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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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一面?

    若是真在这遇上, 沈慕下意识抬眼看看了顶上的漆金盘龙藻井,多半会沾上血。

    他这一沉默,顺平帝反而起了兴致, 眉梢微微抬起,言语间听不出喜怒来,“怎么, 不想见?”

    沈慕摇摇头,否认道:“皇上多虑了。”

    眼看着皇上唇边溢出一个满意的笑, 沈慕又跟着补充, “臣只是在想, 现下若真见了面, 公主会不会不高兴?”

    “哦?”顺平帝问, “为何?”

    沈慕低眉顺眼,将刚刚搜罗好的借口缓缓道出, “回陛下,臣和曲阳殿下是自婚约, 因为臣在南境的关系,多年来没有走动, 不知道公主会不会对这桩亲事有些许疑虑。若是今日贸然相见, 一是未有准备,二是过于突然, 臣回京路上奔波数日,实在怕冲撞了公主。”

    他的委婉又客气, 顺平帝捋捋胡须,问:“冲撞?你却不怕冲撞了朕?”

    沈慕却不慌不忙,笑着回道:“臣于陛下,是晚辈是臣子, 皇上体谅臣、爱重臣,但于公主乃是未婚夫婿,臣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这心态自然大有不同。”

    这一番话实在算得上是油嘴滑舌,但也确实到了顺平帝的心坎里。

    他一双灼灼的厉目终于漫出一个笑来,“好子,是个会话的,不像你父皇和兄长,成日只知道舞刀弄枪,你倒是个人精。”

    沈慕闻言垂下头去:“谢皇上夸奖。”

    顺平帝被服了,便叫人先带着云簇到侧殿休息,等他处理完公事再传她。

    太监领命出去传话,果然没一会儿就传来了云簇离开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什么重要的朝臣,在朝政大事上,她一向守礼。

    沈慕去拿手边的茶,手指在杯壁上一下一下地摩挲,直到脚步声完全不见,他才拨开茶盖抿了一口。

    皇上便又和他絮絮聊起琐事来。

    沈慕算计着时间,没聊多久,便很有分寸的告辞了。

    皇上也没阻拦,太监趋步上前替他帘子,沈慕拱手谢过,随后大步离开。

    他不知道云簇是被带到了哪个侧殿,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沈慕离开的时候,云簇正伏在窗边赏景,听到脚步声抬头,却因为隔着一层窗纸,看不大清楚。

    云簇皱皱眉,刚想问是谁,见喜便来敲门,“公主,皇上请您过去。”

    进了殿,方才沈慕坐着的椅子还没撤下去,云簇行了礼,想到方才一晃而过的背影,有些好奇地开了口,“父皇,您不是在见朝臣吗?”

    “怎么?”顺平帝放下手中的杯盏,看她一眼。

    云簇道:“方才那人离开,我隔窗瞧了一眼,仿佛是个挺拔的年轻人,难道是大哥?二哥?”

    着,她又自己将自己的想法否决,“不对啊,这时候大哥应当在东宫议政,二哥不是还在云山学堂上学呢吗?”

    顺平帝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不算是朝臣,是沈家的子。”

    “沈家……”云簇先是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沈家不是只有世子在京吗?难道……”

    看着顺平帝缓缓点了一下头,云簇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沈慕也来京城了!”

    一提到沈慕这个名字,云簇好看的眉眼几乎完全皱在一起,她不高兴地撅撅嘴,“既然是他来了,那刚才父皇为什么不许我进来!”

    顺平帝无奈道:“瞧你这样子,真放你进来啊,朕只怕这大殿都被你拆了。”

    “我哪里有那么凶嘛!”云簇气呼呼地坐下,看着手边还没撤下的,方才沈慕喝过的杯盏,十分嫌弃地推远了,“我还以为是他沈二公子不想见我呢。”

    “这是哪的话,朕的宝贝女儿,他还敢瞧不上?”

    听到这话,云簇总算是笑了一下,她仰着脸撒娇,“父皇,你召他进京总不会是为着亲事吧,我不想嫁人。”

    顺平帝敲敲手边的折子,“朕能不知道你的心事?他这回进京是代父领赏的,不是为亲事而来。”

    云簇伸长了脖子看一眼,见折子上果真写着“抚南王府敬上”几个字,这才放了心。

    顺平帝见她这动作,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朝云簇招招手。

    云簇一脸疑惑地走过去,顺平帝抽出折子,敲了敲她的额头。

    分明没用多大力,可她皮肉细嫩,额前红了一块,虽然不疼,眼睛也水润润的。

    顺平帝看她这可怜样子又自己心疼了,替她揉了揉头。

    云簇就那样仰着脸朝他笑,顺平帝触到那干净纯澈的眼神,动作微微一顿,跟着叹一声,道:“你这孩子,总是长不大。就算朕真答应了你和沈家退婚,以后还能一直不嫁人吗?”

    云簇抿抿唇,想自己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毕竟她的人还没找到季文,还是等稳妥之后,再为妙。

    -

    沈慕离京之后,便直接回了京城的抚南王府,他大哥沈秦独居于此。

    “二公子回来了!”守在门口的事跟着他们家多年的老管家钟伯,是看着沈秦和沈慕长大的。

    行礼和包裹早早便让推鸿送回来了,方才沈慕是一个人进的宫,这会儿为了方便,便骑马回来了。

    钟伯叫人去牵马,沈慕朝钟伯笑了笑,问:“大哥呢?”

    钟伯已是许久没见过沈慕了,今日骤然相见竟不知不觉含了两汪热泪。听到沈慕的话才回过神来,道:“世子去衙门了,一会儿便回来。”

    “好。”沈慕点点头,“那我先回东园了。”

    东园是他的住处。

    他着,几步跨上台阶,便要拐到东园去,却被钟伯拦下。

    “还有事?”沈慕问。

    钟伯叹一声,“二公子,世子吩咐了……”

    话到一半顿住,沈慕奇怪地看着他。

    “世子,您一回来,便让您到他的书房里去……跪着。”

    -

    沈秦回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

    他身量很好,眉眼和沈慕至少有五分相像,但沈慕是装出来的书生气,他却是真的淡雅如山水墨画,通身寻不出半点将军该有的杀伐果决之气。

    许是被京城这座牢笼囚的太久了吧。

    沈秦接下披风交到贴身厮的手上,厮接过,又悄悄地了一句,“世子,二公子已经进去两个时辰了。”

    沈秦嗯一声,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傍晚的余晖透过窗纸洒进书房,红酸枝木雕花书案的边缘像是被镀了一层金箔,隐隐透出亮色。

    烛火未亮,沈慕垂首跪在桌前,半个沉在阴影中,另外一半沐浴在余晖中。

    沈秦关上书房门,走近看着弟弟削瘦但挺拔的背影,在心里无声叹了一口气。

    “起来吧。”他淡淡开口。

    沈慕背对着他,垂在腿边的手指蜷了一下,缓缓站了起来。

    沈秦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

    “是。”

    “陛下封赏下来就立刻回岭南。”沈秦不是在商量,“爹娘身边不能没人。”

    沈慕没话。

    沈秦也不再多话,完便走,可他手指刚触到门上,身后忽然传来一句——

    “哥!”

    沈秦动作一顿,仍旧推开了门。

    “大哥!”沈慕抬高了一点音量,“汝阳伯退亲了,这已经是第二家了。”

    沈家是大梁唯一的异姓王爵,身份何等尊贵。汝阳伯谢家一个伯爵,原本是攀不上沈家的。

    可是沈秦进京的第二年,自幼和沈秦订婚的元国公家大姐便称病退了婚,跟着四五年都没有人愿意和沈家世子攀亲。

    毕竟荣华虽好,也得有命享不是?

    谁又看不出沈秦的进京为质呢?

    沈家只得放低条件,最后挑挑选选搭上了汝阳伯。

    可这定亲不到两年,女方又退了婚。

    如今沈秦已经二十三岁,年岁越大,越难觅得佳妇。

    沈慕看着他停住的背影,“大哥,你已经为家里献上了七年的青春心血,真的足够了。”

    沈秦只道:“你还。”

    还么,都已经十八岁了。

    沈慕苦笑一声,“大哥,我并非无知幼童,你又何苦把苦累都担在自己身上。”

    原本嫩柳一般瘦弱的弟弟早已长成参天松柏,沈慕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臂。

    兄弟两人无言良久,沈秦回握住他的手。

    “你的对,阿慕,你长大了。”

    沈慕勾了勾唇,眉眼间晕开一抹笑。

    沈秦无奈地敲敲他,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教训道:“不过,你也该改改你这性子,凡事都不能急躁。”

    “?”沈慕却不知道他在指什么,一头雾水。

    沈秦瞪他一眼,“别你到拐到江北不是为了和曲阳公主退婚啊,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皇上拿这桩婚事牵着咱们家,可这毕竟是先皇赐下的,就算要退,也该慢慢想法子,既不能让皇上起疑,也不能……”

    “大哥……”沈慕犹豫了一下,还是断他,“我不想退婚了。”

    “?”这回轮到沈秦一头雾水了,“不想退婚了?”

    自从沈慕知道自己有个公主未婚妻之后,年年生辰的愿望都是顺利退婚,就连年初往京城寄家书,信里都在听这件事。

    这才过去短短半年,心思就变了?

    对上沈秦怀疑的目光,沈慕难得有几分心虚,他一手背到身后去,一手抵在唇边干咳两声,“是这样,我忽然觉得这桩亲事对于咱们来也不光只是牵制,任何一件事都有双面,若我真娶了曲阳公主,皇上或许也会更有忌惮呢。”

    沈秦挑挑眉,目光如炬地反问:“是么?”

    他本来只是随口提一嘴,这会儿却撩袍直接坐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像是来了兴致一样,:“如此听来,你定是有了详细的计划,来——”

    他敲敲桌面,“来听听。”

    沈慕神色一僵。

    沈秦冷冷哼一声,“看来在曲阳这几个月,你不光剿了匪啊。”

    沈慕自知理亏,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将心思和盘托出,最后还不忘补充道:“云簇是个好姑娘,我从前是带了偏见看她。”

    沈秦沉默了一会儿,没别的,只问:“她呢?就算你不想退婚,公主殿下愿意么?”

    若是放在半年之前,他或许还要犹豫一番。

    但眼下,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云簇不会愿意。

    虽然他能感受到云簇的爱慕之意,可她若是知道他骗了她……

    以她的性子,必定不会接受的。

    看着沈慕有些颓丧的垂下头去,沈秦还以为云簇不喜欢他,这回倒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主动将话题引开,两兄弟十分默契地聊起别的事来。

    之后几日,沈慕都没有离开抚南王府。

    一是因为怕在街上和云簇撞上,二也是因为他的确没有事干。

    皇上封赏不是只赏他们一家,还有其余几家也会陆陆续续地进城来,然后一并封赏。

    这日,沈慕正在书房里看兵书,就听到房门被人敲了两声,跟着沈秦推门走进来。

    沈慕放下书册,起身迎过去,又亲自倒茶给他,“大哥,找我有事?”

    沈秦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张帖子来,放到桌上,屈指在上面敲了敲。

    沈慕拿过来一看,竟是东宫送来的贴子。

    “这是?”

    沈秦一笑,“三日后在东宫会有一个宫宴,京中所有年轻的公子姐都收到了帖子,咱们家自然也不例外。”

    沈慕觑觑沈秦的表情,皱眉,“大哥是要我去?”

    “那日的宴会,太子一定会在。”沈秦,“太子对于曲阳公主来,可不止兄长那么简单。你想娶人家的掌上明珠,不得先摸清对方的态度吗?”

    “知己知彼,方百战百胜。”

    沈秦笑得像个狐狸。

    沈慕却道:“我暂且不能和公主见面。”

    “放心。”沈秦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笃定道,“公主那日不会在。她会出城。”

    沈慕将信将疑地收下了。

    三日后,某间茶楼里,二楼的窗户微微推开一个缝隙。

    沈慕负手立于窗前,眼看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街上穿行而过,很快便出了城门。

    街对面卖栗子的老翁佯装无意地抬了抬头,手里的蒲扇往下点了点,那是一个确定的动作。

    果然出城去了。

    沈慕接收到信号,吩咐道,“派人看护好公主,但别露了行迹。”

    推鸿应下,立刻着人跟上。

    沈慕这才放下心,道:“走吧,去赴宴。”

    云簇的马车则一路未停,愈行愈加偏远。

    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郊,到了一处陈旧的佛院。

    轻蝶扶她下了马车,驾车的江一去敲门。

    很快,一名穿着灰色袍子的尼姑来开门,见是云簇,忙行礼道:“殿下来了。”

    云簇淡淡地嗯了一声,抬步走进去,看着院子里参天的古树,问:“她呢?”

    尼姑答:“净悔法师正在堂内念经。”

    “好。”云簇点头,“你先下去吧,我自己过去。”

    尼姑走了,云簇叫江一和轻蝶都留在门口,自己一个人往佛堂走去。

    别看寺院古旧,佛堂却修缮地十分气派。

    云簇沿着长廊往前,透过半敞的轩窗正好看到净悔法师的侧颜。

    那是一名极美的女子,乌黑亮丽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子绾在脑后,眉目似画。

    她阖着双目,手中握着木槌,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身前的木鱼。

    整个人身上都染上了几分柔和的佛意。

    云簇没再走近,就那样静静地站了一个时辰,直到茂盛的枝叶都挡不住阳光,她才抬手抚了抚眼角,转身预备离去。

    可她才刚刚抬步,净悔竟然主动开了口,“簇儿。”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话。

    云簇一愣,随后走进了佛堂。

    里面没处坐,云簇便随便找了个蒲团跪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唤了一声:“……净悔法师。”

    净悔放下木槌,侧过身去看她,像是感叹,“你长大了。”

    云簇整个人僵住,桃花眼酿出水汽。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自己亲近。

    净悔招手让她过来,然后伸手抹去她的泪,“好孩子。”

    云簇身子一僵,试探般的伸出手。净悔立刻将她拥进怀里。

    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云簇抱住她,泪水湿了灰色的僧袍。

    “好孩子,是不是受了委屈了?”

    净悔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云簇在她的颈窝处使劲摇了摇头,像个刚刚落水在甩水珠的狗,话还一噎一噎的。

    “没有……我只是……”

    只是想你,母后。

    最后几个字在舌尖卷了几次都不敢吐出口,云簇犹豫着。

    却听得净悔抱着她哭道:“我便知道,他们是不会好好待你的。”

    这他们指的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云簇皱了皱眉,想解释。

    净悔却直接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母子连心,母子连心,你是我十月怀胎的女儿,他们又怎会重视呢?你还这么,你那父皇却非要把你嫁到边关的苦寒之地去,女儿,娘知道你是不愿意的。”

    云簇眉头皱的更紧了。

    她抱着净悔的手指松了松,净悔却没察觉。

    “女儿,别嫁到岭南去。”净悔心疼地,“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还想时常见见你,女儿,答应我,好吗?”

    “不嫁到岭南……那要嫁去哪呢?”

    “就嫁回章家,为娘只想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你。”她着,抬起头,那双好看的眼睛含着水,异常哀切。

    云簇却觉得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地凉掉。

    章家这一辈只有三子,长房的大表哥和二表哥早已娶妻嫁人,只有二房的章宁阳没定人家。

    也正是太子妃的亲弟弟。

    她原本以为,二舅母一家只是虚荣了些,眼光高了些,却没想到他们的胃口比天大。

    那边才传出太子和太子妃不睦的消息,这边就把手伸到她身上来了。

    怪不得对她一向冷淡的净悔会叫住她。

    原来是为了章家二房的荣耀和富贵。

    云簇在心底冷冷嗤笑一声,不是在笑别的,是笑自己蠢。

    她自己抹干眼泪,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净悔仍在着,云簇却半个字都不想再听了。

    她松开净悔,作势答应,然后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许是离开时关门的声音有点大,竟把旁边院子的住持都惊动了。

    从云簇第一次来这已经有三四年了,每一年都是在廊下坐坐便走,从不多一句话,今日怎么……

    云簇瞧出住持眼中的疑惑,却也没解释,她回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只吩咐了一句,“日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放进来和她见面。”

    住持摸不着头脑,仍是应下了。

    云簇这才上了马车,把帘子一撩,冷冷道:“回去。”

    江一和轻蝶都瞧出她不高兴,没有多话,很快驾车离开。

    他们很快便到了城门口,江一看着近在咫尺地城门,问了一句,“殿下,直接回宫么?”

    云簇想了想,问:“大哥在哪?在东宫么?”

    江一答:“东宫有宴,想必是在的。”

    “算了,还是直接回琼华宫。”

    每年的这一天,云簇都会自己一个人去佛寺看净悔,基本上一待就是大半日,天黑才回来。

    太子是知道她这个习惯的,因此听到宫人禀报公主殿下已经回琼华宫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太子和云簇都有一双桃花眼,只不过云簇的风情娇媚,他却显得十分凌人。

    宫人自然是答不上来的,于是他挥挥手,叫人去知会章宁杉一声,亲自往琼华宫去。

    太子来的时候,云簇正把自己锁在寝殿里不出来。

    他拍了拍门,“簇儿。”

    云簇抱着膝盖缩了缩身子,没动。

    “簇儿。”太子一看这情形便知道她是遇上什么事了,于是也不再浪费时间,直接一脚踹向殿门,“大哥进来了。”

    红木门闩被他三两脚踹裂开,云簇一怔,扭头去看他。

    太子快步走过来,身上还带着一点秋意寒。

    “怎么了?”他抬手将云簇搂进怀里。

    原本有一肚子委屈的,可是见到大哥的这一刻,忽然什么都不想了。

    她难道还缺净悔那一点疼爱吗?

    明明父皇和哥哥都已经把她宠到天上去了。

    她用头蹭蹭太子的胸口,“没事。”

    “真没事?”

    “真的没事!”

    太子看她像只猫一样在自己肩头撒娇,向来刻板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挂上笑。

    他不再追问,只道:“你嫂嫂正在主持宫宴,书儿也来了。”

    “走吧,大哥带你去见她们。”

    东宫寻芳亭。

    寻芳亭这名字起的雅致,景色也颇为怡人,许多年轻的公子姐立于假山之前,颇有兴致地交谈。

    沈慕却躲在一处角落,无聊地饮着茶。

    忽地,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沈慕神色未动,淡淡道:“纪泓。”

    纪泓嘻嘻一笑,坐下,“这就猜出是我了?”

    沈慕懒得理会这无聊的玩笑,纪泓也不在意,杵着腮道:“回京多久了?”

    “没几日,刚刚安顿下来。”

    纪泓问:“之前不是冬天回来,怎么提前这么久?我下个月回曲阳,还以为咱们能一道回来呢。”

    沈慕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些急事要处理。”

    “怎么样,都解决了吗?”纪泓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沈慕竟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不是吧……”他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棘手的事儿你沈二少都解决不了啊?”

    沈慕不想是和云簇有关,便敷衍了两句,又问:“……你今日可曾见到太子殿下?”

    “太子?”纪泓恍然,“怪不得你会来参加这劳什子宫宴,原来是有事要找太子殿下啊。”

    沈慕没否认。

    可纪泓却有点愁,“方才好像见太子殿下出去了,不过我也不大确定。”

    他着一拍脑袋,“对了,介绍你认识个朋友,他从前是太子殿下的侍读。”

    着,他拉着沈慕走出寻芳亭。

    于是,沈慕也就并未察觉,寻芳亭内的某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好像是公主殿下来了。”

    有人悄悄地巴望,又不敢大声,怕会惊动刚进来的贵人。

    云簇和章宁书携手走进来,她们径直走到边缘的一处石桌旁坐下。

    桌上还残留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云簇往边上瞅瞅,却没有人。

    “是宫人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残茶吧。”章宁书着,将茶杯推到一边,又叫人换了新的来。

    云簇也没把这等事放在心上,她想到佛寺的事,便问章宁书,“外祖母身体如何?”

    章宁书摆摆手,“果然是二婶夸张了,祖母精神矍铄,哪有半点病重的样子。”

    “没事就好。”

    章宁书却没有半点喜色,犹豫了一会儿,问,“你知道太子表哥和大姐姐是因为什么闹了不愉快吗?”

    “什么?”云簇还真不知道,那日忘了问。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章宁书只是听她爹娘无意间提了一嘴,“但我知道,大姐姐和二婶狠狠吵了一架呢,二婶这几日成日到祖父和祖母跟前哭诉,大姐姐当了太子妃便不认她这个娘了。”

    怪不得。

    云簇冷哼一声,“她难道把嫂嫂当过女儿看么?”

    章宁书自然也是向着章宁杉的,可这几日国公府被霍氏闹得一团糟,虽她爹才是公府掌权者,可毕竟二房是太子妃的亲爹娘,也不好太过。

    只能冷着处理。

    云簇瞧她满脸愁容,便开解她,“别想了,回头我和嫂嫂提两句,她和大哥会有办法的。”

    章宁书忙拦她,“别,若是让大姐姐知道,又要难过了。”

    “不会。”云簇笃定道,“我觉得嫂嫂性子变了很多,我觉得她能处理好。”

    “真的吗?”章宁书还是有点担心,“是大姐姐和你什么了?”

    那日看到的事自然不好和她,云簇只得故作高深,“总之,你别问了,信我就是。”

    “哦。”章宁书果然没再问,可一双杏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云簇被看的心虚,“干嘛?”

    章宁书量着她,“簇簇,我怎么觉得,你有事情瞒着我呢?”

    云簇不承认,“哪有。”

    “怎么没有!”章宁书伸出左手,一件事一件事的数,“在曲阳你就很奇怪,回来的路上更奇怪,我当时以为还以为你是怕陛下和太子表哥骂你,现在想想,他们哪舍得动你半根毫毛?还有大姐姐这事,你绝对有事瞒着我!”

    “真没有!”云簇怕她声音太大会让章宁杉听到,便去捂她的嘴。

    章宁书自幼习武的,手上力气可比只会花架子的云簇大多了,两人就这样嬉闹起来,章宁书掐住她的细腰,逼供似的问:“到底不?”

    云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忙点头,“,。”

    章宁书这才松开她。

    云簇扶正发簪,左右观望了一下,才抿了抿唇,:“在曲阳……咱们见到的那个书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章宁书不知道这时候提他干嘛。

    云簇又抿了一下唇,贴到她耳边,:“我喜欢他。”

    “啊?”

    这四个字简直如一道惊雷劈过来,若不是云簇死死按着她的手,章宁书大概真的会跳起来。

    云簇倒是淡定,“这么惊讶吗?”

    章宁书见她这样子,真恨不得晃着她的肩膀,将她晃清醒些,可不远处还有人在,她只得压低声音,道:“你也了,他只是个书生,你们之间天差地别,就算你和沈慕能退婚,他也配不上你。”

    云簇满不在乎,“那又如何?”

    “我已经是天子嫡女,金枝玉叶,若论身份,又有谁比得上我?”

    章宁书答不上来。

    “所以,何必在意这些。”云簇道,“沈慕出身王府又如何,不照样是样貌平平,脾气暴躁,规矩还大吗?”

    她至今记得季文和他过的话。

    “而季文呢,长得万里挑一不,人也温柔体贴,还舍命救过我呢。你倒是,哪个是良配?”

    章宁书觉得自己竟有点被动了。她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点理智,问:“那他呢,季文知道你的身份么?他若是知道你是公主,敢娶你吗?”

    原以为云簇会迟疑一下,可没想到她竟扬了扬眉,眼底晕出一个笑,狡黠又灵动,还带着点恶劣。

    “我管他愿不愿意,本公主的话,他敢不听?”

    这倒是她一贯的作风了,章宁书无奈地摇摇头,“那现在,这个季文还在曲阳吗?”

    这倒是把云簇问到了。

    她也不知道季文还在不在曲阳了。

    不过,云簇想了想,:“我派了江其去找,算算日子,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太监走过来,对着云簇行了一礼,恭敬道:“公主殿下,江其大人回来了,正在外面等您。”

    彼时,沈慕正在跟着纪泓,认识他在京中结交的几位好友。

    纪泓介绍了一圈,直到最后一位,“羡文,这是博望侯宴方,宴兄,曾给太子殿下坐过伴读。”

    宴方个子不高,模样亦是十分文秀,听到这忙拘了个礼,“不过是殿下抬举罢了。”

    沈慕微微一笑,“宴兄。”

    其他人也都是人精,知道纪泓多这一句定是有话要和宴方了,客气了几句便散了,只剩纪泓,沈慕和宴方三人。

    纪泓看上去和宴方很是熟稔,没有多客套话,“宴兄,不知你方才有没有看到太子殿下?”

    宴方道:“匆匆一瞥,好像是往外面走了。”

    “走了?”纪泓嘟囔,“那可真不巧啊。”

    沈慕也皱起眉。

    太子若是不在,他在这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于是,他也开始酝酿先行离开的借口,却不想宴方忽地一笑,“沈兄,看来你是真不记得我了?”

    沈慕:“我们见过么?”

    纪泓也没料到有这一处,一脸疑惑。

    宴方解释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扬州胡家应当沈兄的外祖家,我家和胡家也有姻亲。”

    “咱们在胡家婚宴上见过一回,我姐姐嫁给了沈兄的表弟,若是论关系,我还应该叫一声沈二哥呢。”

    “原来如此。”沈慕实际上根本不记得这些了,但为了不落对方面子,还是随口敷衍了一句。

    宴方却仍在喋喋不休,沈慕微不可察地皱起眉,有些烦了。

    正在此时,他看见推鸿出现在了园子门口。

    沈慕正好借此机会告辞,他给纪泓递了个眼神,然后对宴方:“宴兄,抱歉,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他着拱了拱手,大步朝推鸿走过去。

    却没想到推鸿还真的有事,他一脸焦急地看了一眼满院子的人。

    沈慕会意,“出去。”

    他着便往外走,却没注意到,宴方竟也跟着出来了。

    东宫很大,花园也弯弯绕绕的,云簇怕隔墙有耳,便没叫江其进来,而是一路拐出了花园,停在了一处甬路上。

    “找到人了么?”她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江其却摇摇头,“公主,那季文已经离开曲阳了。”

    “离开了?”

    “是。”江其道,“因着那季文是书生,属下想着他总要进京科考,便派了一路人沿着进京的路找,但为了以防万一,又带了一波人直接回了岭南。”

    他到这儿一顿,抬头悄悄量了一下云簇的表情。

    云簇皱眉,“看我干什么?查到什么了倒是啊。”

    江其咽了口唾沫,使劲咬了咬牙,才:“属下查到,那岭南季家的二公子季文,正好好的在岭南读书呢。”

    “根本没有出过岭南。”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云簇却觉得自己没听懂似的,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没有出过岭南?”

    “没有出过岭南是什么意思?”

    江其不敢回答。

    云簇也不再追问,她一手撑住墙面,一手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竟是低低地笑了出来。

    那笑声在空寂的巷子里异常清晰,夹杂着偶尔刮过的风,有些渗人。

    一主一仆便这样沉默着。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云簇皱皱眉,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她本能地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正好拐角处有一个巨大的花坛,她躲过去,让郁郁葱葱的长枝将她整个人都挡住,她想等人过去再出来。

    却忘了江其长手长脚的无处可避,一下子便将这里有个人暴露出来。

    脚步声倏地停住。

    沈慕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总觉得有些眼熟。

    江其却是一下子认出他来,眼睛倏地瞪大,一句“季文”脱口便要叫出来,却又被他强行咽下去。

    正在此时,空旷的甬道裹进第五个人的脚步声。

    宴方疾步追来,眼看着被落下一大家,忙气沉丹田,想喊住他,“沈兄。”

    “沈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