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神代雀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她不想停手, 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看不见的道标在指引。
——是发自本能的行动。
这不仅仅是困住了入内雀的东西,也是困住了鬼舞辻无惨的东西, 区别只在于阿雀很清醒,而无惨却一直都没有醒过来。
他活在了一场虚幻的梦里, 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无惨常以为阿雀才是那个幻想出了自己想要的世界,认定一切都得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发展, 所有人都得配合她,近乎癫狂地渴望掌控着一切的人。
但实际上, 他自己才是。
鬼舞辻无惨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清醒过, 所以他也无法意识到, 他早在多年以前, 就失去了那根可以被称为“自制”也可以被称为“理智”的线。
没有了这一线的束缚, 他所做的一切只会越来越失控,直到迎来不可避免的结局。
迎来所有生物都会迎来的终结。
正如神代雀在一开始察觉的那样。
虽然她并不知道具体如何,她察觉到了无惨的死亡, 却不知道他会因何而死。
她不知道从四百多年前的过去被延续下来的呼吸, 会带着属于太阳的光辉, 让他永远沉睡在孤独黑暗的地狱里。
那是日之呼吸的继承人——继承了初始呼吸的剑士耳饰和呼吸法的孩子, 他会带着如当年那样的仇,将鬼舞辻无惨彻底终结于这个时代。
这是命运早就书写好的结局,是不容逆转、不可改变的“正确”和“历史”。
但神代雀改变了它,很多年前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很多年后她又改变了鬼舞辻无惨的命运。
从某种意义上来,是她将自己的命运同他分享了。
——*——
阿雀坐在无限城里,鸣女安静地跪坐在她的身边。
阿雀自顾自地开口,她似乎又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而鸣女低着头,恭顺地您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她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味正在不断地刺激着鸣女。
阿雀心才不是,她完全没有抵达这种境界。
没有谁无论如何都是对的,就算面对的是“天”都会有人生出反对的意见。
可以做的事情和不可以做的事情,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评价方法。但人类大抵都是向往着美好的事物,所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在追求着同样的东西。
阿雀觉得自己也差不多,一直以来她所追求的东西都没有发生变化,所以按照这种法,她应当是与人类更加相似才对。
但当她询问鸣女自己与人类有何差别时,鸣女:“人类无法与您相提并论。”
阿雀不死心地问:“真的没有相似的地方吗?”
鸣女极为笃定地回答:“绝对没有。”
听到这话的阿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盯着鸣女的脸——虽然鸣女的上半张脸完全被那头长长的黑发所遮挡,根本看不见。
阿雀忽然想起,虽然以前她也经常来无限城,但似乎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听鸣女提起过自己的事情。
提起她作为人类时的事情。
曾经身为人类的“鬼”,想必会比阿雀这个天生的妖怪更加懂得何为人类的模样。
但当鸣女听到她突然转变话题,开始询问起自己的过去时,她露出了些许慌乱的表现。
就连抱着琵琶的手臂也似乎僵硬起来了——是本能地排斥着,不愿意去回忆自己的过去。
阿雀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没有逼问,移回自己的视线,而后对鸣女:“那么,我要出去一段时间。”
——*——
神代雀想要去哪里,鸣女没有问。她没有问的必要,就好像她也不会问,满身血腥味降临在她面前的神代雀是去做了什么。
鸣女不仅是个血鬼术很好用的工具鬼,还是个很会看老板脸色的工具鬼。
不该的话,不该问的东西,她都不会在老板面前开口。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都一直是鬼舞辻无惨的亲信,甚至在目睹了新鬼王篡位的全过程之后还能继续当新鬼王的亲信。
她顺从地听着阿雀的命令,将她送到了东京。
——一个无论是她还是阿雀都很熟悉的地方。
百余年前这里还有着另一个名字,当它仍被称之为江户城的时候,这是鸣女出生的地方。变成鬼之后江户城换了很多个主人,但时间却仿佛无法在鸣女的身上再留下任何痕迹。
“鬼”都会下意识避免回忆作为人类时的事情。
而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他们作为人类时的生活,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其实也是一种逃避。
能够直面自己的过去,所需要的勇气达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阿雀从不惧缩于回顾自己的过往,无论是人类尚未占据这个世界时的过往,还是她作为恶妖入内雀被“天”的讨伐谕令四处追捕的那段时光。
诚然那可以称得上她最为狼狈的时刻,可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她只是愤怒和不甘。
“天”没有随意为她的生与死做出决定的资格,有资格决定这一切的只有她自己——这正是神代雀的想法。
现如今随着神代世界的消亡,“天”的痕迹也愈发稀薄,甚至有传闻“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陷入了沉眠,因为现如今并没有需要祂来做出决定的大事了。
但阿雀知道总有一天祂还是会醒过来,醒过来之后就是死亡。
要么是“天”的死亡,要么是“入内雀”的死亡。
在前几天,那个人类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够看到这样的未来了。
时至今日他仍将阿雀当初所的话埋藏在心底,坚信着终有一天“天”也将迎来祂的消亡。
那是个能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的、无论是朋友还是什么东西都能够加以利用的男人。多年之前的入内雀就是看到了他的心——残忍而又扭曲的心,所以才会与他成为“朋友”。
但现如今她想要抛弃这些东西,将这些早就被她深埋在心底里,默默地藏起来成百上千年,努力不再去触碰的东西舍弃。人类在追求着超越人类的方法,非人之物却会渴求着成为人类。
而有人曾对阿雀过——只有得不到的、没有得到的,才会是最想要的。
——*——
阿雀坐在的面摊前,这种木质的屋台车是走街串巷卖拉面的商贩们最常用的工具,需要的本钱很低,停在街边将棚子撑起来就可以开张。
深蓝色的布幌子垂下来,阿雀和夜卜坐在木凳上吃荞麦面。
虽然以阿雀的身份,完全不至于沦落到在街边的面摊吃面,但她告诉夜卜,自己前不久才从花街“出逃”,身上的钱也早就全给了鹤江,所以现在仍是一穷二白。
其实这种法也没什么错,毕竟她买京都的那座宅子完全没有向工具鬼们要钱,确确实实是用的自己在花街攒的积蓄。
至今仍未成功将她口中的“鹤江”和时任屋曾经那个“鹤江花魁”联系在一起的夜卜,对阿雀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也告诉她,自己接了一个委托,所以最近辞去了花街的工作。
阿雀这才想起来,夜卜现如今已经不再是杀人的祸津神,而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杂活神。
“所以你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阿雀托着脸颊问他:“明明以前的工作才更赚钱吧,尤其现在的人命也越来越值钱,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虽贫苦的人们还是在过着贫苦的生活,但比起以前那种战祸四起,人如草芥的时代,世道显然安定了许多。
听到这话的夜卜敛去了面上的表情,神色看起来安静极了。
他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地流淌着,沉淀在眼底,被深深地埋葬着。就像是陷入了痛苦而又悲伤的回忆中,无法抽身。
阿雀注视着他,叫了他一声:“夜卜?”
“之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告诉你,”夜卜抬起脸来,他告诉阿雀:“我已经改名字了,很久以前就改了,现在的名字是夜斗。”
阿雀歪了歪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作为神明的夜斗身边,已经没有了神器的痕迹。
“你和绯闹别扭了吗?”
“绯”是阿雀刚认识夜斗,在他还是孩子模样的神明夜卜之时,便跟在了他身边的他的神器。夜卜曾告诉过她,那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神器。
在下定决心脱离“父亲”的掌控时,决心重新开始的夜斗没有带走绯,因为绯比起夜斗更加喜欢和认可“父亲”。
虽然之前和阿雀见面的时候,夜斗的“父亲”完全没有和阿雀提起过夜斗的事情,但只要看夜斗这时候的表情,阿雀就觉得自己大概可以猜个七七八八了。
“不是闹别扭。”夜斗思考了许久才开口,他觉得阿雀应该可以理解他的行为,因为她现如今所做的一切,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也同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所以夜斗只是:“你应该能够明白的吧,就像你现在这样。”
在遇到阿雀的时候夜斗就已经看出来,阿雀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从来不需要为了生计而隐藏在人类之中,也不需要为了任何人类屈尊降贵。
受本能的侵略性和占有欲的驱使,她永远都是想要什么就去抢来什么。
但现如今却并不是这样了。
夜斗别过脸看着她:“你也开始理解起人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