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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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谢莹舟为生计奔波的同时, 浈阳王宫储君所在的青宫,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此时青宫一个侧殿,宫侍已经被全部屏退, 整个侧殿, 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长相也颇为雄武俊美的中年男人休闲地躺在一张躺椅上, 手里翻看着一本叫《莺莺传》的故事本,而离他不远处, 一个同样身材修长, 穿着黑色常服的少女却眉头紧锁,盯着面前案上放着的那把银色剃刀,它被放在一个铺着柔软黄绸的托盘上, 更显锋利夺目。

    少女17、8岁的样子, 眉眼间有两分像躺椅上的中年男人,斜飞入鬓角的眉毛比其他少女稍浓一些, 一双眸子黝黑深邃, 跟她耐看英气的面容搭在一起,给人一种大气明快的感觉,而她看起来虽然年纪不大, 却无论何时,都是腰背直挺, 这让她有着军人一般庄重不可侵犯的气度, 让人不由自主便想对她折腰。

    她正是秦贞当今的储君,殷睦,而躺坐在不远处看着爱情读本的, 自然就是秦贞当今的国君, 厉君殷莹然。

    “……父皇, 真要儿臣为您剃须?”殷睦轻叹了口气,还是不愿去碰那把剃刀,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她要担任监国一职,而父亲对外称他闭关修炼,实则又去微服私访,风流快活。

    凭什么呀?与楚国大战她也上阵杀敌了,虽然首战告捷就回皇都,但她也不是在皇都玩乐啊,又帮着整理了大半年的国事,还要顶着各种看不上她的大臣皇子的压力与质疑,现在好不容易战争结束,厉君一句在宫中呆得闷了,要去微服私访,查查最近让浈阳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就又让她当监国了。

    殷睦心里苦,她也想去看看这连环杀人案是怎么回事。

    “嗯,睦啊,相公们那边,你便替朕兜着……”

    在军中也呆过一段时日,跟那些将领混久了,殷睦多少也学了一些粗鄙之语,听厉君完这句话,脑中自然怒回,兜个球!凭地父皇可以一个人去风流快活?儿臣也想休息!

    不过终究是不敢,就算现在身边只有一个父皇,真这种话,以他素有的江湖莽气,也不会跟自己计较,但自从自己被立为储君,一言一行,还是需当谨慎。

    “可是,父皇,您要怎么查?难道还能混进下层衙门不成?”

    “你忘了,我前几年还在法察院那里挂了个疾风捕班快手的职呢?”在女儿面前,厉君没有自称朕,用了更加亲近的“我”自称。

    “您这么久没回去,没被革职?”殷睦隐隐记起这么一回事,因为厉君在还不是储君身份的时候,就一直行走与江湖,往来探索各种秘境,听因此认识了母后长柳逐风,这也让他养成了一股江湖莽气,即使已经当了国君多年,依旧习性不改,御驾亲征就不用了,阵前亲自叫骂这种事,厉君也不是没做过。

    也正是因为这种种不讲究的行径,其他国的人,多骂厉君是莽夫,他又长得高大雄壮,战场杀红了眼时,更是如凶神恶鬼一般,让人胆寒心裂,听闻在一些国家,多有一听厉君的名号,便有儿止啼的效果。

    不过一直以来,殷睦却从来不觉得厉君有让人害怕之处,虽然他有时一些行为,话语看似不靠谱,比他们这些辈还要幼稚,但比起王后长柳逐风,厉君可亲得像个弥勒。

    殷睦自失去母亲,被长柳逐风带在身边,跟殷离,殷雅三人一起长大,所以比起其他人,她也要更了解长柳逐风。

    无论是人或是妖,都有一股生气,可以是性格残暴,亦或是性格冷静,好的,坏的,复杂的,简单的,都会有一股生气在身,可殷睦不知为何,却总看不到长柳逐风身上有生气。

    如果她像个已是恺恺白骨的死人,像一位高高在上的神仙,像冷酷血腥的妖魔……但却在殷睦眼中,这都不足以用来形容她的母后,也不是这样的感觉,而是一种更高更远,更加冰冷的态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所有人都是长柳眼中的刍狗,王侯将相,儿女夫君,平民贵族……全都只是刍狗,无一例外。

    刍狗们,任凭天倾覆,任凭地轧凿,但长柳逐风真的是所谓天地吗?殷睦却不好,她只知道,不管是自己还是其他任何人,都害怕长柳逐风的注视。

    而也幸好,长柳逐风一直注视的,似乎只是她那一双儿女,殷离与殷雅。

    这是长柳逐风给殷睦的感觉,她的内心深处,对于长柳逐风一直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那种恐惧不是来自于仇恨,疼痛,惩罚,轻视…而单单是一种感觉,就让殷睦害怕平时对人虽然冷漠,却有礼节的长柳逐风。

    平日的长柳逐风,一向优待于她,在她成为储君,作为长辈,惯例要一番激励,展望的话语,按照长柳逐风以往的习惯,她多会随便找个史书中的典籍,然后几句漂亮话,应付下满朝文武便可,但那时她却看着自己,突然道,“睦儿为国君,可要多辛苦一些了。”

    储君大典中,长柳逐风突然出这句话,让厉君也不由诧异,侧目看向她。

    “这番天地,再过段时日,大概便是那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的光景了,届时少不得睦儿要好生收拾一番,当是会辛苦一些。”

    不知为何,这话的长柳逐风面容如常,至高疏远,但殷睦却因为她这一番话,心中颤动,好像有些感情在她心中隐隐约约呼之欲出,她想起疯掉的殷离,想起失踪的殷雅,想起长柳一氏自古以来对成仙的追求,长柳逐风一人在漆黑中临渊而行这样一幅景象突然出现在她心中,她下意识纳头拜倒,连,“儿臣谨记。”

    那时的长柳逐风突然对自己笑了,又道,“雅儿的觉悟却比不上你。”

    只不过理解长柳逐风的一些作为是一回事,感情上,殷睦却一直无法接受从一起长大的殷离疯掉,殷绵失踪这两件事。

    这两年来,她一直私下在寻找她们,但自己终究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影响力,而殷离殷雅的行踪就好像被人有意抹去一样,怎么也找不到,而在殷离殷雅离开的这两年多里,她成了储君,这让她雄心勃勃想着以后要以女子之身,做出一番成绩,交予世人看看,女子从来就不弱于男子,但却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尽然连一个能分享喜悦,分享理想的同伴都没有,昔日一起玩的伙伴,殷涂,殷绵等等,不知何时,都已经逐渐离自己远去。

    这让殷睦多少有些意兴阑珊,寡寡欲欢。

    跟对长柳逐风的感情不同,她真的从内心深处,特别喜欢着她的兄长跟姐姐。

    时候,殷雅眼睛有弱视,身体也不太好,三人中,却是她最调皮,经常要自己牵着她到处跑,自己倒像她的姐姐,而殷离从就是个特别有主意又聪明的人,他为了让一起玩,自创了一种叫寻宝的游戏,画了地图,各处都藏着各种有趣的玩意,把苦闷的王宫变成了一座有趣的乐园。

    “睦?”见女儿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厉君抬头唤了一声。

    “父皇……”嘴边想劝的话语突然有些不出来,殷睦又低低叹了口气,“好吧,儿臣这就给父皇剃须。”

    “在想你兄长姐姐?”

    “父皇,还能见到他们么?”殷睦拿起剃刀,心翼翼地开始帮厉君剃须,他已蓄须许久,半张脸都是黑白相间的胡须。

    “自然可以。”厉君安抚般地微笑,而殷睦在他的脸刚一动那瞬间,已经把剃刀移开,以免不心割到他。

    在孩子面前,厉君却不像在长柳逐风那样,忧虑毕现,反而一直是自信满满的。

    殷睦看着父亲一眼,也没再什么,她知道,论对殷离跟殷雅的感情,厉君比任何人都要疼爱。

    沉默帮厉君剃了须,后者已经40岁出头,但胡须一掉,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且修炼灵气的人,本来也比寻常人要显得年轻。

    “太久没回去,什长可能有点困难,不过混个伍长当不成问题。”厉君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手中的铜镜,下巴上面一条原本被胡子掩盖住的伤疤也露了出来,这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像原本的厉君。

    “父皇挂职法察院,之前一直都是在外面跑动,那探知情报的事情是谁帮您整理?”殷睦一边洗手,一边好奇地问。

    “秘密。”厉君朝女儿眨了下眼睛,接着站直伸了下懒腰,“朕的旨意已经下去了,接下来半年到一年,就辛苦你监国了。”

    “……”殷睦无语,但也没法,谁让她是储君呢?

    见厉君此时正往外走,殷睦随便擦了下手,连忙跟了过去。

    “父皇现在就要出宫?”

    “再看看,不用送了。”厉君微笑拍了两下殷睦的肩膀,继续缓步往前走着,只是殷睦只是眼前一花,厉君已经失去了踪影。

    知道厉君不愿其他人看到他此时剃须的样子,但殷睦却还是忍不住为这种出神入化的修为感到不可思议。

    只不过,虽然自身修炼灵气,殷睦却不觉得修炼灵气是一件好事,所以在她还不是储君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总有一天,她有能力了,她要尽犁修炼灵气的门派,尽扫天下修仙之辈,还秦贞一个清明干净的河山,而随着朝廷不断推出限制修仙者发展的律令,好似也跟她这种想法不谋而合,只不过即使这样,许多人对修仙依旧趋之若鹜,到底,还是因为天地间的灵气攫取容易,稍微努力修炼几年,便能切实感觉到那种玄之又玄的气在体内流动,就觉得自己已经跨进仙门。

    就算这样,在殷睦心中,既然神明不在意凡人,那凡人自然也不用去追崇神明,所以人只要做自己的天便够了。

    作者有话:

    大家今天节日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