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个世界的新年真正开始的时间是在上元节， 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前后三天。

    这三天皇城会取消宵禁，并由官府主导，举办如狂欢节一般的彩灯庆典， 街头巷尾会挂满五彩斑斓， 样式各异的彩灯，而男女老幼， 都会出街迎灯，热闹非凡。

    上元节前后这几天， 又是月亮最圆之时， 人月共团圆，千里尽婵娟，向来是人们共同的情感记忆， 光是人月相关的诗句， 谢莹舟就能背出一箩筐出来。

    只不过现在已不像当日在参渺岭时“调戏”叶无渐的日子，还能背着诸如“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注1）的闲诗出来， 因为在这众人开心团圆的日子， 身为秦贞公务员的她，是要巡逻，要值夜班的。

    不过看到街边言笑晏晏， 结伴同行的大姑娘媳妇们，谢莹舟还是因为今晚街道多了一些平时没有的色彩而感到开心。

    虽然这个世界的平权工作做得还算可以， 不过寻常女性出街闲逛的时间还是比较少的， 也就这样一个节日，街道上的年轻姑娘才会稍微多一些。

    而这也让她和今晚跟她分在一组的棠羽一整晚都十分注意起街道各处人群的言语动作，特别地去警惕一些看起来面色轻挑的浪荡子。

    “巡完这段河道， 就可以交班休息了。”看着白霜河的河面光影流动， 谢莹舟伸了个懒腰到。

    一旁的棠羽点了点头， 手里拿着一根甜糯米丸子，那是一位摊位不心挡道的贩“贿赂”她的，此时正吃得开心。

    眼前这段路是她们今晚巡逻的最后一段路程，要沿着白霜河往内城方向走去，而这段路此时更是热闹。

    谢莹舟心避开摩肩接踵的人流，往河边走去，在河岸边，许多三两成群的民众正往河面放着花灯与橘灯，而在河中几条达官贵人坐的画舫，也有人从甲板上，往河面轻放花灯，一时之间，白霜河上下，犹有繁星点点。

    不知何时，谢莹舟的嘴角却已经没有了笑意，她见河边放灯的众人还算注意安全，也就把注意力移向别处。

    巡逻这种工作，今天晚上格外困难，不过她跟棠羽两个还算好，队中其他大老爷们都被赢大派去看守望火楼了，又枯燥又冷清，只能站在晀望楼远远看着热闹的街道人群，不像她们两个，还能逛逛街，看看热闹。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河面画舫中传来几声喝彩的声音，引得众人皆是驻足观望，谢莹舟知道那只是一群文人书生在吟诗作乐，看了一眼，也不甚在意，心想要是自己来写，肯定也能写出一两首好诗。

    虽然没有“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注2）这样的名句出世，但像是“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游人缓缓归”（注3）总是可以有的吧？

    “……真美。”谢莹舟看着河面随风摇曳的花灯，脱口而出。

    “真热闹啊……”旁边的棠羽也感慨道。

    “二位官爷，看看面具叻～～”一个大声吆喝的声音引起谢莹舟的注意，她望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四方形的木车上挂满了各种油彩夸张的面具，不过这些面具，却比之前在兆穰买给寅山君要讲究许多，那时的自己还要用面具来遮掩，不像现在，要什么脸，就变什么脸。

    棠羽见谢莹舟停下脚步，先一步走了过去，拿了一个十分帅气英武的铁皮面具，盖在自己脸上，接着转过头去看谢莹舟，却见她已经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盏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红灯笼，正看得出神。

    没有话去断谢莹舟此时的思绪，棠羽只是立在她身边，静静看着旁边少女年轻的脸上，依旧带着惯有的和善可亲。

    她的这位同僚，向来处事圆滑，在遇到其他人时，不管熟悉陌生，总是先嘴角上翘，让人天然对她心生好感。

    不过作为跟她同住了快两个月的棠羽，还是能偶尔捕捉到谢莹舟神情中露出的鳞爪。

    她总是在想着某个人，那应该是一种很深的思念与爱慕吧？只是她自己却从来都是语焉不详，甚至连自己的心情也不愿多提，所以尽管外表表现得开朗无忧，但棠羽还是知道了，这位少女的个性未必就真的是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开朗。

    这让棠羽看着谢莹舟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想起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兄长棠逢舟。

    没错，棠羽总算找到了身边这个少女让她总是感到熟悉的根源了。

    她那种总是笑着应对事情的个性像极了自己的兄长，是他们这种人都会戴着的面具，有时甚至给人轻浮的感觉，但谢莹舟跟兄长一样，却是做事都十分可靠，是可以信赖的人。

    除了她比兄长要倒霉一些以外。

    “官爷，这个怎么样？”贩热情的询问断了谢莹舟的走神，她把目光从远处的灯影移回，笑着认真看向那些面具。

    不知道无渐现在在做什么？

    “我这个怎么样？”棠羽这时候才问。

    “铁皮会不会太冷了？”谢莹舟只是看了一眼，这么冷的天，还戴着一个铁皮面具，很憨很呆好不好？

    “……可这个好看啊。”棠羽嘟喃，却还是放下那张铁皮面具，去寻找其他材质做的面具。

    谢莹舟突然拿起一个用黑色毛发做成的胡子面具，在脸上比划，笑嘻嘻地示意棠羽看自己。

    “哈哈哈哈！”棠羽捧腹大笑，“怪猥琐的。”

    谢莹舟本就长得肤白清秀，要是戴着一个大胡子，实在怪异。

    谢莹舟也笑着，终究没去买那个大胡子面具，只是随便挑了个浓墨重彩的傩戏木质面具，戴着自己的上半张脸上。

    ……

    按照谢莹舟刊登在报纸上的暗号，叶无渐一个人寻到谢莹舟在内城城东榆林巷的住处，虽然已经是深夜，但那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谢莹舟居住过的气息（吴垣帮忙伪装过所以叶无渐也感觉不出来），只有另外一个女人的，这让叶无渐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难道这一个多月来报纸上刊登的那些自己爱吃的菜肴不是谢莹舟出钱刊登的？

    不过这种想法又立刻被叶无渐否定，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每一份报纸，她都反复寻绎，这才钩沉出谢莹舟那一个个只有她会懂的暗号，没可能这只是一个玩笑。

    看着眼前这座点着灯笼的宅子，叶无渐感觉自己之前因为重逢而兴奋急促的脉搏在此时变得冰冷，她轻轻咬了下唇，内心升起了一股委屈与沮丧。

    自己刚到浈阳，就撇下苏瑶与江羽，满心都是半年多没见的谢莹舟，可一个人雪夜飞奔而来，居然就扑了个空？

    一时之间，叶无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最后还是决定先这样，在这里再等等看。

    就算谢莹舟的气息被计青岚帮忙隐藏起来，可为什么这里会有其他女人的气息？

    看着眼前这条热闹非凡，彩灯影绰的街道，如石像一般一个人矗立在街边的叶无渐想起以前在兆穰时她们两人一起收拾桃源居。

    自己想要买长条状，朴素一些的灯笼，谢莹舟却不依不饶，什么要大红灯笼高高挂，硬是买了两个夸张的红灯笼，弄得跟成亲似的。

    想到这里，叶无渐的脸色更是比此时的北风还要冷上几分，好像要帮忙渲染她的心情一般，这几天一直晴朗的天突然飘起雪，而这让周围的气氛又活跃了几分。

    不远处几个孩子们嬉戏追闹，张着嘴巴，让雪花飘落融化在舌尖，路边的宅子，几枝梅花横斜而出，傲雪而立。

    这一切的热闹与美好都跟叶无渐没有关系。

    ......

    不知道莹舟现在在做什么？

    满腔恼怒终究是败给了牵肠萦心，叶无渐喟然在细雪中昂首，见着彩灯绚丽的光彩穿过纷扬而下的雪花，想到穿越而来的谢莹舟似乎还没跟自己一起赏过雪，虽然之前她跟殷雅一起在江上赏雪垂钓过，不过这也不是谢莹舟的记忆。

    而自己此时看雪的心境更是跟那时有着天壤之别。

    周围人群脚步杂乱，原本正看着飞舞雪花发呆的叶无渐突然感应到宅子中那个陌生女人气息，她回过神来，看向气息来源之处。

    只见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正有有笑地往这边走来，而其中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气味的少女看到自己时，立刻停下脚步，眼睛发直，脸上还挂着让叶无渐觉得十分刺眼的笑容。

    微微眯起眼睛，叶无渐冷冷看向那个戴着两枚虎牙吊坠，看起来是元宵节玩得尽兴，这才夜归的某人，冷哼一声，接着拂袖转身离开。

    “啊！！”谢莹舟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喊叫，想都没想，就拔腿追了上去，而总是没什么情绪外露的她突然这一声喊，让一旁的棠羽莫名其妙吓了一跳。

    “明天帮我跟嬴伍长请假！”谢莹舟边追边回头朝棠羽喊道。

    作者有话：

    为社畜人掬一把同情泪......

    【注1：北宋·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篇名跟注2：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注3：南宋·姜夔《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

    ...对了，下一章你们快点看，谢这么受意盎然，老叶自然是攻性大发...虽然已经写得很那个了