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玫瑰
天刚蒙蒙亮,苏颜就起了床。
昨晚临睡前,她本想刷刷手机转移注意力,结果却发现有人将谢屿逃婚的视频传到了网上,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从而导致她做了整整一夜的噩梦,梦中全是那场令她窒息的婚礼,来回反复地重温谢屿当众抛弃了她、跟随姜杞逃婚的场景。
最终,她是被满堂宾客的同情怜悯中夹杂着非议的目光吓醒的。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浑身大汗淋漓,呼吸惊扰急促,犹如一位刚被从水中捞出的溺水者。
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她才逐渐摆脱了那场噩梦,但却没有摆脱那种绝望痛苦的感觉,眼眶渐酸,眼泪模糊了视线,最后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内心除了委屈,就是怨恨。
她恨极了谢屿,这辈子都无法原谅他,如果有那个能力的话,她还想让谢屿也体验一遍她所尝受到的痛苦与煎熬。
但是,她没那个能力。
将痛苦如数奉还的前提是谢屿爱她,然而现实是谢屿不爱她,他爱的是姜杞。其次,她也没那个能力与谢屿抗衡,不仅是她没那个能力,就连她父母也没那个能力,跟谢家的权势比起来,苏家就是一个暴发户,与谢家对抗,相当于以卵击石。
正因为不怕得罪她和她的父母,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逃婚吧?
既然没那个能力找谢屿讨要法,那她就只能掉了牙往肚子里咽。
虽然万般无奈,但这就是现实,不然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忍气吞声。
越想越委屈,眼泪如同决了堤似的,她哭得浑身都在发颤,到后来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整个眼圈都是肿的。
用凉水洗漱完,她望着镜子中面容憔悴的自己,忽然特别不甘心——谢屿和姜杞双宿双飞了,她却在活在自怨自哀中,凭什么?难道一辈子都要活在谢屿带给她的阴影中么?
不要!她不要这么惨兮兮的活着,不要当祥林嫂。
她的人生还长,这件事必须翻篇。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用面巾纸擦了擦脸,转身离开了卫生间。
窗外朝阳绚烂,湖面波光粼粼,天鹅翩翩。
她走进了阳台,站在栏杆边上,面朝天鹅湖,用力地做了好几组深呼吸。
清的凉爽空气顺着气管入肺,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楼下的花园中有一道白色的人影,是那位负责理花园的瘦阿姨,此时她正拿着一把长剪刀,站在一片矮树丛边修修剪剪。
苏颜又看向了伫立在东边的那座“大鸟笼”,想了想,转身下了楼。
她想去花园转一转,散散心。
时间还不到七点,胖阿姨正在厨房做饭,她跟阿姨了声招呼后就从后门走出了别墅。
绕过游泳池,她沿着东边的那条路走进了郁郁葱葱的花园,一路蜿蜒向下,最终停到了用绿网覆盖的“鸟笼”前。
“鸟笼”的实际占地面积和高度比她在楼上看到的还要多出数倍,差不多有三个公园中常见的那种凉亭那么大,仿若一个型的植物园。
透过密密麻麻的细网洞,她看到了“鸟笼”内部,与外面的葱郁清雅不同,里面栽种着色泽鲜艳的花朵以及低矮的灌木丛。
好奇心地驱使下,她伸出手,撩开了挂在门前的绿网,下一秒就被映入眼帘的画面惊艳到了。
鸟笼内,遍地玫瑰,灼灼盛放。
栽种在此处的玫瑰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那种红玫瑰,而是杏色或粉色的玫瑰,花型呈杯状,花瓣层叠繁复,花心处的颜色最深,往外逐渐变浅,最终变成了皎洁白色。
清新,淡雅,却又不失明艳,如同一位气质卓然的大家闺秀。
这是苏颜见到过的最好看的玫瑰。
她又顺着鸟笼中的路朝里面走了几步,然后蹲在了一株正开得茂盛的玫瑰前,仔细地观察着,还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其中一朵玫瑰的花瓣,触感如上等的绸缎,柔软又丝滑。
真的佷好看,并且是越看越好看,而且一点也不俗气,反而清丽高雅。
不得不承认,白星梵的品味,真的很棒。
从未养过任何花花草草的苏颜,忽然冒出了一股养花的冲动,于是果断拿起了手机,对着面前的玫瑰照了张相,然后上网搜了一下这种玫瑰的品种。
万能的互联网很快就给了她答案:朱丽叶玫瑰。
看起来是个很浪漫的名字。
然后她又搜了搜朱丽叶玫瑰的购买渠道和价位,再然后,瞠目结舌——三百万一株,还不是RMB,是英镑,折合人民币两千多万,是现今世界上最贵的玫瑰。
果然是,大户人家。
怪不得要请专业的园林师理呢。
苏颜想养花的念头瞬间被消了,同时还有点羡慕那只曾经栖身在这里的夜莺,真的是被养在了遍地黄金的奢华宫殿中,没有同类敢欺凌它、背叛它,更别是嘲笑玩弄它了,因为它有一个强大的主人、稳固的靠山。
背靠大树好乘凉,鸟也一样。
她忽然发现,自己活的还不如一只鸟。
长叹了口气,苏颜心翼翼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慢慢转身,步伐谨慎地往回走,生怕自己一不心踩到了哪株玫瑰——踩坏了她可赔不起。
然而一掀开门帘她就怔住了。
正在朝这边走的白星梵也是一怔。
把弟弟送回学校后,他就回了家,听阿姨她在花园,于是他就来找了她,也猜到了她会在这里,却没想到她会忽然从里面走出来。
此时阳光澄澈,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乌黑的秀发柔顺的披在肩头,脸庞白皙清透,一如初见时的模样。
他不由失了神,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去年八月,在古镇,她也是穿着这样一条白色长裙,着一把茶白色的遮阳伞,站在桥头看风景。
桥上柔风徐徐,微微吹动了她的裙摆和发梢。
桥下流水潺潺,映着两侧青砖黛瓦的倒影。
当时他正和镇长坐在岸边的某家茶楼的二层喝茶,位置刚好临窗,无意间瞥见了窗外的绝色风景,然后他就再也移不开眼了,甚至忘却了放下手中茶盏,怔怔地盯着桥头看,魂魄仿若已经被勾去了。
谁曾想,站在桥心的姑娘忽然抬起了头,笑容灿烂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还抬高了右臂奋力地招了招手。
如撞神明似的,他的心脏猛然跳漏了一拍,浑身僵硬,屏息凝神,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白瓷茶盏,根根骨节泛白。
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镇长忽然笑着问了句:“白总喜欢那个姑娘么?”
他心中了然,再也没了那种心跳异样的感觉,用力地将茶盏放在了桌子上,面色冷峻地盯着镇长,沉声质问:“你安排的?”
在他刚入职集团的时候,确实有不少人动歪心思,不是给他送钱,就是给他送女人,企图用这种手段讨好他。起初他只是拒绝,但那些人依旧不知收敛,前仆后继地继续送,后来他干脆终止了对某家企业的投资计划,还严惩了一位往他房间里送女人的高管。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对他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这座古镇的投资开发项目是他在负责,此番来这里也是为了做项目考察,只是没想到,一个镇长也敢对他用这种手段。
镇长却不明就里,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闹乌龙了,慌忙解释:“您别误会,我也不认识这姑娘。”
白星梵不置可否,薄唇紧抿,不怒自威。
镇长冷汗涔涔,不得不实话:“我就是看您好像对那姑娘有意思,才随口问了句。”
白星梵的神色依旧没有缓和,又冷冷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那个女孩还在朝着这边招手,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了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这里!颜颜!我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眸,望向了楼上,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人家根本没在跟他招呼,而是对着楼上那位和他坐在同一个位置的友人招呼。
确实不怪镇长,怪他自己自作多情了。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情却越发的糟糕,甚至还带着几分失落感,并且无法自控,紧接着,他的内心便产生了一种对自我的唾弃与厌恶感——他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包括内心感情,自我控制,是他对自己的基本要求。
可以这么,对他而言,失控意味着失败,所以他才会那么厌恶内心的失控感。
“我知道那个姑娘住在哪儿。”
镇长的话忽然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神色淡漠地看了镇长一眼。
镇长心翼翼地量着他的脸色,试探性道:“她叫苏颜,是镇上刚搬来的住户,住在东四巷06号,好像是个编剧,咱们镇比较安静,适合她创作剧本。”
身为一镇之长,他基本掌控了镇上所有原著居民和长期租户的身份信息。
白星梵面不改色,不置可否,甚至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
但镇长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当天就将他的住所安排到了那个名叫“苏颜”的女人隔壁。
其实他本算是等项目考察一结束就离开这里,但却没能如愿,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心里算着明天一定走,然而却明日复明日。
隔壁的那个女人像是有魔力一般,无须多言,无须眼神,甚至不需要露面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困在了这座偏僻的古镇中。
其实经过他的考察,这座古镇并不适合旅游开发,虽然镇上的景色很有韵味,但地处偏僻、交通不便,适合宜居,却不适合旅游,但他还是与镇长签订了投资计划书,把旅游项目改成了造高端疗养镇的项目。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将私人感情掺杂在工作中,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够有充分的理由在这里多留几天。
那两个月间,他几乎每天都活在一种割裂的状态中,一边自我厌恶着,一边放肆沉沦着;他期待着那个女人能早点离开古镇,这样他就解脱了,又不想让她离开,不想放走她。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她终于要搬走了,临别前,她还特意来跟他这位经常去蹭饭的邻居告别,但是在那一刻,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压抑至极,想强行把她留在身边,却又没有理由。
理智也在不断地提醒他,必须远离这个带有魔力的女人,不然内心会彻底失控。
所以他并未挽留她,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舍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有缘再会。”
她也笑着回了他一句:“有缘再会。”
他的语气中带着冷漠与疏离,是理智在克制感情,而她的语气却轻松愉快,是真心实意地在跟他友好道别,没有一丝不舍与留恋,这令他越发的躁郁。
在她离开前的那天晚上,月光皎皎,他在自家的院子中坐了整整一夜,目光越过两个院子间的青砖墙,雕塑般一动不动地望着隔壁楼的顶层,眼睁睁地看着她房间的灯光亮了又灭,直至天光大亮。
从红木椅上站起来的那一刻,他的头脑有些晕眩,眼前阵阵发黑,是一夜未眠的恶果。
旁边青花瓷缸中的出水芙蓉开的正好。
他闭着眼睛,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揉着太阳穴,心道:走就走吧,走了就不惦念了。
后来,姑娘真的走了,但是他却一直惦念着,直到回了东辅后的两个月还在念念不忘,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是自己动了情。
他想要那个女人。
他有她的联系方式,也知道她的家庭住址,即便是不知道,他也可以查,然而当他想去追求她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已经有了男朋友,并且已经迅速订了婚。
经过调查,他知道了那个男人叫谢屿,是她的初中同学,两人青梅竹马。
不过他并未选择知难而退,更没考虑过公平竞争,反而越发的坚决,这女人他要定了。
后来,他按兵不动地调查了整个谢家,又耐心等待了四个月,在婚礼上给了谢屿致命一击。
“白、白先生。”
白星梵的忽然出现却令苏颜有点心虚,这种心虚建立在鸟笼里面的朱丽叶玫瑰的价格之上,如果不知道这玫瑰这么贵的话,她也不会这么心虚,虽然她并没有干破坏花草树木的事。
但感觉就像是,在没有得到主人的认可的前提下进入了人家放置名贵器物的房间。
白星梵眼梢微卷,神色温和:“怎么起这么早?”
苏颜实话实:“睡不着。”
白星梵温声询问:“一起走走?”
苏颜并未拒绝,轻轻点了点头。
花园中的路狭窄,刚好能容纳下两人并肩而行。
起初,谁都没有话,风习习,繁茂的枝叶簌簌作响,气氛宁谧的恰到好处。
走到花园的尽头时,白星梵破了这种宁静:“昨天晚上你弟弟给我了通电话。”
苏颜并未感到意外,她早就预料到了那家伙一定会这么做。轻叹了口气,她的语气无奈,又带着歉意:“扰到你了。”
“没有。”白星梵解释道,“他不是单纯地找我询问你的情况,还让我转告你不要着急回家,因为奶奶很生气”
苏颜:“……”
虽然她也预料到了那个老太太不会放过她,但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她还是感觉到了羞耻与尴尬,偷偷地量了白星梵一眼,发现他的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深入探究的意思,仅是转告苏展的话而已,她又暗自舒了口气——
和有教养的人相处,确实是倍感轻松,因为他们明白何为适可而止、何为克己复礼,完全不会让对方感觉到不适。
或许也正是因为白星梵的适可而止,让她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人就是这样,越是被窥探,越想捂紧自己,不给对方留出任何破绽,但如果对方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从不会主动探他人的隐私,反而能让别人主动对他开心门。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鼓足了勇气询问:“你看到网上的视频了么?”
白星梵并未否认:“嗯。”
预料之中的答案,但苏颜还是感到了羞耻,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低着头问道:“很丢人吧……”
白星梵:“你指的是谁?”
苏颜无奈叹息:“当然是我呀。”
白星梵微微蹙眉:“为什么会这么想?”
苏颜彻底开了话匣子:“新郎当着那么多亲朋好友的面跟他前女友跑了,身为新娘的我不丢人么?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被甩了……”着话,她的眼眶就止不住的酸了,但是忍住了,没哭。
白星梵语气笃定:“丢人的应该是他。”
“他只会受到道德上的谴责,我才是受到了实实的伤害。”苏颜全然没了顾及,想到什么就什么,她现在需要发泄,不然会被内心的压抑情绪憋疯,“从我和他在一起之后,就有很多人骂我,骂我是三,骂我攀高枝,但是我没有,是谢屿追的我,那个时候他已经和姜杞分手很久了。我还知道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好戏,等着谢屿甩了我,之前我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甚至还觉得自己赢定了,现在到好,丑竟是我自己,他们终于如愿了,我被谢屿甩了,还是在婚礼上,多讽刺呀。”
她是个俗人,抵挡不了世俗的眼光,尤其是那些带有恶意的眼光,曾经的她以为谢屿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所以才有资本去藐视那些恶意满满的人,但是现在,她还有什么资本去压那些恶意呢?谢屿的逃婚对她而言是一计重伤,不仅伤害到了她的感情和尊严,更是助长了那些人的威风。
姜杞在婚礼上的出现,更是为“她是三”这个莫须有的罪名增添了一个有力的作证。
他们两个一起,将她推向了恶意的深渊。
白星梵耐心地听完了她的话,冷声询问:“他知道你被人诋毁辱骂的事情么?”
苏颜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他,那些人不是用微博号私信骂我,就是通过微信的好友验证骂我,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能受到几十条骂我的私信。”
虽然她不知道这些骂她的人到底是谁,但很笃定的是,她们一定是姜杞的朋友,姜杞也默认了她们的这种做法。
白星梵:“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苏颜沉默片刻:“我不想让他再为了我心烦,为了和我结婚,他几乎已经要和他妈断绝关系了。”完,她又苦笑了一下,“当初他宁可和他妈决裂也要娶我,我还以为他是真心爱我呢,所以我也愿意为了他忍受这些恶意,但谁知道他竟然是装的,演技还挺好。”
白星梵看向了她,不容置疑道:“以后再有人诋毁你,不用忍,也不用隐瞒。”
我会替你挡下所有恶意,会让那些人统统闭嘴——这是他没出口的后半句话。
苏颜不置可否,心想:哪还来的以后啊?她和谢屿这辈子不会有以后了。
不想再继续有关谢屿的讨论,她转了话题,言归正传:“现在不光是我丢了人,我们家也丢了人,我奶奶本来就不喜欢我,肯定会把所有的错全部归结在我的身上,我弟弟让我过几天再回家也是因为这个。”
“你没有错。”白星梵斩钉截铁,“是谢屿没个命,娶不到你。”
苏颜微微一笑:“谢谢你安慰我。”她又道,“这两天给你添了许多麻烦,我今天就……”
白星梵没给她把话完的机会:“有别的地方去?”
苏颜:“……”
没。
“身上有钱么?”
苏颜:“……”
没。
“算露宿街头?”
苏颜:“……”
你倒也不必把话的这么绝。
白星梵:“还走么?”
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