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叫哥哥
此时的镜花水月之中,天色黑沉沉的。
夜幕正低垂着,天上无星无月,浓稠的黑暗笼罩着大地,把街道旁边的宅邸吞得只剩个模糊不清的剪影。
这里是人界和鬼界交界处的一个城,名叫孤周城,四面环山,城里消息闭塞,居民也不多,更是极少有人从外界进城。
入夜后,孤周城中更显寥落,空荡又冷清,只有城南道上有两个人步履匆匆地走过。
这两个人,一个是书生装扮,另一个看起来像个屠夫。
书生手指攥着衣裳,四下张望,声对屠夫:“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屠夫啐了一声:“这里除了咱俩还有谁?走走走,快回家,各找各妈去。”
他完话,身侧有阵风吹过,风不大,但很凉,从衣领往衣服里灌,还夹杂着雨后的湿气,吹在侧颈凉冰冰的,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故意在对着他们吹气。
屠夫忍不住了个寒颤,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涩声开口对书生:“哎,你这两天怪不怪,咱们城里接二连三地死人,我听那些人死状比我杀的猪都凄惨。”
他停了停,放轻了声音,心翼翼:“咱们城里前两天新来的那个张神棍的不会是真的吧,咱们城里真的有鬼在杀人?”
书生裹紧衣服,步履更急:“什么张神棍?人家是张道长!他就是因为感觉到咱们城里鬼气森森的,所以才特地前来帮我们驱邪,那可是大好人!”
他:“咱们城里有许多人都找张道长求了护身符,现在妖邪鬼怪都不敢侵扰他们,我明天也准备去找张道长求个符,据只要让家里人各献一碗血就能求到符!”
屠夫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四周的夜风比刚才似乎凉了些,风里带着一股子腐败的气味,死气沉沉的。
“哒……哒……哒……”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书生腿肚子都在颤:“你咱们身后不会真的有人吧?我怎么听着这个脚步声,像有人在咱们后面跟着……”
屠夫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的剔骨刀,突然一下神经兮兮地转头,粗着嗓音壮胆:“谁?!”
黑沉沉的天幕压得很低,厚厚的黑云像压在两人心口一样,压抑到喘不过气来,身后的路上也是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人也没有光,眺望过去,和远处黑压压的天融为一体。
屠夫深吸一口气,见身后无人,虽觉后背发凉,但还是收了剔骨刀,准备把头转回去。
突然,书生猛地扯住他的胳膊,尖叫一声,手指颤抖着指了个方向:“啊!”
屠夫赶紧转过头去,顺着书生指的方向看,就见前面的一户人家外面站了个姑娘。
那里刚才分明还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这姑娘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脚步声都没有。
屠夫又抽出刀,吐了口唾沫,警惕地拿着刀往前走。
等走得近了,手中的灯笼将姑娘的模样照清楚,才发现这姑娘竟是——
“殷杳杳?!”
屠夫粗声粗气地喊她名字。
殷杳杳身材瘦弱,看起来像是个经常吃不饱饭的。
她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单薄外衣,转过头来看书生和屠夫,疑惑地眨了眨眼。
屠夫把刀往袖子里一揣,腿一蹬,踹了她一脚,骂骂咧咧:“不要命了?敢在这吓你爷爷我!”
殷杳杳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把怀里抱着的果子心翼翼地护住。
屠夫看了书生一眼,恶声恶气啐道:“真晦气,这没爹没娘的贱玩意在这装神弄鬼!”
书生原本一脸害怕的表情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大半夜的,你在这干什么?”
殷杳杳的手掌被墙皮蹭破了点,咬了咬牙不话。
书生阴阳怪气:“看来是没爹娘,也没人教养,问你话都不知道回。”
他朝着旁边宅邸努了努下巴:“罢了,也亏得这林家的老太婆照顾你,让你这些年偶尔能吃点干净的剩饭,不用天天和狗抢食。”
殷杳杳是七年前来到孤周城的,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来到这个消息闭塞、四面环山的城里的,只是有一天早上,城里突然出现一个三四岁的女孩,走路磕磕碰碰的,手上身上沾满泥巴,像是从哪座山头自己徒步爬过来的。
当时她不会话也不会笑,任何人问她话,她也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言地看着人家。城里有人见她一身衣服材质特殊,很值钱的样子,于是把她的衣服扒下来洗干净卖掉了,还是林老太太好心给了她一件破旧衣服蔽体。
她最初穿来孤周城的那件衣服上绣了“殷杳杳”三个字,自此城里人都叫她殷杳杳,没爹没娘的殷杳杳。
而此时,书生和屠夫就在拿她没爹没娘的事情嘲讽她。
屠夫话得极为难听,似乎是在发泄刚才被吓得够呛的怨气:“贱蹄子,都没爹没娘的人是不祥之人,你来路不明,不定就是鬼叼来的丧门星!”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阴风吹来。
殷杳杳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地看着两人,眼神阴冷,无端让书生缩了缩脖子。
书生背脊一阵发寒,也不知道是被殷杳杳的眼神吓的还是被风吹的,他扯了屠夫一把:“行了,快走吧。”
他看了旁边的林家大宅一眼,:“这林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时常照拂这没爹没娘的玩意不,现在城里妖邪横行,林老太太就是不愿信张道长的神通!”
他瞥了殷杳杳一眼,继续声:“不定这玩意就是个鬼物,这林老太太被她妖言所惑,不仅不信张道长,还非张道长心术不正,不定明天就被这玩意索命杀了呢。”
屠夫被夜里的阴风吹得也心里发毛,瞪了殷杳杳一眼,然后率先走了:“走走走,回家。”
书生紧随其后,也快步离开了。
殷杳杳怀里抱着一兜果子,扭头看了一眼他们俩的背影,然后垂眼看着怀里的果子,眸色晦暗。
她抬起手准备敲敲林宅的大门,手刚落到门环上,心脏却猛地一跳。
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上心头。
她一阵心悸,总觉得门后的林宅里藏着不太好的气息,似乎开门后会发生非常不好的事情。
她皱皱眉,落在门环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转而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狂跳不止。
这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她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但现在,这种感觉却让她无端感觉有些熟悉。
还没来得及细想,面前林宅的门突然传来急促的开门声。
“吱呀——”
紧接着,有个丫鬟模样的人从里面推门冲出来,那人脸色煞白,脚步也跌跌撞撞的。
与此同时,林宅里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尖叫声,有人颤声吼道:“快去找张道长!”
殷杳杳被冲出来的丫鬟撞得一个踉跄,她往后一退,目光往林宅里看,就见里面一阵混乱,而素来对她颇为照拂的林老太太正面对面地看着她。
但不是站在门口面对面地看着她。
林老太太被吊在正对着林宅大门的一棵歪脖子树上,腹部被撕裂出一条大而长的裂口,内脏肺腑混合着血液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地,肚子里还不停往外滴血。
她的脖子是被自己肚里的肠子吊起来的,血淋淋的肠子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系在歪脖树上。
老太太脚上的灰色布鞋也被鲜血浸透,两只脚在空中一荡一荡的。
殷杳杳脚步一顿,怀里一直心翼翼抱着的果子“扑簌簌”掉了一地。
林老太太的眼睛也没闭上,舌头往外伸长,浑浊的老眼刚和殷杳杳对上目光,脖子上的肠子就不堪负重,“啪”的一声断了。
紧接着,林老太太的身体摔在地上的一滩内脏上,脑袋也“咚”的一声也掉下来,和身子分离开来,“咕噜噜”的滚到了殷杳杳脚边,滚过的地上留下一路血迹。
林宅里的林少夫人顺着看过来,见殷杳杳在门口,几乎是飞扑过来。
她手一抬,要重重地给殷杳杳一耳光:“你这丧星,就是你,肯定是因为老夫人时常照拂你,被你的不祥之气沾染,才落得如此下场!”
殷杳杳微微偏头,伸手把她的手攥住,没让她:“不是我。”
林少夫人手腕被攥住,动弹不得,于是又花了力气把手抽回来,咒骂:“不是你?不是你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她扯着嗓子骂:“知道自己不祥,还偏要来靠近我家老太太,现在她死了,不是你害的是谁害的?瘟神!”
殷杳杳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
她想林老太太是被鬼害死的,但即使了,林少夫人也不会信。
她没少听孤周城的人提起神神鬼鬼的东西,但孤周城里都是凡人,神神鬼鬼仅限于传,没人见过,包括她也没见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林老太太身上散发的气息极为熟悉。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能判断出林老太太的死是鬼干的,就好像她以前经历过这些、见过这些一样。
她心里似乎知道鬼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妖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魔又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
她总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被鬼杀掉的人。
殷杳杳不知道的是,这些感觉都并非错觉。她只不过是被镜花水月中的禁制所限,忘了自己在现实世界被捡回幻剑山后的那千余年,她从凡人修仙到飞升,再到堕入魔界,六界之中的诸般生灵,她早已接触过千万次。
林老太太的脑袋还滚落在她脚边,死不瞑目。
她垂眸间,看见林老太太还大睁着的眼睛,于是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用衣服把自己沾满灰尘的手擦了干净。
她一点也不在乎老太太脸上那些红白粘腻的浆液,然后轻轻用刚擦干净的手把老太太的眼睛合上了。
林少夫人见状,后退两步,捡了颗地上的果子狠狠砸在她身上:“滚!丧门星,没爹没娘的东西,这整个孤周城只有我家老太太对你好,我们劝她离你远点,她都不听。”
殷杳杳一个不留神,被砸到额头,额头上起了个大包。
林少夫人趁她不备,又一巴掌扇上去:“现在好了,你这白眼狼,知道自己不祥、谁接近你谁倒霉,还恩将仇报,净来祸害我家老太太!别你经常给我家老太太送果子吃,我看你就是想给她送终!”
殷杳杳头被得偏过去,脸被林少夫人的长指甲划出一道血痕,有血流下来。
她眼神阴鸷起来,身上那种阴沉沉的气场不像个十一岁的孩子,左手握成拳,右手抬起来蹭了蹭自己脸上的血迹。
林少夫人背后一凉,莫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杀气。
但很快,那杀气又消失了。
殷杳杳垂眼间看见了林老太太的头颅,然后握成拳头的左手又缓缓松开了。
林少夫人脸色发白,拍了拍心口,然后直接拿起扫把,狠狠了殷杳杳好几下。
紧接着,她一脚把殷杳杳踹到了林宅外的树上。
力道之大,殷杳杳撞在树上,后脑勺都磕破了皮。
几乎是眨眼间,林少夫人重重地关上了林宅的大门。
殷杳杳被撞得头脑一阵发晕,她摸了摸后脑勺,摸出一手血。
她还摔在地上没起身,姿势极为狼狈。
她目光又在林宅大门上停了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伸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身离开。
不料一站起来,就发现旁边有个男人抱胸靠在树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夜色中,能隐约看清这男人的脸,他正半垂着眼帘看着她,眼尾露出一粒的朱砂痣。
殷杳杳目光和他对上,心头莫名涌现出一种熟悉感。
她下意识把满是血浆的手背到身后,眨了眨眼:“叔叔,你看着我做什么?”
她把沾满血的手藏到身后的动作很熟练,装无辜眨眼的动作也很熟练,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熟练。
殷孽轻嗤一声,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懒散:“叫哥哥。”
殷杳杳站在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他,但没开口话,也没管他叫哥哥。
两人之间一阵安静。
殷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会,然后没继续靠在树干上,而是往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虚虚落在她脑后的伤口上,没碰到她伤口:“疼?”
殷杳杳有点戒备,往后退了两步,伤口正好贴在了他手上。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很快从衣服上撕下来一片碎布,似乎是想包扎一下。
殷孽笑出声来,微凉的指尖往后挪了些,没蹭她的伤口:“怎么,想让它痊愈?”
殷杳杳抓着碎布,过了好半天才点点头。
殷孽扬眉轻笑,指腹蹭了蹭她后脑勺的头发:“叫哥哥。”
殷杳杳仰脸看着他。
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喜欢和人话,加之孤周城之中的人对她也都不怎么好,她往日若是遇上这般奇怪的人,应该会直接错身离开的。
但面前这男人莫名给她一种熟悉感,她本能地觉得这个男人很危险,让她心里有点发怵,但她又隐约觉得这个危险俊美的男人不会伤害她,就好像她曾千万次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过爪牙一样。
可他们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啊。
殷杳杳想着,又垂下眼不看他,嘴里问:“叔叔,我叫你哥哥,你会给我治伤吗?”
殷孽:“叔叔不会给你治伤,哥哥会。”
殷杳杳又沉默了一会,然后嘴唇动了动:“哥哥。”
她话音方落,那人微微凉的指尖就在她脑后的伤口上点了点。
紧接着,原本一直在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愈合了,一点都不疼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然后惊讶地看着他。
殷孽把手收回来,指尖又顺势刮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口,把她脸上的伤也治愈了。
他声音里含着不太明显的笑意,听起来还是有些漫不经心之感:“以后被揍,可以喊哥哥。”
殷杳杳被他刮脸,有些不自在,但没躲开,随口问他:“那我一叫你,你就会出现吗?”
殷孽语气淡淡的:“看心情。”
镜花水月作为心魔幻境的一种,也存在自己的禁制。
殷孽作为镜花水月的外来者,只能在殷杳杳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出现,也必须看着殷杳杳经历完自己失去的记忆中发生过的所有事情。
在那个可以篡改事情发展轨迹的时间节点到来之前,殷孽不能用外力篡改事情发生的轨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殷杳杳不知自己在镜花水月中,她又问他:“那我被欺负的时候如果叫你,你都会来吗?”
殷孽看了她一眼,散漫道:“时机到了就会。”
“时机?”殷杳杳挠了挠头,很是疑惑:“那什么时候我叫你,你会出现?”
她刚问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循声看去,就见是林宅里的丫鬟带着张道长赶过来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这张道长的模样,她就听见耳畔传来那男人的回答。
他轻描淡写地了句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似的随口一:“你需要的时候。”
殷杳杳闻声,又把头转回去,却发现男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林宅,声嘟囔一句:“婆婆,我遇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视线中,林宅的丫鬟抖着手开了大门,把张道长迎了进去,然后又从里面关上了门。
殷杳杳叹了口气,也转身离开,回了城南边的破庙。
破庙中还有许多乞丐,见她回来,都聚成一团,离她远远的。
她也见怪不怪了,走到角落里捞起个草席盖在身上,准备睡觉。
突然,有个乞丐站出来,他似乎有点害怕,手握成拳头给自己壮胆:“喂,殷杳杳,你别住我们庙里了,刚才林宅的门开着,林家发生的事情城里都传遍了。”
他吞了口唾沫,继续:“林老太太都被你害死了,你别来祸害我们了!”
旁边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谁和你接触都得倒霉,你还是走吧。”
许是话的人多了,又有个乞丐站出来:“那林家可是咱们城里最有钱的,她克死了林老太太,林少爷和林少夫人肯定不喜欢她,要不我们把她死,还能借机向林家讨点好处?”
这话完,乞丐们蠢蠢欲动,有人已经从地上捡起了树枝,虎视眈眈地看她。
殷杳杳不动,目光落在那群乞丐身上。
她面无表情,眼神是冷的,看得那几个乞丐后背生寒。
拿着树枝的那乞丐直接把树枝掷到她脚边:“看……看什么看?你个害人精!”
殷杳杳突然勾唇笑了,分明一张脸长得没什么攻击性,但配上她没有温度的目光,竟显得瘆人极了。
她从旁边抓了一只死老鼠,把乞丐刚才扔在她脚边的树枝捡起来,攥着那树枝,用最尖锐的那端捅破了老鼠的肚子,嘴里:“我要是死了,变成鬼,就来找你们一个个索命。”
着,她把死老鼠拎起来,让面前那群乞丐看清那只被捅破肚子的老鼠。
她手上又用了点力气,把树枝往下移,剖开了老鼠的肚子,血糊糊的内脏掉了一地。
她:“到时候,我就这样剖开你们的肚子。”
话音刚落,旁边有几只老鼠飞快地蹿出来,抱着地上死去同伴的内脏啃食了起来。
殷杳杳目光在鼠群的身上停了一下,然后松手,把树枝和老鼠尸体一扔。
她歪头看着那群乞丐笑,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两个梨涡:“到时候你们会不会像这群老鼠一样,饿到要吃自己同伴的心肝?”
乞丐们被她吓坏了,纷纷抱着团往后退,也没人再敢接近她,只敢嘴上骂骂:“晦气!”
殷杳杳搓了搓手,用捡来的手帕把血擦干净,然后也不再看那些乞丐,躺在茅草上盖着草席睡去了。
翌日清,她醒来的时候,听见庙里的乞丐窃窃私语,林老太太今天出殡。
闻言,她直接站起身来,一路跑到林家门口,正赶上林家人给林老太太送葬。
她躲在树后面看着,见最前面带队的是个道长,应该就是传闻中的张道长了。
张道长身后,是几个抬棺的下人,再之后,是长长的一条队伍,有林家的主人,也有林家的下人,一个个都哭得撕心裂肺。
白色的纸钱漫天飘飞,又着旋落了一地,送葬队伍里的人身上也落了不少纸钱。
殷杳杳等他们走远了,才从树后面出来,悄悄又跟了上去,还从旁边的树上采了些林老太太最喜欢吃的果子,准备到时候偷偷放在她坟前。
她一路跟在送葬队伍后面上了山,等队伍停下来后,又就近找了棵树躲起来。
前面的张道长转过身来,手里举了个铃铛,手里捏了张黄符,一边摇铃铛一边:“林家老太为恶鬼所害,冤魂被困,现请四方神仙相助,灭恶鬼,救其魂,急急如律令!”
念完,他又开始神神叨叨地做法。
林少夫人等他做完法,抽泣道:“张道长,您真是个好人,我家老太太生前您心术不正,您却愿意来参加她的丧事,我和夫君替老太太谢谢您。”
林少爷也点点头,拿出些银票给他:“道长,您收下吧。”
张道长没要钱,伸手摸了摸山羊胡子:“出家人不收这等俗物,再者,斩妖除魔是我的指责,你们家遭了恶鬼,也并非全然安全,到时候每个人滴一碗血给我,我炼制成护身符,可保平安。”
林少夫人急忙点头:“哎,好,太谢谢您了!”
张道长点了点头,见天色近黄昏,于是:“今日就这样吧,天快黑了,法事也做完了,就让老夫人在此好生长眠罢。”
林少爷点点头。
张道长见林家人没有异议,于是率先转过身,准备下山。
送葬的队伍跟在他后面,一行人趁着天色未黑下山了。
殷杳杳还躲在树后面,准备等人都走了以后去祭拜一下。
她长期吃不饱饭,身材瘦,躲在粗壮的老树干后面,身影被藏得严严实实的,若非故意绕过树干,根本没人能看得见她。
张道长路过她藏身的大树时,脚步突然顿住了,鼻翼翕动,似乎在闻什么东西,紧接着他的眼睛微微一亮。
后面的林少夫人见状,问道:“道长,怎么了?”
张道长故作高深,摸了摸山羊胡子,然后对着身后的人比了“嘘”的手势。
他步子一动,直接往殷杳杳藏身的那棵大树后走去。
殷杳杳见状,往后退了两步,腿绷紧,蹬腿就要跑。
然而张道长动作更快些,一个箭步冲上去,然后拎着殷杳杳的胳膊,就把她抓到了众人面前。
殷杳杳把手臂往外抽,谁料张道长的手和铁钳似的,根本挣脱不开。
林少夫人见了她,先是一愣,而后立即指着她的鼻子咒骂:“你还敢来?!祸害!”
张道长摸了摸胡子,也缓缓开口:“这个孩子,身上颇有不祥之气,能招灾惹鬼,是个祸害啊!”
着,他垂下眼去,眼皮子耷拉下来,掩住眼里的精光。
他倒是没想到,这破城里竟有这么精纯的灵根,还长在一个乞丐身上,可谓是意外之喜啊。
他来到孤周城,就是为了收集这些淳朴到近乎愚蠢的城民的血液修炼邪功、增长修为。
镇子里死的那些人都是他控制鬼杀的,他只要在人死后,站出来扮演驱邪者的角色,这些蠢人就会傻傻地相信他,然后滴血给他修炼。
唯有那个老不死的林老太太,他心术不正,呵,还不是被他杀了?
林少夫人可不知道他就是控鬼杀害林老太太的凶手,连忙道:“道长,就是这死丫头,她没爹没娘的,只有我家老太太对她好,现在倒好,把我家老太太直接克死了!”
张道长故作高深,点头:“不妙,放任她在此处,着实是不妙啊!假以时日,她若修成妖魔,恐怕整个孤周城都要有血光之灾!”
林少夫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还是林少爷扶住了她。
林少爷问:“道长,那该怎么办?”
张道长就等着他问这句话,于是把心里准备好的辞慢慢出来:“这等祸害,还是早些除掉为妙,明日阳气极盛,正克妖邪,不如就在明日正午除掉这祸害。”
林少夫人有点犹豫。
殷杳杳目光阴冷地看着他。
张道长见状,又:“斩妖除魔乃是功德,若你们孤周城的每个人都能为拔除祸害尽一份力道,那么你们每个人身上都会背上功德。”
他:“若孤周城人人身上都有功德,以后孤周城或许会有仙缘也不定。”
这乞丐灵根精纯,若能释放出强烈的怨气,那些怨气将对他修炼大有好处,而若是能让她怨气冲天而死,她死后还能被他炼化成厉鬼,为他所控。
孤周城人不多,只有几百号人,但若联合在一起杀了她,想必怨气绝不会。
林家那些下人听见张道长的话,也窃窃私语起来:“那可得把她给看好了,免得她明天跑了,这祸害,带给咱们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点功德了吧?”
林少夫人听见下人们的议论,于是转头看了林少爷一眼,点了点头。
她:“如此,那我们明天就通知城里的所有人,正午时一同除掉这祸害。”
张道长眼里精光闪闪:“如此甚好。”
林少夫人又看了她一眼,:“道长,那今天这畜生该……”
张道长大笑:“既然是畜生,就关在畜生该呆的地方,你们林宅里不是有猪圈吗?”
林夫人有点犹豫:“可是接近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啊……”
张道长摆了摆手,直接拎着殷杳杳往山下走:“无妨,有我给你们护法,还怕这祸害不成?”
殷杳杳挣了两下,挣不动,一路上就目光阴冷冷地看着他,似乎但凡有一点机会,她就会像只兽一样扑上去咬断他的喉咙。
入夜后,一行人终于下山回到了林宅。
殷杳杳被按着手脚扭送到猪圈里,有两个丫鬟用麻绳一圈又一圈地将她绑起来。
其中一个丫鬟啐道:“张道长得对,这种畜生,就应该和同类关在一起!”
另一个丫鬟在殷杳杳腿上绑完最后一个绳结,然后把她往里面一推:“别想着跑,虽然没人看着你,但张道长在这里做了法阵,你跑不出去的。”
完,两个丫鬟直接出去了。
殷杳杳的双手被反缚在身后,她卯足力气想把麻绳挣开,手腕上都被磨出了好几道血痕。
她脚也被捆住了,微微挪动身子,移到猪圈的栏杆边上,用木头栏杆去磨手上的绳子。
猪圈里的猪原本对她还有点恐惧,这会见她没什么攻击性,于是又都向着她围拢过来,一群脏兮兮的猪堵在她身前。
有一头猪在地上嗅,然后又抬起头来往她身上嗅,脏兮兮的鼻头靠近她,拱她的衣服。
这里弥漫着泔水和排泄物的恶臭,殷杳杳反而闻不清楚猪身上的臭味了。
她往后退了一点,抬起被绑住的双脚,狠狠踹了一脚在她身上拱来拱去的猪,把它一脚踹远了。
其他的猪见状,又一窝蜂地跑远了。
又过了一会,喂猪食的下人提着大桶泔水过来,“哗啦啦”地往食槽里一倒,猪群听见声音,争先恐后地冲过去吃泔水。
那下人见殷杳杳在猪圈栏杆的边上,于是拍拍食槽,对她:“畜生,吃饭,黄泉路上最后一顿饭了,再不吃可就被抢光了。”
殷杳杳不理他。
那下人见状,冷哼一声,骂了她一句不识抬举,然后也走了。
殷杳杳继续磨绳子。
她手腕还算是细皮嫩肉,已经被木头栏杆和麻绳磨得皮开肉绽,鲜血把麻绳也浸成了红色。
她手腕上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机械地来回重复磨绳子的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反缚在一起的双手突然一松。
是绳子断了。
她没什么力气动弹了,还靠坐在栏杆上,两只手收回来,然后一抬眼,就见昨天夜里帮她治伤的奇怪男人站在她身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动了动嘴唇,声音虚弱:“叔……哥哥,绳子是你帮我解开的吗?”
殷孽蹲下身平视她:“不然呢?”
殷杳杳抿唇,然后蹬了蹬腿:“脚上还有绳子。”
殷孽轻笑一声,又施了个法把她脚上的绳子解开了。
殷杳杳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问了句:“哥哥,那个张道长在这附近布了法阵,林家的下人,有那法阵在,我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是真的吗?”
殷孽“嗯”了一声。
殷杳杳动了动脚,又问:“那你是来救我的吗,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殷孽没话。
殷杳杳见他不话,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那,你是来和我告别的?”
殷孽忽而笑出声来,月光透过头顶稀稀拉拉的木板照在他脸上,给他的脸镀上一层。
他:“再等等。”
这是回答她上一个问题。
殷杳杳没反应过来:“等什么?”
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他昨天夜里和她的话,又迟疑道:“时机?”
殷孽眉头微挑,没回她的话,下巴微微抬起来,手里凭空出现个大肉包子:“饿么?”
那肉包子还冒着热气,香喷喷的。
殷杳杳在孤周城这么些年,很少吃到肉,也很少吃到热腾腾的饭菜。
她咬住下嘴唇,点点头,眼睛微微发亮,一只沾满血的脏手心翼翼地伸出去:“饿。”
殷孽没把包子给她。
殷杳杳手停在殷孽面前,似乎进退两难,又有点想收回去,但又有点想要那包子,所以僵硬地在殷孽面前停了一下。
殷孽轻嗤,直接把包子塞进了她嘴里,然后低声了句:“脏死了。”
殷杳杳被骤然塞了一嘴包子,不出话来,停在他面前的脏手也顿了顿,咬着包子一时间忘了把手收回来。
殷孽语气虽然微微带了点不耐烦,但还是伸手抓住她的手,手里凭空变出来一张手帕,一根根手指头帮她把手给擦干净,然后又顺带施了道法术,给她把手腕的伤治愈了。
殷杳杳见状,把已经被擦干净的手收回来,拿着包子咬了一口,声音含含糊糊:“你真好,你真的是我哥哥吗?”
殷孽不语。
殷杳杳又把另一只脏脏的手伸到他面前,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殷孽大半天没有动作,扬眉看着她:“得寸进尺?”
殷杳杳抓着包子,细嚼慢咽,像在吃什么珍馐美味,好半天才讷讷道:“那……”
殷孽把手帕扔给她,慢条斯理开口:“自己擦。”
殷杳杳“哦”了一声,把手帕从膝盖上捞起来,包子叼在嘴里,正准备擦手,突然动作又顿住了。
她把包子从嘴里拿下来,垂眸自言自语:“不应该是这样的……”
殷孽眼梢往上微微抬了抬,看着她不话,眼尾的朱砂痣若隐若现。
殷杳杳看着手里的包子,看了半天,突然:“我总感觉,我不该现在遇见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总有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她:“那段记忆,是昨天晚上我被林少夫人出府后没人给我治伤,今天我被关在这里,也没人来给我松绑、送包子。”
殷杳杳不知道的是,按照她原本在孤周城的生活轨迹,她的确不会遇见殷孽。
她现在所经历之事皆是在复原她十一岁之前经历的事情,这些她经历过的事虽都没被改变,但她也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遇见殷孽。
但此刻,殷杳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镜花水月中做梦,她感觉头有些疼,有些发胀。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呼之欲出。
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到底忽略了什么?
她皱着眉头苦想半天,最终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真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殷孽没有否认,语气散漫地应了句:“是不应该。”
殷杳杳不解,抬眼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疑惑的光。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就听见不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者是林宅的护院,他的脚步停在猪圈外不远处,没再继续靠近。
他刚才在院外巡逻,却似乎听见猪圈里有人在交谈,可是这猪圈里就关了殷杳杳一个畜生,她在和谁交谈?!
想到这,他脸上有点惊恐的神色,粗着嗓子冲黑灯瞎火的猪圈里喊:“畜生,和谁话呢你?”
猪圈里安安静静,没人回答他。
护院吞了口口水,等了一会,才把手里的灯笼往前探,然后心翼翼地往前迈步。
灯笼的光照进黑漆漆的猪圈里,照亮了猪圈里的几头猪,护院又把灯笼往旁边凑了凑,却见殷杳杳正靠在木头栏杆上,她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猪圈里除了猪和殷杳杳,再无旁人。
护院忆起刚才隐约的交谈声,又想到了林老太太的死,于是也没继续往猪圈里看了,直接着灯转过身去,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等他的脚步声远了,殷杳杳才睁开眼。
她没往护院离开的地方看,而是微微侧头,看向殷孽刚才待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但她手里的半个肉包还有余温。
她把那肉包放到嘴边,又吃了一口,眼睛垂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渐浓,但殷杳杳一直没睡着,等到第二日天光大亮的时候,有几个护院到了猪圈里,押着她到了孤周城最中心处的神庙中。
殷杳杳的嘴被护院们用馊抹布堵住,手脚也被他们绑在身后。
她背后是一根很高的木头柱子,护院们把她绑在木头柱子上,让她连丁点动弹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时间已是正午,神庙里围满了人,皆是眼神鄙夷地看着殷杳杳,议论纷纷——
“除了林老太太以外,之前咱们城里死的那些人,不定也是这畜生害的!”
“是呀是呀,若不是张道长帮我们揪出这祸害,恐怕咱们城里还得死更多人!”
旁边有人略有疑惑:“可她若杀了那么多人,怎么昨天会那么容易就被抓到?”
有人解释:“她是被张道长抓住的,张道长可不是普通人,是咱们孤周城的大救星!若是换了普通人去抓她,早就被她弄死了!”
“你还真以为她是个孩子了?她就是长了一副孩的样子,杀人的时候好叫我们降低防备!”
“就是啊,这就是个没爹没娘的鬼东西,不然怎么会凭空出现在咱们孤周城里?”
“林老太太也是脑子犯浑,怎么就眼瞎了,可怜这个鬼东西?要我啊,早就该死她、饿死她,瞧瞧林老太太那善心泛滥的样,给咱们镇养活了个什么东西?!”
……
各类尖酸刻薄的话从城民们嘴里出来,几乎是每个人都恨不得骂她一句。
前面的张道长眼里精光愈盛,他装模作样地烧符做法,手里的铃铛晃了好半天才停,然后又清清嗓子,举起手示意城民们安静:“诸位,我已做法完毕,现在有要事要同大家。”
城民们立即安静下来,有人道:“张道长有什么事尽管!”
张道长摸了摸山羊胡子,闭上眼假装掐算一下,然后看向殷杳杳,:“此人乃是杀人无数的邪祟,化作孩童的模样来孤周城取人性命,早已杀了不少人,罪孽深重。”
他:“今日各位聚集在此,目的是除妖驱邪,凡是出力杀死这邪祟的,都会积德,余福更会荫蔽子孙后代,若人人身上都有功德,孤周城或许会有仙缘。”
城民们闻言,都开始面面相觑,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张道长见状,又:“但今日若有人将除妖视若无物,必会助长妖邪之气,不准一家都会遭殃,与这邪祟同背罪孽!”
他话音一落,孤周城的百姓就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开始议论着要怎么样杀了殷杳杳这妖邪,让每个人都能背上除妖的功德。
人声鼎沸中,有个乞丐率先站出来,从地上捡了块石头重重地抛向殷杳杳:“不如我们一起砸死她,这样每个人都出了力,还能让这邪祟痛苦而亡!”
紧接着,立即有人跟着捡了块大石,用力往殷杳杳身上掷:“对,咱们一起杀了这邪祟,都听张道长的,杀了这畜生!”
石头直愣愣砸在殷杳杳额头上。
殷杳杳闷哼一声,嘴被抹布堵着,不出话来,就算是哀嚎也只能堵在喉咙里。
她的脸被砸得偏过去,额头上破了皮,热乎乎的血很快淌了下来。
下面城民的喊声不绝于耳:“砸死她!砸死这害人的畜生!”
整个孤周城的人都想杀死她。
殷杳杳满脸都是血,视线都被鲜血模糊成红色,她咬着嘴里的抹布,目光阴冷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形容可怖,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前面有几个扔石头的人被她的眼神唬住,恶声恶气给自己壮胆:“你这邪祟,看什么看?怎么,张道长在这,你难道还想杀了我们不成?”
有个素来爱欺负殷杳杳的乞丐捡了块脸那么大的大石,两只手搬起来,往殷杳杳脑袋上砸:“她就是怪喜欢用这副阴冷冷的眼神唬人的,大家不要怕,砸死她!”
后面人附和:“对,赶紧砸死她,为城里死去的人出口恶气!”
殷杳杳被石头接二连三地砸上来,脑袋上、脸上、身上、腿上都氤出了血迹。
那些石头落得重,有一块拳头那么大的砖头也砸在她手臂上,她不由得闷哼一声,手臂上的骨头竟是被直接砸碎了!
但她越是惨,下面的人笑得越是猖狂,扔石头的力气愈发大,像一场以杀人为乐的狂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杳杳浑身上下已经没了半处完好的地方,额头上的烂肉渗着血,淌下去,身上也不停淌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身上的骨头不停发出“咔擦咔擦”的碎裂声,先是被石块砸裂,再被不停砸过来的石头一点点砸得愈发稀碎。
下面有半大的孩,看见她满身是血,冲着旁边的妇人喊:“娘,我害怕。”
那妇人啐了一声,又捡起一块大石砸过去,嘴里骂道:“畜生,死都要死了,还把我儿子吓哭!”
骂完后,她又给儿子捡了块石头:“别怕,她浑身是血地吓你,你就砸死她,这可是积福报的事,不定你以后还能当个大官!”
她又指了指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女孩:“你看看,人家女孩都不怕,你怕什么?”
孩迟疑一下,接过石头,狠狠地也砸了上去:“娘,我要当官!我才不会被女娃娃比下去!”
殷杳杳被砸得已经没了人样,看上去就像是一滩人形的烂肉被绑在柱子上。
她奄奄一息的,意识渐渐远离,好像快要感觉不到疼了。
她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视线从一片血红渐渐变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下面砸石头的人见她渐渐一动不动,于是纷纷道:“是不是死了?”
有人从旁边的井里起一桶水,“哗啦”一声,全往殷杳杳身上泼去。
殷杳杳不动。
那人把水桶往她身上一砸:“死了死了,不动了。”
闻言,人群又嘈杂了起来,七嘴八舌道——
“咱们不能把这怪物的尸体留在这吧,要不处理一下?”
“直接扛到城外扔了吧。”
“谁来扛?你来?”
“不了不了,我才不扛这晦气玩意儿,要扛你们扛!”
……
到最后,没人愿意去处理殷杳杳的身体。
张道长摸了一把胡子,目光落在殷杳杳身上,过了半天才:“一把火烧掉,大家觉得如何?”
其实这畜生还没死,只是因为晕过去了才一动不动的。但无所谓,一把火烧过去,就算有再顽强的生命力,也该死翘翘地等着被他提魂炼化了。
城民们听见他的话,静了一瞬,然后连连点头,答应道:“好!就按张道长的办!”
紧接着,就有人拿了木头往殷杳杳身边扔:“谁有火折子?咱们现在就把她烧个干净,免得留着这邪祟的尸身,再出什么意外!”
有个书生从袖子里摸出火折子:“我这儿有。”
书生着,直接把那火折子点燃了,手用了点力气往前伸,准备把火折子掷到殷杳杳身边的树枝上面。
殷杳杳的意识模糊不清,她还被绑在柱子上,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能模糊看见有个被点燃的火折子正快速地往她身前降落,能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话。
……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心底里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但那阵求生欲又混杂着些绝望。
她身体哪里都疼,疼痛和恐惧深深烙印进骨髓里,可身体哪里都动不了,最终,她只是轻轻动了动指尖。
那个火折子离她越来越近了,火焰被风吹出个怪异的形状,像女人乱甩的头发——
“啊——!”
几乎是在火折子要掉落在殷杳杳身上的那一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声,紧接着就见那火折子突然调了个头,直接原路往人群中返了回去!
原本还围在一起的人群立刻散开了,好像大家都害怕被火折子燎到。
扔火折子的那书生见状,也连连后退,却见那火折子好像正在往他身上飞。
他伸手拍远,不料火焰正燎到他的手,把他烫得惨叫一声,然后又一下落在他的衣服上,以燎原之势把他的衣服点燃了,扑也扑不灭。
书生被烧得满地滚,但身上的火却越烧越旺,他痛苦地叫道:“水,快给我水!”
他的叫声太尖锐、太痛苦、太撕心裂肺,以至于周围甚至有些人捂住了耳朵。
殷杳杳的耳膜也被他尖锐的声音刺了一下,她手指微微动了动,勉力掀起眼皮子,却见自己身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那个让她叫他“哥哥”,左眼眼尾有一粒朱砂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