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兄(互)妹(相)情(伤)深(害)
殷孽触碰到镜子的那刹那,有零碎的画面浮光掠影似的涌入他脑海。
大约是因为轮回镜只有半块,这些回忆也都不大完整。
画面断断续续的,似有缺损,都是些不怎么要紧的琐事。
但很快,他看见了仙魔之争那日的零碎画面——
画面里,万千仙兵把他包围了起来,他身后也有许多魔将在与仙兵斗。
有个领兵的仙君冲他喊:“殷孽,你这魔头,还不束手就擒?”
他觉着有趣,一道绯极击穿了仙界将领的心脏,笑问:“束手就擒?”
围着他的仙兵们见将领死了,于是一窝蜂地涌上来,都用尽全力想杀他,却又都被他杀死。
这些仙兵好像杀不完似的,死了一波又来一波。
他觉得无聊极了,于是开了凌虚幻境第一重,把在场大部分仙兵一气杀光。
但不知怎的,凌虚幻境第一重的杀伤力变弱了些。
有个还未死的仙兵趴在地上,嘴里都是血,奄奄一息嘲讽:“据闻魔尊凌虚幻境的第一重可杀千万仙兵,我道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
他哼笑一声,直接把仙兵的身子拦腰切断了。
很快,重光帝君司空启和许多上仙也都来了,都出了杀招要杀他。
有个上仙道:“殷孽修为现在正弱,凌虚幻境第三重也使出不来,我们几人合力,定能杀他!”
有几个魔将在旁边,闻言声私语道:“是啊,我也感觉尊上凌虚幻境的第一重变弱了,就好像有人刻意削弱了尊上的修为,怎么回事?”
另一个魔将也声道:“我也感觉,就像是有人对尊上的修为做了手脚一样,但就算真的是这样,这也是魔宫贵人们的事,我们少插嘴。”
还有个魔将朝上仙们喊话:“放屁,你们凭什么尊上用不出凌虚幻境第三重?这是我们魔族的事,你们又知道了?难不成你们还买通了我们的人不成?呸!”
殷孽接了司空启几招,一群上仙们的攻势的确叫他有些疲于应对了。
他有些烦了,伸手置于空中,紧接着念出了开启凌虚幻境第二重的口诀,准备速战速决。
但紧接着,四周变得一片血红,有震耳欲聋的巨响袭来。
他念的是开启凌虚幻境第二重的口诀,但这分明不是凌虚幻境的第二重。
这是……凌虚幻境的第三重!
凌虚幻境有三重,和魔族的三层结界相互之间有关联。
有人对结界做了手脚……
到这里,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
殷孽若有所思地看了那半块轮回镜一会,然后移开视线,就见殷杳杳坐在地上,背脊绷得笔直,看样子好像有点紧张。
他蹲下身看她:“怎么,怕本尊不还给你?”
殷杳杳眼睛还有点红,但语气亲昵讨好:“杳杳的东西就是哥哥的。”
修戾闻言,给她传音入密:“殷孽修为那么高,随手一探就知道这是什么了,你要不还是赶紧坦白了吧。”
殷杳杳拳头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最后伸手去扯殷孽的衣角。
她有点心翼翼地:“对了,这镜子好像就是哥哥要找的神器,名字好像叫轮回镜,但我不大确定。而且它只有一半,我就没敢冒然将它给哥哥,先自己保管着了。”
殷孽笑了一声,把镜子扔回给她:“那就好好替本尊保管着。”
殷杳杳接住镜子,心翼翼揣进袖袋里,然后手撑在地上爬起身来。
此时,明炽也走了过来。
明炽行了个礼,然后:“尊上,殿下,属下方才去查看了玄肆的尸体,果然从他身上搜出来这个。”
着,他双手呈上一物。
殷杳杳瞥了一眼,问道:“定位符?”
明炽点头:“玄肆应当就是泄露尊上行踪的人。”
他转脸和殷孽:“尊上,这定位符中灵力强劲,只有魔族长老级别以上的人能画出此类符箓,玄肆是护卫,这符必定是魔族长老级别以上之人给他的。”
他想了想,继续:“玄肆不在长老们身边当值,和长老们并无交集;而且他身体里埋了花丛宿,属下无法从他的灵府中回溯记忆。”
修戾听了他的话,传音入密给殷杳杳:“你看看你,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杀成殷孽,反而还帮他杀了个坏人。”
他“啧啧”两声,“不过殷孽对玄肆是内奸这件事好像也不太意外,估计他本来就怀疑玄肆了,就是把你当刀子使呢。”
殷杳杳隔着袖子摸轮回镜,敷衍:“修戾大人得是。”
修戾又分析道:“听左使这个话,玄肆手里的定位符肯定是个长老级别以上的人给的,估计是魔宫中的贵人让他此行泄露殷孽的行踪。”
他又补了一句:“玄肆应该是怕那仙君泄露出他就是烧定位符的奸细,所以刚才才偷偷跟上来要杀了仙君的,不过玄肆现在也死了,奸细算是抓出来了,但还是没办法知道魔宫中的反党究竟是谁。”
殷杳杳没话,安安静静听明炽和殷孽话。
明炽道:“尊上,属下听闻您复活那日也有死士刺杀,失败后也服了花丛宿。”
殷孽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明炽又:“花丛宿此毒也只有长老级别以上的人能炼制。”
他话音方落,殷杳杳突然一阵头疼。
斗星的魂魄又开始在她的灵府中横冲直撞,好像有几千根钢针在她脑袋里翻搅一样,让她一瞬之间连明炽和殷孽的交谈声都听不见了,只能瞧见不远处的两人嘴唇一开一合。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修戾好像在和她话,但她只能听见满脑子“嗡嗡嗡”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在她将将要晕过去的时候,灵府之中的痛意才渐渐弱了下来。
她意识缓缓回笼,就听见修戾在那传音问她:“斗星的魂魄又开始闹了?!”
殷杳杳喘了口气:“嗯……习惯了,反正她每日都要在我灵府中冲撞一次。”
修戾道:“确实,每天都会经历,你应该也习惯了。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不仅你会越来越疼,而且以后你修为每次一上涨,她就会再苏醒一点。”
他:“还是快点找找别的方法把她剜了吧。”
殷杳杳反应似乎有点迟缓,她半天才:“谢谢。”
修戾又自己嘟囔起来:“起斗星,我又觉得左使是奸细也不奇怪,毕竟他名字那么少人知道,但是你身体里那个斗星却知道他的名字。”
他又纠结道:“但殷孽的复活大阵就是左使布的阵,他要是想殷孽死,为什么还布复活大阵?我觉得他挺忠心的呀,但斗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殷杳杳没话了。
她把视线挪到旁边,就见明炽正在告退,给殷孽行礼后就带着手下们离开了。
她传音问修戾:“对了,修戾大人,哥哥和左使刚才了什么?”
修戾道:“哎呀,突然一下忘了,等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殷杳杳“嗯”了声。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殷孽:“哥哥,我们不回魔宫吗?”
殷孽没话,施了个瞬移术。
紧接着,两人一起到了个城外面。
殷杳杳看着面前城门上的牌匾,念出声来:“永阳城。”
她转头看向殷孽,问:“哥哥,这里是人界?”
殷孽“嗯”了一声,然后抬步进了永阳城。
殷杳杳也跟着他进了城。
她一脚刚踏进去,原本还月朗星稀的夜空就突然变得阴云密布。
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了下来,有点冷。
城里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殷杳杳和殷孽两个人,而左右两边的屋宅都紧闭着门窗,灯也熄着,不知道有没有人住。
修戾缩在殷杳杳袖子里,道:“殷孽来人界干什么?”
殷杳杳轻声道:“修戾大人既然这么想知道,不如亲自去问问哥哥?”
修戾啐了一声:“我才不去,你没胆子问,难道我就有啦?”
殷杳杳正要再话,却突然感觉到袖子里的轮回镜在发烫。
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镜子,心想:难不成是轮回镜在指引什么?
得找个地方落脚,把镜子拿出来看看才行。
想着,她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开了。
因为淋了雨,她身上一些细碎的伤口被水浸得隐隐作痛,见旁边废弃的摊位上放了把伞,于是把那把伞拿了起来,却发现那伞上破了个洞。
但她还是举着伞跑到了殷孽身侧,把伞高高举过他头顶:“哥哥。”
着,她又把伞面上的破洞往自己头上转,声音甜甜的:“现在天色晚了,这雨好像也越来越大了,不如我们先找个客栈歇下吧?”
殷孽微微侧头看她,见雨滴透过伞面的破洞往她身上淋,眼梢微微扬了扬。
他手指微抬,施了个法术,然后四周的雨水像有意识一样,直接不往他们身上淋了。
殷杳杳见状,假模假样笑得眉眼弯弯,亲昵讨好道:“谢谢哥哥。”
殷孽语气漫不经心的:“别淋得像个落汤鸡。”
着,他手落在伞柄上,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手背,然后把伞拿走收了起来,随意插在了旁边摊的伞筒里。
修戾哼哼唧唧的:“他就是嫌你一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还离他这么近,也蹭他一身水。”
殷杳杳没理他。
他们又走了两步,正好到了一间客栈门口。
这客栈还开着门,掌柜的在里面哈切。
殷杳杳脚步一顿,扯了扯殷孽的袖子:“哥哥,我们今晚要住在这吗?”
殷孽“嗯”了一声,直接抬脚进去了。
殷杳杳跟在后面。
她手中凭空出现了两颗上品灵石,大约是殷孽施法放到她手里的。
她见殷孽没回头看她,于是藏了一颗在袖子里,把另一颗推到掌柜的面前:“掌柜的,我们想要两间房。”
掌柜的看见上品灵石,瞌睡直接醒了,脸上挂着笑,客客气气道:“哎,好嘞,客官跟我来。”
殷杳杳点点头,和殷孽一起跟着掌柜上了楼。
两间上房是挨着的,殷杳杳和殷孽一人一间。
殷杳杳一进房间,就把门给牢牢掩上了,然后心翼翼地把轮回镜拿了出来。
轮回镜已经不烫了,看上去也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她把它拿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道:“修戾大人,您之前这镜子里封印了个空间,现在这封印算解开了吗?”
修戾道:“它吸收了噬魂巨兽和玄肆的攻击,封印应该已经被破开了。”
他:“你滴一滴血上去看看,以血为媒介,凝聚念力,试试看能不能进入镜子里的空间。”
殷杳杳闻言,直接把头上一支花簪拔下来往手上刺。
她也不怕疼似的,一边刺破自己的手指,一边笑道:“谢谢修戾大人。”
她指尖被刺了个口,一滴血落在镜面上,然后似乎被吸收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她试着凝神动念进入镜子里的空间。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圆形的密闭空间之中,面前的墙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她只能看清面前的一列字,这列字从上到下刻在墙上,而墙上其他密密麻麻的字上就像是罩了一层法术,她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这里的灵气异常充沛,单单是站在这里,就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个空间好像很适合修炼。
殷杳杳想着,若有所思地往前挪了两步。
她抬头去看墙上她唯一能看清的一列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些字。
但不知为何,她脑中却突然浮现出这些字的读音与意思。
她从上往下把这些字念出来,但方才念完,这些字就都消失了。
这些字好像是心法。
殷杳杳把这些字来回念了几遍,然后选了个灵气最充沛的位置坐下来调息。
她闭着眼,模糊之间似乎进入了一片极为玄妙的空间,又好像此次调息格外地长,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汇入丹田,浑身上下的筋络好像也在被缓缓疏通。
再睁眼的时候,墙上密密麻麻的字又显出来一列。
殷杳杳刚要凑近看清那些字,不料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她又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手里的轮回镜残片还微微发烫。
修戾在她身边不停叫唤:“喂喂喂,你听得见吗?”
殷杳杳回过神来:“嗯?”
修戾伸出一片树叶手手挠了挠头:“我叫了你一晚上,你咋不理人啊。”
殷杳杳闻言,把镜子握紧,抬眼看向窗外,就见天已经亮了。
她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如实道:“刚才进了镜子里的空间。”
修戾:“刚才?!你以为你只进去了一瞬间吗?你进去了一晚上!一晚上!”
殷杳杳道:“里面好像没有时间的概念,但似乎每次只能在晚上进去,进去的时间也有限制,只能呆一晚上。”
这些信息都是刚才自动浮现在她脑海里的。
她试着内视自己体内的变化,发现自己筋络之中多出些白色的灵力在流转,然后手落在丹田处,低声喃喃:“镜子里,很适合修炼。”
修戾哼哼唧唧:“里面可别是有什么秘籍吧,喂,让大人我看看你有什么收获!”
殷杳杳摊开手掌,凝神引灵力汇于掌中,而后掌中出现一道极为微弱的白光。
她又凝神让掌中灵力凝聚一会,然后猛地冲着屋子里的一个方向施展——
“咣!”
角落里的花盆架子剧烈地摇了摇,然后上面的陶瓷花瓶四分五裂地砸在地上。
殷杳杳垂眸看自己的手掌,假惺惺笑道:“修戾大人,杳杳好像确实有些收获,但不太好掌控,要试试吗?”
修戾“哒哒哒”跳到桌子底下:“试什么试,试试就逝世?”
他看着她手中白光,又道:“你以前不是仙界的人吗,但仙人的灵力是金色的,你这个怎么是白色的?”
着,他又跳回她脚边:“算了不管了,你本身就是个修为废尽的废人,若要再修炼,比凡人从头开始修行都难,没想到只是进镜子里修炼一晚上,竟抵得过凡人从头修行六七年的成果了!”
他:“反正你得此奇遇,全靠本大人的提点,本大人功不可没!”
殷杳杳假模假样地:“杳杳以后若有作为,定会念着修戾大人的。”
正着,袖子里的轮回镜又开始发烫。
她急忙把轮回镜拿出来,就见镜面上突然闪了一下。
紧接着,镜面上出现了几个连续的画面——
起初,镜面上出现的是一个城门,城门上写着“永阳城”三个大字。
赫然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地方。
接着,画面顺着进城门的那条街缓缓移动,一路向南行了三个街口。
最后,画面停在了一个大宅门前,门前挂着两个脱色的红灯笼,正随风飘着。
殷杳杳看着那些画面,指尖蹭着碎镜边缘,道:“难道这是关于另半边轮回镜的指示……?”
修戾也声了句:“难怪殷孽要来人界,估计是为了找另半边镜子,那这镜子上的画面应该就是另半边镜子的指示,没跑了。”
殷杳杳“嗯”了声,又坐了一会,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
她下楼找到了掌柜的,声了个招呼。
掌柜的问:“姑娘可有吩咐?”
殷杳杳指了指楼上殷孽的房间,低声问:“这间屋子的客人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着,她又食指抵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掌柜的心领神会,声回答:“从昨晚住进来后就没出来,我方才路过那间房,看见窗纸上有影子,那位客官似乎坐着看书呢。”
殷杳杳点点头,又给了那掌柜的一块灵石,然后轻手轻脚出了客栈。
修戾见状,觉得有点不对劲,问她:“等会,你不会是想拿了另外半片镜子就跑吧?你想独吞轮回镜?”
殷杳杳假模假样笑道:“修戾大人,我没有要跑,只是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罢了”
着,她走到城门口,然后按照镜子给的方位向南走。
修戾冷哼:“得好听,其实就是觉得跟着殷孽不仅没拿到无妄,还好几次差点丧命,现在又发现镜子能帮你修行,觉得殷孽没利用价值了,就想跑了。”
他:“不过你不是仙界的仇人吗,你不在殷孽身边,他们追杀你怎么办?”
殷杳杳手指蹭着袖中镜子,难得实话:“他们不会刻意派人追杀我,上次他们在毒瘴追我,只不过是恰巧碰见……从前在仙界,他们也这样对我。但留在哥哥身边,谁知道杳杳能活多久?”
她:“大人,杳杳胆子,不敢拿命赌,反正无妄都已经毁了,我也没有再留在他身边拿命给他取乐的必要了,还是走了保险些。”
更何况,轮回镜中有心法,也适合修炼,她可以留着命一边慢慢修炼,一边再找剜走斗星的法子,何苦铤而走险?
修戾扯了扯她的袖子:“不行,你必须回魔族,我要回枯木林呢,你不回去了我怎么办?!”
殷杳杳声音有点无辜:“大人,虽然杳杳不回魔族,但是哥哥定会回魔族的,不如杳杳把您交给哥哥,让哥哥替杳杳送您回去?”
修戾闻言,立刻闭了嘴,一声不吭地缩在她袖子里。
殷杳杳勾唇,没再话。
她又往南边走了几个街口,远远地就看见一座宅邸前挂着红灯笼。
其余宅子前都没有红灯笼,于是她抬步往那座挂了红灯笼的宅子走去。
刚走到宅子前,她却瞧见个背影,那人身形颀长,一身红衣的衣摆被风掠起。
修戾见状,出声道:“那个人好像是殷孽?”
殷杳杳脚步直接顿住,转身轻手轻脚要原路返回。
刚踏出去一步,就听见身后那人散淡道:“想去哪?”
她下意识摸了摸镜子,却发现袖中的镜子不翼而飞。
不得已的,她停下步子,转回身去。
一转身,就见殷孽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底似乎蕴着些许玩味。
修戾幸灾乐祸:“哦豁,完蛋。”
殷杳杳捏着空荡荡的袖口,脸上即刻挂上笑意,碎步跑到他身边:“哥哥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跑到他身边,轮回镜就又回到了她袖子里。
殷孽不答,只是看着她意味不明地轻笑:“怎么总爱做些白费功夫的事。”
言下之意,似乎是殷杳杳逃跑的行为是白费功夫。
殷杳杳装傻:“哥哥,杳杳感觉到另半边轮回镜在这宅子里,想先来帮哥哥探探路。”
殷孽上一秒还和她话,这一秒又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不理她了。
修戾哼哼唧唧:“这人阴晴不定的,经常突然一下就不理人。”
殷杳杳眨眨眼。
她正要话,面前的宅子大门就传来“吱呀”一声。
紧接着,门被人从里面开了。
开门的是个白衣女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样子,发髻上簪着些烧蓝首饰。
那女人率先开口道:“奴家云娘,二位路过寒舍,可要进来休憩一二?”
她声音很轻,有些虚弱,像久病的人在话。
殷杳杳侧头看了看殷孽:“哥哥,要进去吗?”
殷孽“嗯”了声,
他倒是难得理人,勾勾唇角对云娘道:“舍妹想借个房间洗漱一番,有劳。”
话音方落,殷杳杳手中又凭空出现了好几颗上品灵石。
殷杳杳知道是殷孽给的,于是笑眯眯走过去把灵石往云娘手里塞:“姐姐,这是我和哥哥的一点意思。”
着,她的手碰到云娘的手,却发现云娘的手异常冰凉,像一块千年寒冰。
她顿了顿,脸上笑容未变,又语气诚恳地了句:“烦请姐姐收下。”
云娘客气了一下,把灵石收入袖中,然后带着二人进了府。
殷杳杳一跨过门槛,就见天色突然黑了。
她一个哆嗦,下意识回头,却见宅子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动关上了,就像被风吹得关上了一样。
但宅院中分明无风。
殷杳杳没吹风,但身处黑暗之中,依然觉得浑身发冷,鸡皮疙瘩爬满了手臂,腿肚子也在发僵。
她急忙走了两步往殷孽身边靠,又控制绯极施了个照明的咒术。
殷孽手臂被她撞了一下,扯唇淡声问:“害怕?”
殷杳杳声音有点发颤:“此处太黑,杳杳怕再和哥哥走散分开了。”
殷孽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他没话,继续跟着云娘往前走,但脚步迈得似乎比之前大了些。
殷杳杳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又过了一会,手中绯极不知怎的被收了回去,照明术直接失了效。
她背脊一下子紧绷了起来,手脚冰凉,脚下步子加快,三两步又跟到了殷孽身边,手也无意中扯住他的袖子。
殷孽轻轻笑了一声。
修戾道:“呵,他就是知道你怕黑,故意想看你笑话,所以把绯极收回去了!”
殷杳杳不话,另一只掩在自己袖中的手开始凝聚灵力。
淡淡的白色柔光于她掌中流转。
修戾见状,道:“喂,你刚才用绯极施照明术,就是不想让他发现你自己修出了灵力,你现在用自己的灵力,他可就要发现了!”
殷杳杳手已经冰凉了,四肢都紧紧绷着,冷汗不停从额角滚落,行尸走肉似的扯着殷孽的袖子往前走。
她大约是真的害怕,也不顾自己修出灵力的事会不会被殷孽发现了,袖中那只手里灵力快攒够了,正缓缓抬起来要施照明术。
修戾急忙:“你不怕他废了你啊?我觉得他能干出来这种事。”
殷杳杳没话。
她手中灵力攒够了,正要施照明术,脚步跟着殷孽拐过一个回廊,却见前面有微微的亮光。
经绷着的神经霎时间放松了些,她手中的灵力也收了回去。
她抬眼看,就见前面是个庭院,庭院里有好几间屋子,不管是院门口还是屋子门口都高高挂着大红灯笼。
那些灯笼血红血红的,但似乎在那里挂了很久,陈旧地脱了色,正无风自动着。
云娘把他们带到一间屋子前面,推开门:“府中许久未曾来客,别的屋子都没扫,二位可否将就一下?”
殷孽“嗯”了一声。
云娘进去点了支烛火,然后招呼着他们进了屋。
殷杳杳四处环顾一圈,见这屋子里家具一应俱全,但唯独妆台上没有铜镜,屋子里也没有穿衣用的全身镜。
她原本就是来找镜子的,见状,又问云娘:“姐姐,我想梳洗一番,贵府之中可有镜子?”
云娘抱歉道:“府中并无镜子。”
殷杳杳眼睛眯了眯,想了个辞支开她:“我想沐浴,姐姐可否回避一下?”
云娘笑道:“好。”
她指了指对面的院落,“我的房间就在那间院子里,二位若还有事,可来敲门。”
殷杳杳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姐姐!”
云娘又客套两句,就关门走了。
殷杳杳把人发走,又回头想点什么把殷孽也支开,但一回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
殷孽早就无声无息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修戾倒是出声道:“你觉不觉得奇怪,这么大的宅子,但一路过来没见到一个下人,好像整个宅子里就只有云娘一个人。”
殷杳杳道:“是有些奇怪,而且好像进了这宅子以后,轮回镜就不发烫了。”
她从屋子里找了个灯笼,然后往里面烛芯点了火,直接提着灯笼往外走。
到了庭院里,就见这院子里东南西北所有的屋子都长得一模一样,连门口大红灯笼摆动的幅度也是一样的。
她随便推开一间屋子,里面黑洞洞的,和她那间一样也没有镜子。
修戾道:“你要不去刚才来的回廊找找?”
殷杳杳点点头:“也好。”
着,她提灯笼转身往回廊的方向走,结果一脚刚踏出去,天上就下起了雨,一下子把她手里的灯笼给浇灭了。
光线暗了不少。
她握着灯笼的手一紧,见屋檐下的红灯笼都还亮着,于是转身往屋檐下跑。
刚跑了两步,她的视线突然和脚下的一个水洼对上。
那水洼里倒映着左右摆动的红灯笼。
她皱了皱眉,正要移开视线,却猛地瞧见一张脸出现在水洼倒影中。
那张脸赫然是云娘的脸。
又是一阵阴冷的夜风从背后吹过。
殷杳杳警觉回头,与此同时,整个庭院中的大红灯笼都在一瞬之间熄灭了去!
手里的灯笼先前就被雨水浇灭了,现在周围无光,漆黑一片。
几乎是同一瞬间,庭院里一阵狂风大作。
紧接着,殷杳杳的右脚猛地被什么东西往后一扯——
“咚!”
她直接摔在了地上,手里的灯笼“咕噜咕噜”地滚到旁边去了。
修戾被地面硌了一下,直接嚎出声来:“痛痛痛痛啊!”
殷杳杳倒是没吭声。
她手心撑在地上,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掌心的皮肉里,把手心给划破了,掌中一片湿湿黏黏。
这里四处漆黑,她紧紧闭着眼不敢睁开,身子在发抖,睫毛也在发颤。
又过了一会,她嘴唇动了动,终于出句话,声音有点颤,“修戾大人。”
修戾阴阳怪气:“干什么?”
殷杳杳咬了咬唇,拼命把声音里的哭腔压下去,但声音还是有点颤:“您之前左使的名字鲜少有人知道,斗星上仙却知道他的名字,是左使是奸细么?”
修戾脱口道:“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一定,我……”
到这里,他话音一顿,然后话锋一转:“等会,你跟我扯这个干什么?你巴不得殷孽出事,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地关心他身边谁好谁坏?”
殷杳杳声音软软的,但抖抖的:“什么呢,我怎么会巴不得哥哥出事呢?”
修戾冷哼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树叶状的手扒拉着她的袖口,探出个脑袋,果然就见她正死死闭着眼睛。
他恍然大悟:“我就你怎么突然和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不就是怕黑,想让大人我陪你多几句话吗?”
他阴阳怪气的:“就这么点黑,你连眼睛都不敢睁了,还想骗大人我?”
着,他视线又落在她手上,就见她掌心血流如注。
鲜血顺着她的手掌淌到指尖,“滴嗒嗒”往地上滴。
他急忙又道:“哎哎哎,你手受伤了,你怎么也不吭一声?你不疼吗?”
殷杳杳听他不带喘地一口气这么多话,心中的恐惧终于被稍稍驱散了些。
她虽然还全身轻微地发着抖,但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两只手往旁边探,摸索着想把掉地上的灯笼给拿起来
正摸索着呢,手底下突然摸到了一双鞋。
紧接着,头顶上传来了个低磁悦耳的声音:“怎么,要给本尊擦鞋?”
修戾闻声,“嗖”地一下缩回殷杳杳袖子里,传音入密给她:“殷孽怎么来了?!”
殷杳杳的手触电似的从他鞋面上收了回来:“哥哥?”
殷孽不话,但也没走,就站在那。
殷杳杳眼睛稍稍又睁开了些,伸手去捞他的袖子想借力站起来,结果血糊糊的手直接攥到他手腕上去了。
她动作顿了顿,但是没松手,手指冰凉,掌心的血黏腻腻的。
“哥哥,”她鬼话连篇,但语气里有依赖,声音软软的:“我出来找你,但怎么也找不到你。”
殷孽手腕上被她糊了一层温温热、湿漉漉的血。
他眉头一扬:“哦?”
殷杳杳用力点头,手还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殷孽见她把他的手腕抓得死紧,于是另一只手伸出来,一根根指头把她的手给掰开了,动作间也沾了一手的血。
他手指也冰凉凉的,不知怎的,又探到她手心去,直接把嵌进她手心里的尖锐硬物给扯了出来,丝毫没顾及她疼不疼。
殷杳杳眉头一皱,咬着唇,也没出声。
她刚想把手握紧,掌心中却轻飘飘汇入一点灵力。
紧接着,掌心之中被割出来的深深伤口直接痊愈了。
她的手还在滴血,四周仍是漆黑。
她下意识伸手还要抓殷孽的袖子,就见掉在地上的灯笼亮了。
于是她的手立即转了个方向,去提地上那盏灯。
修戾从她袖子里又微微探出头来,就见殷孽施了个法术,把自己手腕上的血都清理干净了。
他哼哼唧唧道:“我就殷孽怎么那么好心给你治手呢,人家嫌你满手是血,把他身上弄脏了,啧啧。”
完,他自己又在那嘀咕一句:“不过也算他最近有点人性,好歹也给你把手治了,换以前,就他那样,不把你直接化成灰就算了,还给你治手?呸!”
殷杳杳没搭理他,把灯笼给提在手里,然后站起来笑眯眯看向殷孽:“谢谢哥哥!”
殷孽这会儿又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没理她。
他手里还拿着刚才从殷杳杳掌心肉里扯出来的尖锐硬物,正垂眼看那物。
殷杳杳开口道:“哥哥,这好像是片碎镜子。”
她又低声道:“刚才云娘府中没有镜子的。”
殷孽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随手把那镜子捏成齑粉扬了,回身往云娘的院子那边走。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风吹过,庭院檐下的大红灯笼们没被再点亮,脱了色的红在夜色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异。
殷杳杳提着灯笼跟上殷孽,道:“哥哥,我们要去云娘屋子里瞧瞧么?”
殷孽点头,进了云娘的院落,随手轻轻推了一间房门。
房门是关着的,好像从里面落了锁,没推开。
殷杳杳走到旁边那间房,也推了一下门,然后道:“哥哥,这间也推不开。”
她着,又往前走了几步,一路推着手边的房门,但这一路的房门都死死关着,推不动分毫。
殷孽倒是没有伸手再推门。
他跟她并肩走了一会,到最尽头的一间房时,才施了个法术,隔空推了推门。
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扑面而来一阵腐臭味。
殷杳杳屏住呼吸。
殷孽没什么反应,泰然自若先进去了。
殷杳杳跟着他走进屋子。
甫一进屋,就见屋子里从上到下垂落着很多白纱,长到都拖在地上。
她隐约瞧见房间深处透出些红光,那些光映在白纱上,明明灭灭的,似乎还有几道影影绰绰的黑影投射在白纱上,摇啊摇的。
修戾传音入密给她:“这里看着不太像人住的地方啊。”
话落,屋外恰好有风吹进来,风落在殷杳杳背上,有点凉,就像有人在她后脖颈处轻轻吹气一样。
紧接着,老旧的木门被吹得“吱呀吱呀”两声,直接“嘭”的一声关上了。
与此同时,前面的殷孽把白纱随手掀开了。
刹那间,一阵晃眼刺目的光透了出来。
殷杳杳用手捂住眼睛,缓了缓,然后一睁眼就猛地对上一双空洞洞的黑眼框!
她并未后退,仰着脸又看了看,就见这是一具吊死的尸体,身上的肉已经腐烂了大半,有白花花的蛆虫在腐肉里来回钻洞。
这尸体露出一半白骨的脖子被一根白绫吊着,身子晃啊晃的。
她面无表情,猫着身子从尸体下走过,声音却惊慌失措:“哥哥等等杳杳!”
正走着,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发出“咔啦”的声音。
她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竟是满地碎镜!
那些镜子的碎片密密麻麻地铺在地上,似乎有成千上万片,而屋子里的烛火被无数片碎镜折射,映得整间房间晃眼极了。
她微微眯眼,视线往屋子更深处移,就见屋子尽头有一张很长很长的贡台,上面一圈一圈地摆满了灵位!
灵位前是一面大大的全身镜,全身镜正对着门口,前面还摆了口闭合着的棺材。
殷杳杳抬眼看去,就见自己和殷孽的影像在镜中,镜子里还有一口大大的棺材,诡异极了。
修戾惊奇道:“这里灵位太多了吧,至少有一两百个!”
殷杳杳目光又挪回满地密密层层的碎镜上,问道:“修戾大人,轮回镜只有半片,有什么办法能把另半片引出来吗?”
修戾沉吟道:“不出意外的话,你只要把那半片轮回镜贴在完整的镜子上面,就能知道那面镜子是不是轮回镜残片,如果是的话,两片残片会自动合在一起的。”
殷杳杳视线上移,看着屋子里唯一完整的全身镜:“但轮回镜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这屋子里唯一完整的是一面全身镜呀。”
修戾道:“这倒没关系,轮回镜也可能会幻化出别的形状。”
殷杳杳了然地点点头:“谢谢。”
她着,就又心翼翼垫着脚避开碎镜,往灵位旁边走。
修戾见状,又问:“殷孽还在这呢,你当着他面就这样,难道不想独吞轮回镜了?这不像你啊。”
殷杳杳没话。
她走到灵位前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然后脚步在镜子与棺材之间停住了。
她装模作样又摸了一把棺材,然后突然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脸煞白:“哥哥!”
殷孽侧头看她。
他敛着眸,眼角那颗朱砂痣在铺天明光之下显得有些妖冶。
殷杳杳伸手扯扯他的袖子,眼睛里泪水蒙蒙,声音有点抖:“这棺材里有动静,我刚刚把手放上去,好像里面有人在敲棺材!”
殷孽眼里兴味浓重,唇角勾起来,“怕什么?”
殷杳杳一只手背在后面轻轻抖了抖袖子,让半片轮回镜滑出袖袋,落进掌中。
她若无其事地看着棺材,然后抬眼期期艾艾看着殷孽:“哥哥,会不会是另半片轮回镜发出来的动静?”
着,她又弯起唇角笑,语气很是真诚:“不如哥哥掀开棺材看一看?若里面真的有轮回镜的另半片就好了!”
殷孽敛眸看那棺材,手落在了棺材盖子上。
殷杳杳见状,背在身后的手拿着轮回镜,悄悄往那全身镜上凑。
修戾突然道:“呸,亏我还以为你变善良了,没想到还想着独吞轮回镜呢,你就是怕遇见什么危险,所以叫殷孽来给你挡刀。”
他又阴阳怪气:“现在没危险,你就随便撒个谎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自己悄悄白拿镜子!”
殷杳杳笑笑不话。
她手虽在悄悄往镜子上伸,但眼睛还看着棺材,就看见殷孽直接用法术掀开了棺材盖子。
棺材里面躺着个人——
白衣裙,烧蓝簪,约莫三十岁上下。
赫然就是云娘!
她手上的轮回镜已经快要贴在全身镜上了,但脸上还装的一副害怕的样子:“哥哥,这、这是云娘!”
她视线往下落,就见云娘手中抱着个灵位,上面用猩红的朱墨写着“云娘”二字。
与此同时,她手上的轮回镜已经贴上了全身镜。
也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吸力从镜子里传来,就像镜子里有双手在把她往里面拽一样!
她被拽得往后踉跄两步,整个身子贴在全身镜上,然后身子也往镜子里陷。
修戾急忙道:“不对劲,这镜子不是轮回镜,但上面邪气很重!”
殷杳杳已经大半个身子进了镜子里,她没回修戾的话,目光无意中又掠过那口棺材,就见棺材中的云娘睁开了眼!
她眉头一皱,手竭力往前一探,又扯住殷孽的袖子,然后手上一个用力,把他也往镜子里猛拽了一把:“哥哥,杳杳害怕。”
修戾冷嘲热讽:“还真是兄妹情深呐。”
殷杳杳已经整个人被拽进了镜子里,她还没来得及话就眼前一黑,然后脚下猛地踉跄了几步。
过了好一会,她才又看清眼前事物,却见自己仍在这个灵堂里……
但面前的灵位全数消失了去,取而代之的是桌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而满地的碎镜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间屋子四面八方放满的全身镜。
镜子之间互相映照反射,密密层层的人影映在镜子里,又被镜子不停投射,好像灵堂前站着的那些人从四面八方毫无死角地围拢过来。
这些人站姿僵直,面色怨毒,嘴角挂着同样弧度的诡笑,眼珠子正一动不动地、直勾勾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