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外面天寒地冻， 但街上行人不减，反而比寻常要热闹几分。

    看来在哪个年代都一样，有些共同的情感记忆是扎根在人类的基因中的， 比如对新年这个节日的期盼。

    而谢莹舟早就注意到， 一进入腊月，浈阳的街头巷尾， 几乎可以被年货堆满，品种之多之复杂， 让谢莹舟这个无知的穿越者几乎到了瞠目结舌的程度。

    不过赢大跟他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儿居然自告奋勇要跟自己一起赶市集， 却多少让她有些疑神疑鬼，心不在焉。

    走近之后，谢莹舟当然也看得出这位自称赢霖的少女是女扮男装的， 她连瘦骨如柴， 面黄肌瘦的棠羽都看得出来是假扮的，怎么会看不出对方身上的女性气质。

    不过心照不宣， 她也就没去问太多。

    “嬴伍长， 忘记问了，今天年夜，你们要是都在外面吃， 赢夫人会不会......？”见赢大正在一家酒摊案前闻着店家自酿的屠苏酒，谢莹舟不确定地问道。

    “哦......俺家婆娘惯来不喜欢热闹， 俺届时带些吃的回去便是。”赢大愣了一下， 道，接着又回头叮嘱身后的“儿子”，“你看看， 哪些得用的， 也买一些回去。”

    “是。”殷睦颔首。

    “那好， ”谢莹舟也点了点头，往专门卖肉的市集走去，一边仍体恤地回头问道，“嬴伍长跟嗯...赢少侠有没有什么忌口？”谢莹舟选了个中性的称呼，主动跟殷睦搭话。

    这是她第一次请赢大吃饭，所以还是想着要谨慎一些。

    “没有什么忌口，嗯......爹爹喜欢吃羊肉。”

    “那可以买多点羊肉，苍茇大人也喜欢......”后面那句，谢莹舟有点嘟囔的意味。

    此时他们三人已经到了卖肉的市集，四周鸡鸭鹅的乱叫声吵成一团，其中还混着各种牲畜怪味，但这都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要雇辆车来拖才行。”谢莹舟想着家里的饭桶龙，还有一大群人，火锅又是容易一不心就吃多的东西，这么多东西，用人手来搬运会十分麻烦。

    “我们可以多给些银子给摊主，留下地址，他们自会帮忙送到家的。”殷睦顺其自然地提议。

    “可有些东西，摊主也不包送呀，我们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且今天赶年集的人这么多，给钱他们可能也送不过来。”谢莹舟见殷睦缺乏生活常识，认真地跟她明。

    殷睦跟一旁的厉君都眨了眨眼睛，心里皆下意识反问，咱们都不算达官贵人，那谁算？

    不过理智还是让厉君假装不在意，仰头喝了口刚刚买的花椒酒。

    殷睦也很快点头，道，“对，爹爹跟吴姑娘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雇辆车来。”

    “嗯。我先买肉吧。”谢莹舟见殷睦上道，满意颔首，转头杀进肉摊，赢大也兴致勃勃跟在后面。

    等谢莹舟转身，殷睦才有些汗流浃背，眼眶发热地去找人雇车。

    一种惭愧与恼怒的情感在她心中再次酝酿。

    真是该死，为什么雅儿姐姐要吃这种苦，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为什么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假装一切正常，只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

    “半只羊，加上这么多肉跟菜，怎么都够吃了吧......”让殷睦帮忙把劈砍开的半只羊搬上驴车，谢莹舟感慨。

    “要回家再砍成块吗？”

    “火锅的肉要片成片，”到这里，谢莹舟咧嘴笑了起来，“还好有灵气，不然我可能也没有那种片肉的刀工手法，真是包治百病，那那都用得上，难怪大家对修仙都趋之若鹜。”

    “如果可以，我倒不想习练灵气。”帮着把其他肉类放上车，殷睦也感慨道。

    一旁的赢大却大咧咧喝着酒，任由她们两个辈在忙前忙后，端得是上司的样子。

    “为何？”

    “天地之力，凡人焉能觊觎？”殷睦摇头，“灵气本就不是属于凡人的事物。”

    “所以才要修炼成仙呀。”谢莹舟顺其自然地到，只要修炼成仙，凡人自然就不是凡人，灵气也是自己的东西。

    “现在的修仙者太多了。”

    “嗯，也是……”

    “而且我并不理解，我一点都不觉得神仙有什么好的。”

    “那应该好处挺多的，比如我修炼了灵气，可以做许多没有灵气时做不了的事情。”

    “就是因为能做许多平时做不了的事，才不应该有这么多人修炼灵气，且很多事情，没有灵气也能做到，没有灵气，世间会少许多纷争，悲剧。”

    “……”谢莹舟张了张嘴巴，终究是没有去反驳殷睦，而是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兆穰城那突然死去的十几万城民，他们之所以死去，其根本也是因为灵气的存在。

    可没有灵气，人世间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吗？

    她穿越来的世界历史，多的是死一城，绝一族这样的惨剧，即使是在更为文明的社会中，这种事情也并非没有。

    只能，希望人能在繁衍生息中，不断成长，不断进化，避免再有大规模的，人为的惨剧发生。

    “可这世间，焉是你觉得该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一直没有话的厉君突然开口。

    “是啊，我知道，想要修炼灵气的人，也是没有什么错的。”殷睦黯然，而世间事，亦不是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不，我明白的你的意思，而且这也不是对错的问题，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注1），”谢莹舟抿嘴浅笑，“世间的发展，虽不能会因为某个特定的人而改变，但有些事情，如果自己认定是正确的，那也是可以去争取的。”

    “嗯。”殷睦点了点头，到这些事，她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差了起来。

    谢莹舟却又笑着瞥了她一眼，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真是个怪胎，为什么在一个神魔满天飞的世界中，居然会孕育出一位为普通人鸣喊的“无神论”者呢？

    真是让谢莹舟对她刮目相看，心生好感。

    “赢少侠虽然修炼灵气，却一点也不会看轻没有灵气的普通人，甚至有些藐视神仙，为何啊？”

    “凡人会有爱恨情愁，亦有悲怜之心，也会对未知的事物孜孜以求，神仙不会。”殷睦见谢莹舟询问，意外地认真，“这才是人能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的原因，不是因为某个神。”

    谢莹舟咧嘴笑了起来，凑近殷睦旁边，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不错！”

    “这，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殷睦这时才醒悟要凹人设，连忙到。

    这让谢莹舟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松开搂着她的手。

    不过要她一直搂着也不可能，因为她比殷睦矮了半个脑袋。

    三人买了一大车年货，准备回谢莹舟住的地方时，已经是下午。

    天正下着雪，前面的毛驴缓缓拉着车，谢莹舟等三人在后面跟着，其乐融融，倒真的像是一家人出来赶年集。

    “吴姑娘，要买年纸吗？”殷睦见街道两边卖着各式各样的桃符，年纸，年画，提议道。

    “哦，买。”

    “去吧，俺看着车。”

    ......

    “这怎么这么多花样？”在一个卖剪刻年纸的摊面前，谢莹舟拿起一张画着青面獠牙的神像的年纸问道。

    “你拿的这张是钟馗，驱邪镇宅的，这个，是招财的。”殷睦笑着拿起一张画着财神爷的图纸道，她一笑起来，便会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鹤立鸡群，光风霁月，天生就能多吸引几分他人的关注。

    “那要八张招财的吧。”

    大门两张，自己的房间，麒麟复礼的房间，棠羽的房间，加起来八张正好，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

    谢莹舟心里盘算着，拿出自己的钱袋。

    “……好啊，要不要再买一幅对联？”殷睦愣了一下，再次忍着掏钱的冲动，立刻颔首。

    “要。”谢莹舟一向是个入乡随俗的人，这也是她第一次在异世界过新年，就算前途再怎么乱七八糟，眼前这一刻，却也不想辜负。

    “我喜欢这个，如何？”殷睦举着一幅对联在旁边，上面写着：山川出云作霖雨，日月合壁成文章。（注2）

    “……”谢莹舟看了一眼，当即摇头，指着另外一幅道，“这个比较好。”

    殷睦低头看去，只见摊案上有一副俗得要命的春联被摊开放在那里，上面写着：财源滚滚随春到，喜气洋洋伴福来。

    “这个横批，财源广进，挺好的。”谢莹舟大手一挥，让贩把对联卷起来准备买下。

    “……呃，吴姑娘，你是不是很缺钱？”

    “我不缺啊。”谢莹舟看着殷睦一派坦然，然后把招财相关的年画，对联都买了下来。

    殷睦笑着摇头，这引得更多的目光投往这边。

    “我帮你拿着吧。”

    “同为姑娘，你可不要让我占你便宜。”谢莹舟自己提着年画对联，凑到殷睦身边，低笑道。

    “不，不过是年画罢了。”殷睦的脸当即涨红。

    妹妹帮姐姐拿点东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吧？

    谢莹舟见她总算不凹人设，哈哈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

    【注1：李鸿章】【注2：左宗棠】

    剧场：

    厉君提着一个食盒，放在长柳逐风面前的桌面。

    长柳逐风：是什么？

    厉君：宫外带来的炒面，趁热吃吧。

    长柳逐风：不用了，你拿走吧。

    厉君：尝尝呗，真的不错，你想我什么东西没吃过啊？（揭开食盒，露出色香味俱全的炒面）

    长柳逐风（迟疑）：也好。

    （数日后）

    厉君：宫外带来的新鲜玩意，辣条儿。试试看。

    长柳逐风：......（拿筷子）

    厉君：这个要用手拿着吃。

    长柳逐风：（继续拿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