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我说过,记住,我在
翌日, 江岛补完昨晚落下的最后一个镜头,拍摄正式进入下一个大阶段。
接下来两周的安排又是战场戏,并且几乎是全片最难拍的一场大战——由于灰狼向城主卫队递送过消息, 这场仗反抗军得极为艰难, 全靠夏天临场应变,才终于救下大半有生力量, 不至于溃不成军。
这段戏里大部分都是剧组最怕的“一句话情节”。
第一天,十几个时拍下来,就连一句“深夜,反抗军前线营地遭城主卫队突袭”都没能达到令牧导满意的程度。不出意外,仅在这一句话上, 至少就要花三天时间磨。
偏偏这时,项筠茹带来了一个尚未爆发的消息,让江岛和楚印龙最近做好应对冲击的准备。
“什么情况?”楚印龙避开剧组工作人员, 皱眉问道。
电话里, 项筠茹的语气有些无奈:“章闻郁看上的那个模特会在明天爆料星河传媒旗下模特公司的黑幕,连带着扒一扒秦骁借机给人拉皮条的事。你那边得帮岛盯一下,我怕他们狗急跳墙胡乱攀咬。”
楚印龙顿时严肃:“知道了。不过, 天秦还没倒,秦骁背后有资本运作, 只是这点‘事’,恐怕很难让他伤筋动骨。”
项筠茹自然也明白:“所以我才让你那边注意一点,如果秦江山力保秦骁,资本下场,不定会把水搅得更乱。岛的出身在那儿摆着, 万一被曝光用来转移大众视线,你知道娱乐圈的, 浑水太容易被搅起来了。”
楚印龙郑重回答:“好,我这就告诉陆筝容。”
可谁也没想到,楚印龙刚把事情通知给陆筝容,还没挂电话,陆筝容那边就第一时间收到了最新消息。
“你等等!先别挂!”陆筝容的声音里透着震惊,“秦江山当年跟江箬居然领过结婚证?!”
楚印龙愣住,片刻才惊问:“什么?”
陆筝容语气急切:“公关那边刚看到的消息,天秦资本之前带着项目跳槽的那位高管爆料,秦江山当年拿着假造的离婚证,欺骗江箬在一个地方的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之后才真正得手……嘶,这事儿复杂了。”
楚印龙也明白,这件事开始复杂了。
他原本还以为事情会从刘跃然爆料秦骁拉皮条开始,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却万没想到,为这件事开启争端的,居然是秦江山与江箬当年的事,而且,这件事显然不是秦家自己曝光出来的。
然而即便爆料属实,秦江山当年的确犯下重婚罪,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早就出了追诉期。就算起来依旧是违法,但算下来也顶多是个丑闻,并不能让天秦资本伤筋动骨。
反而,这件事一出来,倒是江岛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别慌,这对江岛其实是好事。”陆筝容反应迅速,“他之前因为私生子的身份一直受人质疑,可如今,全部错误都可以推到秦江山头上,江箬是值得同情的,江岛自然也是。”
“我知道。”楚印龙声音沉冷,“公关那边辛苦你了,我这边立刻找岛商量做好准备,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系。”
挂掉电话,楚印龙找到牧导明情况。
涉及电影主演的舆论风波,牧导自然也很重视,他立刻与统筹商量,暂时把楚印龙和江岛在大战中的戏份往后推了一两天。
“发生什么事了?”江岛十分敏锐,“秦骁又整幺蛾子了?”
“不是他整的,但和秦家也有关系。”楚印龙压着怒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江岛讲清楚,最后道,“你得准备一下,最好能把你幼年的经历,以及和秦家有没有过任何交往的事,全部告诉公关部。”
江岛笑了一声,不甚在意:“行。”
完,他拿起手机给助理杨发了条消息,又补充道:“杨哥,你回一趟燕市,公寓衣柜里的保险箱,中层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个灰色文件夹。你把它整个交给公司公关部。”
助理:“……啊?”
江岛也不解释:“照做就行。”
那个文件夹里,都是他之前一点一点整理出来的,与原主身世有关的东西。
包括一部分江箬的遗物,包括他先前彻查原主所有银行账户的资金流动记录,包括他在结束《赤枭行动》拍摄之后回原主老家调查到的所有信息。
虽然他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是根据这些信息,他也能推测出,原主其实与秦家并没有过多往来。
回到酒店,助理杨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返回燕市。
见楚印龙完一通电话之后依然脸色凝重,江岛笑着拉住他的手指,晃了晃:“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楚印龙转身抱住江岛,在他耳畔坚定道:“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江岛默了默,轻咳一声,道:“其实,如果你怕这件事被闹大,我们也可以转移视线嘛……我之前留了后手,这次实在不行,就用掉算了。”
听到这话,楚印龙皱眉:“后手?”
江岛点头,承认得无比干脆:“上次去他别墅,发现了一点儿有趣的东西。不过我后来看他那么容易就被吓破胆了,实在没必要把我所有招数都用了。万一被他逃掉,以后不就难对付了嘛……所以,我留了一手厉害的。”
看着这样的江岛,楚印龙有些胆战心惊:“你做了什么?”
江岛朝他招手:“过来,悄悄告诉你。”
楚印龙凑近上前——然后被江岛偷袭,在脸颊上亲了一口。
楚印龙:……
“哈哈!”江岛大笑。
“你……”楚印龙无奈,却也忍不住笑了。
见他终于不再黑着张脸,江岛这才正经道:“他别墅的书房里有个保险柜,我开过,在里面发现了点儿……可能不怎么合法的药物和工具。”
楚印龙脸色刷地变了:“为什么当时不告诉邢警官?”
“了要留后手。”江岛哼笑,“我怎么知道天秦资本的手段有多少?万一他有办法嫁祸给别人,自己逃了,以后再冒出来搞事情,我拿什么治他?这种大招当然要留着,看,这回如果他再搞我,我就能反击了呀。”
楚印龙不赞同:“失策!上次已经有警方插手,后来GeniUs也闹出过这方面的事,秦骁怎么可能还把东西留在手里?现在绝对已经处理干净了!”
江岛抬手在楚印龙下巴上轻轻捏了一下:“放心吧,就算他处理了保险柜里的那些,他家里还有藏着的,而且他估计也想不到藏在哪儿。”
默然片刻,楚印龙脸色古怪地看向江岛:“……你转移藏匿了一部分?”
江岛了个响指:“聪明!”
楚印龙:……
他到底找了个什么奇葩男孩儿?
这种事居然都做得出来?!
“我在他家溜达了一整夜,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江岛笑道,“过来,我告诉你藏他家什么地方了。”
听完江岛的悄悄话,楚印龙闭了闭眼睛,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一边朝江岛严肃道:“这件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我来想办法。”
……
这天,秦江山早年重婚的爆料一直在发酵。
因为牵扯到当年昙花一现的女星江箬,又难以避免地牵扯到了江箬的儿子江岛。然而这一次与上回不同,谩骂的声音少了许多,更多的则是对江箬和江岛的同情。
当然,还有一部分人坚持认为,江岛之所以能步入娱乐圈,还能得到与楚印龙合作的绝佳资源,一定是秦家在后面帮衬的关系。
这种猜测,在第二天一早,刘跃然曝光秦骁与星河传媒旗下模特公司沆瀣一气、给老板们拉皮条的事情之后,瞬间被引爆了。
「秦骁不是个好东西,江岛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他就是用不正当手段才攀上楚印龙的吧!」
「回复:营销号滚!龙爹才不会做这种事!」
「回复: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听江岛当时进星河传媒的确是被人安排的,那就是秦骁了呗?这一家子还真是恶心到一起去了[吐]」
「回复:对啊,星秀之前江岛这个人我听都没听过,那么突然冒出来,肯定是资本安排的呀!」
「回复:那照你这么,江岛又为什么要离开星河传媒?」
江岛为什么会离开星河传媒?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没有让大家等很久。
之前曾经站出来为江岛发声的前经纪人诸尧再次发布了一篇长文,讲述了某件他一直自责许久的事情——星河传媒某位高层曾经试图安排江岛与李丞见面,好在,江岛被龙旗娱乐的陆筝容救了下来。
后来,江岛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愤然跳槽去了楚印龙工作室,还为此背上了高达两百万的违约金债务。
舆论风向顿时逆转,开始对星河传媒口诛笔伐。
星河传媒高层不得不壮士断腕,几乎立刻发布了对刘某的停职调查处分,然而这件事还是在热搜上飘了整整一天,才终于渐渐平息。
“多谢了。”陆筝容看向诸尧,笑着,“不过近两年你恐怕还不太适合做经纪人,我先安排你做吴芮的经纪助理,当红花旦的团队,不委屈你吧?”
“不委屈,谢谢陆总。”诸尧接过文件,脸上还残留着一些惶恐,“也怪我当时太没勇气,才会让江岛面临……”
“都过去了,不提了。”陆筝容断道,“人在屋檐下,有时候没得选。到我这里,只要你守得住本心,以前的事我也不会追究。好了,去办手续吧。”
看着诸尧恭敬离开,陆筝容拿起手机,给自家外甥发消息:「搞定。」
楚印龙收到消息,舒了口气,默默将手机扣回桌面。
江岛笑问:“诸尧进龙旗了?”
楚印龙点了点头:“嗯。既然你他本性不坏,我就信他一回。”
江岛没再提诸尧什么事,思忖片刻:“我觉得这事儿还没完……”
楚印龙“嗯”了一声:“还没完,不过也不急着公关了。目前舆论风向对我们来是有利的,不能追咬太狠,否则一旦被人利用民众对弱者的怜悯反将一军,就不好回去了。”
……
舆论风向暂时稳定,江岛和楚印龙也重新回到剧组,进行接下来的工作。
这两天的瓜闹这么大,剧组工作人员们当然也都吃了个饱。如今见江岛回归,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好奇和钦佩——好奇他和秦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钦佩他居然一脸云淡风轻,稳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牧知行关心道:“感觉怎么样?如果实在不行,我可以把你的戏往后调,再给你留出两天假来。”
江岛一脸无所谓:“不用,我挺好的。”
楚印龙笑道:“别担心,如果他不能拍,我第一个就把他拦住了。”
牧导撇嘴:“行吧行吧,我看你俩不秀我就难受……啧,你这护得太明显了,剧组里大伙差不多都能瞧出来,看你俩以后怎么藏!”
江岛毫不畏惧:“那就不藏了呗。”
楚印龙也帮腔:“我们会找时机慢慢公开的。”
牧知行:……
之前那几场紧凑的战场戏最后,是一段很集中、且有很多转折的情绪爆发。
战事失利,反抗军组织撤退,城主军紧追不舍。
灰狼的间谍身份是秘密,城主军在前线作战的人并不认识他,因此,他为了活下来,不得不跟城主军作战,然后随着反抗军一路后撤。
然而,他所在的队却在撤退过程中被城主军冲散,逼上了一处陡峭的山坡。
很快,夏天率军赶来支援,两人配合剿灭了追上山坡的城主军。灰狼受伤,被最后一名敌军逼上绝路,从陡峭的山坡落了下去。
夏天毫不犹豫翻身去追,他紧紧攥住灰狼的手腕,却因为角度不巧,滑下山坡的过程中,他被一根锋利的树枝穿透侧胸,仅靠肋骨与肩胛将两人挂在山崖上。
鲜血沿着夏天的手臂流淌而下,漫过他紧攥的手指,湿了灰狼的手腕,滴落在灰狼的脸上。
眼看着夏天伤势越来越重,灰狼脸色发白。
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悬空的深深悬崖,又抬头看一眼浑身浴血的夏天,目光落在从夏天领口滑出来的那枚狼头石雕。
他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松手……夏天,松手吧……”
夏天咬牙,嗓音喑哑,语气坚定:“我不会让你死的!”
灰狼仰头看着夏天,声音里带着哽咽:“可是我……我不值得……”
夏天的手指攥得更紧,却只痛苦地喘息了几声,没有回答。
鲜血还在不停地流淌,滴落,带着夏天炽热的生命力,浸红了灰狼的手臂,溅湿了灰狼的脸庞……
“我……你流了好多血,你这样会死的……”灰狼哽咽着,控制不住浑身的战栗。
夏天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泪水再也无法隐忍,霎时间夺眶而出。
“你放手……放手啊!”灰狼哭着恳求,“放开我,求你……不然你会死的,会被我拖累死的……你松手……”
他另一条胳膊受伤颇重,无法抬起,只能扭动被夏天抓着的那只手腕,试图挣脱牵制。
“唔……”夏天痛苦地闷哼一声,嘶哑道,“疼……别乱动,不然我会撑不住的……咳、咳咳……”
流淌的鲜血骤然增多,沿着两人相牵的手蜿蜒而下,还有一些从夏天的脖颈和脸上滑过,滴滴答答落下来,淋在灰狼仰望的脸上。
“我不会……松手的。”夏□□灰狼勾出一抹微笑,“就算你、再挣扎,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灰狼终于控制不住,大哭出声:“夏天你松手!我不需要你救!我不需要你拿命救我!我其实——我根本——我不值得你救!你让我死——让我死吧!你……你不是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吗?你再这样真会死的,你流太多血了……夏天呜……你松手好不好呜呜……”
夏天脸色苍白,双眸黯淡,声音也透着近乎脱力的虚弱:“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舍不得你死……是不是、很……奇怪?”
灰狼泣不成声,只会一遍遍哭着重复“松手”和“让我死”。
他的半边脸颊被夏天的血染红,看上去仿佛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夏天用力抓着灰狼的手腕,双眼缓缓闭合,唇角却依然勾着那抹笑容……
一镜到底,牧知行没有喊停。
江岛挂在山壁上,看着上方“奄奄一息”的楚印龙,心下一片剧痛,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战栗。
这场哭戏,他知道他其实不完全是演出来的。
看着楚印龙浑身染血、生命几乎要流失殆尽的模样,他的眼前,渐渐浮现他曾经经历的那些绝望无助、那些不可挽回、那些面对残酷的命运时才会骤然发现的无力感……
他经历了太多失去,他的心原本已经渐渐变得比石头还冰冷坚硬,可是,看到楚印龙仿佛快要死在他面前,他的眼泪就那样自然地、随着满心的恐惧和心痛夺眶而出,无法控制。
见江岛泣不成声,感受着江岛手腕传来的战栗,楚印龙心疼了。
两人台词完许久,没听到牧知行喊停,他等不下去,喊了声:“牧导,差不多了吧?”
牧导这才回神:“哦,差不多了,先……”
不等他话完,楚印龙直接带着威亚从搭建的山坡翻下去,把江岛紧紧抱进怀里。江岛死死搂住楚印龙,伏在他肩头,一只手扳着仿佛从他身上穿刺而出的树枝道具,哭得更伤心了。
场务默默操控着威亚,把抱在一起的两人放回地面。
牧导努力帮两人遮掩了一句:“咳,这么入戏啊?是好事儿,嗯,好事儿……楚,你哄哄他,别哭得止不住了,伤身体。”
双脚落地,江岛的抽噎还是没止住。
楚印龙轻轻揉着江岛的脑袋:“好了好了,拍完了,没事了嗯?想点高兴的?晚上想吃什么好吃的?”
江岛哽咽着怒视他:“在你眼、眼里,我就喜、喜欢吃吗?”
楚印龙笑出声,凑近江岛耳边:“那……晚上我给你吃?”
然后他就被江岛一拳揍在肚子上。
导演位,牧知行看完所有机位的拍摄效果,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
然而,看到他的表情,江岛和楚印龙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牧导继续:“但是,还不够好。楚还不够虚弱,而且对灰狼的感情太笃定了,要试着演出那种觉得荒谬但依然坚持的矛盾感……岛,你也注意一下,这时候,灰狼对夏天的自责和愧疚比心疼更多些,他让夏天松手,更多的是想要赎罪的自毁倾向。”
江岛缓缓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牧知行:“那就快点调整好心情,过会儿再来一遍。”
一场情绪爆发的哭戏来来回回拍了四遍,完美主义者牧导终于对全部特写镜头都表示满意。
江岛的眼睛又哭肿了,助理赶紧取来冰敷眼罩给他戴上。
眼看着江岛一遍一遍地重复这场哭戏,一次比一次变得更沉默,牧知行也有点儿心疼:“今天就到这儿吧,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不好,你先回去休息,接下来的戏明天再。”
江岛没话,默然点了点头,扯下眼罩,起身离开。
在助理的陪同下回到酒店房间,江岛拐进浴室,开淋浴,穿着衣服坐进浴缸里,任由冷水浇在身上。
片刻后,楚印龙刷卡开门,让守在这里的助理离开。
他脱掉外套,敲了敲浴室的门:“岛?”
半晌没得到回应,楚印龙心下发慌,顾不得什么便猛地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的却不是温热的蒸汽,而是满室冰冷。
然后他就看到——
半倚在浴缸里的少年倏然睁眼,看向他的眸中带着仿佛困兽的挣扎,那么孤寂,好像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灵魂能够靠近他。
江岛闭上双眼,哑着嗓子,语气清冷:“出去。”
楚印龙的指尖落在门扉,却把门推向身后,轻轻关上。
他走到浴缸边,也不顾头顶溅落的冷水,俯身抱住江岛,亲吻着少年冰凉的唇瓣。
江岛一直垂着眼睫,没有丝毫回应。
楚印龙抬手把水调到合适的温度,然后帮江岛脱掉衣服,温柔地洗净他的发丝和脸庞,最后将他抱在怀里,就那样一言不发地静静陪他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江岛开口:“我今天想起了太多不好的事,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刚才让你出去,怎么不听呢?”
楚印龙在江岛唇上落下一个轻吻:“我过,记住,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