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餐， 苍茇就一个人出门了，谢莹舟自然不好拦着它，毕竟那是一条活了几千年的龙， 不像寅山君跟九影， 还是区区妖类幼崽，谢莹舟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所以她只是给了苍茇一些银子，告诉它有什么想要的就自己去买。

    之前她就听到了， 虽然做为一国之都的浈阳有宵禁， 不过不是谢莹舟想象中那种太阳一落山就禁，而是从亥时开始，也就是晚上九点后才实行宵禁， 而这个世界的夜生活， 还是很热闹丰富的。

    苍茇出门，谢莹舟则一个人回客房， 准备继续研究今天的报纸跟苍茇给她的羊皮卷。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客栈多是一楼吃饭， 二楼或以上住房，吃住结合，当然， 也有一些只做吃食，酒席的大酒楼。

    谢莹舟根据手中的房门牌， 走过一间间或明或暗的客房， 听到里面传来或吵闹纷杂，或窃窃私语的声音，缓步走着， 走廊两边透出的灯光在她的脸上闪过又暗下， 她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客房。

    用客栈掌柜给的钥匙开了门， 房间中一片昏暗，谢莹舟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微微翘起，她自娱自乐的把手中的房门牌贴在进门侧面的木墙刷了一下。

    “嘀。”谢莹舟嘴里发出一声低而短促的声音，并把一些灵气集中在眼睛，房内的情形登时一览无遗，一室寂静，谢莹舟进去把房门关上，还是乖乖走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旁，点亮了放在上面的油灯。

    ......

    客栈为了压缩成本，用的是最普通的豆油，灯火如豆，昏昏沉沉，谢莹舟并不计较这些，她先把步枪跟房门牌放在桌面，这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再次翻开驿报，仔细把上面每篇文章都看了一遍。

    这让她消磨时间的同时也算对目前的江湖形势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份报纸，除了问道榜让谢莹舟印象深刻，还有一个悬赏令。

    是最近在浈阳发生了几起命案，最开始是三十天前，一个赤帮修仙弟子的尸体在外城城南一座拱桥下面被发现，被人用刀剜去了双眼，而且腹部被剖开掏空，十分骇人听闻，自那以后，每隔十天，就有一个修仙者的尸体被发现在浈阳某个角落，死法虽然千奇百怪，但他们的眼睛皆被剜去，而腹部也都被剖开掏空，至今，已有三起，而犯下凶案的犯人，也得了一个称呼，叫切腹魔。

    经调查，这些死去的修仙者没有任何关系，看起来不像是仇杀，而是无差别杀人，而且凶手每个十天就杀一个修仙者，看起来不到被抓那日，是不会停手的。

    谢莹舟不由想起穿越前偶尔听到的一个名词：连环杀手。

    之前在兆穰也是修仙者先遭殃，现在来到浈阳，又是这种情况，这让谢莹舟不由感叹，这个书中世界的修仙者真是高危人群，不光辛苦修仙要花大钱，还总是被各种邪魔外道折腾，真是水深火热，谢莹舟联想到自己的遭遇，心中满不是滋味。

    不过看到这则悬赏最后一句话着，昭天下能破杀人者，赏五万文，谢莹舟精神略微一振，现在只要有她能她做的，赚钱“商机”，她都不会错过，默记于心。

    窗外这时起了北风，把客栈的两扇薄窗撞得吱吱作响，桌上的豆灯晃了几晃，让谢莹舟映在墙上的影子也随着左右飘忽，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她，又翻看了一下报纸，确认自己有没有看漏，就连边角两盘珍珑棋局的棋谱，谢莹舟也仔细看了一遍。

    现代的报纸，边角会有填字游戏给读报者填字消遣，而这个世界的报纸，把填字游戏换成了解珍珑棋局，也算文雅。

    确认了报纸完全读完，谢莹舟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窗户边，想把咯吱乱响的窗户关紧，不过听到外面传来热闹的人声，她一时兴起，推开窗户，趴在窗沿往外面望去。

    一条灯火辉煌的街道如河流一样在谢莹舟眼底穿梭而过，这里灯火色彩比她在兆穰城见过的更加璀璨，这里的街道更加宽敞，这里的人也更加地多。

    谢莹舟手肘撑着下巴，看到下方一个个人走到各自感兴趣的店铺询问，也看到一些带着从妖出来逛街的修仙者，还要一些长相明显跟秦贞人不一样的异邦人，一些正在巡逻的官差……

    明天先去看看怎么考三法司衙门吧，要尽快找到能听到消息的门路。

    看着灯火中的芸芸众生，谢莹舟心里作了盘算。

    死人是不会上榜的，所以谢莹舟确定，在兆穰失踪的叶无渐应该是还活着的，只不过她现在状态怎么样，却还要去进一步探，但更让她担忧的，却是寅山君跟九影的安危，到底，谢莹舟还是很依赖叶无渐，因为后者的本事一直比她大得多，她总觉得，无论遇到什么事，叶无渐总是能比自己处理得更好，因为她不止脑子好，修为也好。

    但寅山君跟九影却不是这样，它们是世人皆厌的妖物，在行动安排到最低危险的情况下，居然会不明不白地失踪，这让谢莹舟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到底，那两只从妖并没有真正离开过大人，就好像在家里养得又胖又乖的家猫，它们突然变成流浪的野猫，它们吃得好吗？它们喝得好吗？它们会不会遇到其他凶猛的野兽，它们会不会生病？

    谢莹舟一想到这个，就担心得不得了。

    ——

    太初阁

    “浈阳那边传来的新驿报，要看吗？”苏瑶倚在门边，手里扬着一份厚厚的报纸问叶无渐，此时后者正坐在自己的房间中看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没有表情，如果不是因为那双血红的眸子不时在灯火中闪过几丝微光，都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一座玉璧雕琢而成的假人了。

    “有什么大事？”叶无渐放下书，有些奇怪。

    “看吧。”苏瑶进门把报纸丢到叶无渐面前，看到桌面放着几个黄梨，她拿起一个，一边吃一边坐在旁边。

    叶无渐翻开报纸，面色如水地看起了头版第一页。

    “阿瑶，你是什么时候去昆仑仙人道的？”许久之后，叶无渐问道。

    “十年前吧，”苏瑶刚吃完黄梨，正低头擦着手，笑道，“你也不错啊，第三十五名。”

    “神匣？是什么感觉？”

    “为你的公主问的？”早就看了报纸的苏瑶知道殷雅，也就是现在的谢莹舟排名在第四十九位。

    “……”叶无渐听到苏瑶这句调侃，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才失笑道，“莹舟不是什么公主。”

    “那可不定。”苏瑶拔出腰间的短笛，一边把玩一边思索着什么，似乎眼前这份榜单，也带给了她一些冲击。

    叶无渐不置可否，转而起另外一件事，“之前在参渺岭，她要吃白林鸟结晶的时候，我尝试过阻止她，但那时她好像突然被附身，看向我时，我的眼睛立刻流血了，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她也过她的内相中有个女孩，那是天齐君？”

    “不是……”苏瑶立刻摇头，“她的情况恐怕谁都不准，只能你自己去问长柳逐风或厉君，不过你之所以流血，应该是因为你是魔族的原因。”

    到这里，苏瑶嘴角浮现一抹轻蔑嘲弄的笑容，“神州上，但凡有神格的，没有不厌恶魔族，不过我并不认为公主内相中的那个女孩就是天齐君。”

    “那你为何要与魔共舞？”太初阁是魔族在神州的大本营，但做为祖源天女神匣的苏瑶却是太初阁的元老，叶无渐好奇问道。

    “是不是觉得我了就算赚到？”苏瑶手肘支着下巴，笑语盈盈看向叶无渐，妖魅摄人，“不过这个就不太方面告诉你了。”

    “知道了，”叶无渐挑挑眉，不动声色，也不回避苏瑶的目光，任由她量，“不过我想，这个榜单应该不是真实的能力代表，毕竟是10年前的事，而且那时大家攀登仙人道，并没有想要攀比的心理，有的可能只是试试，比如，我比叶澈排名高，只是因为当时我更加执着想要答案。”

    “嗯，是这样，殷氏不过是想把天下人的目光重新引到昆仑，接下来，那边可要热闹了。”

    “可我也不认为这些前辈高人就会任由殷氏摆布，至少，你跟阁主应该不会再去爬一遍仙人道吧？”

    “以后会去，但不是现在，呵……”苏瑶移开量叶无渐的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短笛，“现在去，不过是做了殷氏的垫脚石，我对前锋可没兴趣。”

    叶无渐顿觉压力少了一些，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对了，给你个忠告吧，”苏瑶笑着，重新看向叶无渐，却没有刚刚那种压迫的感觉，“好好看好你的公主，在有能力前，不要把真实身份暴露在其他人面前，神匣之躯是会引起腥风血雨的，想想光一个兆穰守护灵，就让罗教愿意献祭十万城民，要是一个真是的神匣之躯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好。”

    “尽管长柳逐风的做法稍嫌拔苗助长，但称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一点也不为过，处心积虑让殷雅吃下居觞，有了隐匿自身的能力。”苏瑶感慨，要不是因为有居觞，以现在谢莹舟的修为，恐怕下场会比秦月要惨烈许多。

    长柳逐风所做的安排，她所为殷雅铺陈的道路，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长远，而殷雅在那条被铺好的道路上究竟能走多远，又会不会因为长柳逐风过度干涉天命而被天意碾压早夭，她本人又能不能突破这层层禁锢，真正的成长起来，苏瑶一直在关注着。

    “为何会成为神匣？上天的挑选？”

    “有些人是，如排名第一的那位计道长，有些嘛，却未必。”

    “如莹舟？”

    “是这样……”到这里，一向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苏瑶也微皱了下眉，“殷家与长柳家两家肯定付出了我们谁都想不到的漫长代价，才能让那公主成为神匣的，所以你别想能拐着那公主私奔了。”

    叶无渐沉默不答，她想要的不是公主，是谢莹舟。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她成为神匣？”

    “大概只是因为她是长柳一氏的后代，有些命运一代代传承下来，便是无法推脱的，你是不是在担心会跟公主成为敌人？”

    “我不会跟她成为敌人的。”叶无渐淡淡地回答，语气却十分笃定，她担心的是，眼前这个女人，还有祸殃会不会成为谢莹舟的敌人。

    苏瑶又咧嘴笑了起来，“放心吧，那公主是个幸运的家伙，是你想象不到的幸运，对我来，就算立场不同，我也没必要跟一位掌握着死亡的神明对立，因为不管是花草虫豸，还是神仙凡人，皆有一死。”

    “......”

    “现在变神这件事，还是过于遥远，因为我们这些所谓神匣，现在就还只是一个匣子而已，并不是一定就能变神的，榜单上那几个，应该已经有神匣因为这个身份而崩溃疯狂了，体内神性与人性的冲突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就如你体内魔性与人性的冲突一样，便是我自己，现在其实也岌岌可危......”

    “长柳逐风当时把莹舟送进渡厄之府的地祠，就是为了消除她身上日益增强的这种冲突？”

    “所以公主是个幸运的家伙，这种压制冲突的事情，我们是没法做到的，我猜测长柳一氏是经过了千年以上的布局，以整个血脉为代价......太疯狂了，”到这里，苏瑶的面容忍不住也动摇了起来，好像这些事她也突然才想起来，“实在太疯狂了......长柳一氏并不是自戕，而是为了让天齐君能顺利降生，而选择了牺牲整条血脉......”

    听完苏瑶的话，叶无渐沉默了许久，才道，“这样的事，对她来，真的是幸运吗？”

    “......你看报纸吧，我走了。”苏瑶摇了下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无渐这个问题，在他们外人看来，殷雅确实是幸运的，她承担父母，祖先为她安排好的天命，她要走的变神之道，已经有人为她铺平，她有着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运气，但在当事人看来，这却是一件沉重得能把人压垮的事情，而苏瑶也突然好奇了起来，为什么长柳一氏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能够一代又一代，完全没有出错地践行着“变神”这件事，苏瑶知道，这一千多年间，但凡有一代长柳主事人不愿意，或是不心，这件事便是做不成了，变神之道，从来都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为什么，他们能够一代代这样坚持下来？而殷氏在其中，又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最后一代到了长柳逐风这里，那个骄傲又强横的女人居然也乖乖承担了这个“连接者”的责任，这似乎已经不能用运气或是毅力来解释，而变神之道在经过千年以上的准备，在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血泪冲刷，现如今万事俱备，天命也好，责任也罢，全部汇聚在了殷雅这个人身上，除了沉重，苏瑶一时也想不到其他词汇来形容。

    真是沉重得让人扼腕。苏瑶想着，看了眼叶无渐。

    “多谢你的报纸。”叶无渐见苏瑶起身准备离开，起身相送并点头致谢。

    等苏瑶离开，叶无渐回复到之前面无表情的样子，回到桌子边，继续翻看着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