑了笑,“我且有阿檀,便足够了的。”

    皇帝并未留下午膳,只等江总管从将军府上回来,便又有其他要事,方与二位长辈道了别。

    夜里风停了些许,却依旧有些寒凉。祖母今日精神好,星檀陪着一旁,了许久的话,直到亥时方侍奉着人入了眠。

    从祖母屋子中出来的时候,星檀却见对面矮屋里早没了灯火,院子里没了那些伺候他的人,却也安安静静的一片。

    这半月来日日相见,忽的没了人影,却是她有几分不习惯了。

    只推开自己的房门,绕过那道竹玉屏风,却见自己那床榻上的位置被人占了去,皇帝手持着本书卷,披散着长发,正凑着灯火旁读着。听得她的声响,那人并未抬眸,只沉声问了句,“回来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才将手中书卷放落几分,嘴角勾着一抹笑意看向她来,“天冷,朕来与你暖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